济世堂大门开着，这个点儿刚刚过了饭时，前来买药看病的人并不是特别多，掌柜的趴在柜台上朝外边瞅着，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
今日已经卖了一辆轮椅和二十几盒药膳，掌柜的觉得这生意还算不错，反正东家其实也并不是很计较赚多赚少，只要有赚，她就觉得满足了：“当年在桃花村，我阿娘心慈手软，还要贴钱给人看病，现在好多了。”
着就是知足常乐哪，掌柜的心中赞赏，东家看着年轻，可这心境便如经历颇多的老者一般，看得通透，世间之人能做到知足，也就每日可常乐了。
正在寻思间，铺子门口奔进来一个婆子，气喘吁吁道：“你们坐堂的女大夫可在？”
“女大夫？”这话怎么如此拗口呢？掌柜的指了指那边小隔间：“你若是找钱大夫，她正在里边给人配药哪。”
婆子赶着冲到那房间前，一把将帘幕掀了起来：“钱大夫，钱大夫！”
芳华正坐在桌子边上写药方，听着人喊她，抬头一看，就见着门口站着一个婆子——还是故人。
“哟，林妈妈，今日什么风把你刮到济世堂来了？莫非是走错门了罢？”清宁走到那婆子面前，歪着头打量了一番：“看起来林妈妈过得挺好的，这脸色仿佛比原先还滋润哪。”
脸色滋润？这分明是清宁在挖苦她，林妈妈有些愧颜的低下了头，那时候芳华与褚昭钺和离，她跑到盛明珠那边求着她把自己要过去，现在盛家失了势，这几日园子里头的丫鬟仆妇们对她便没有当初的好声气了，昨儿晚上盛明珠跟褚昭志闹腾，她赶着去帮忙拦着，夹在里头被褚昭志踹了好几脚，这腰间还疼痛不已。
“二小姐，大小姐生孩子难产，嚷着让你去给接生呢。”说完这句话，林妈妈忐忑不安的看了芳华一眼，也不知道她会不会答应去——毕竟虽然是姐妹，但这关系可是比陌生人还疏远，更何况听说盛思文还喊了人对她母亲下手，若是计较的，肯定不会跟着自己回楮国公府去给盛明珠接生。
“林妈妈，你错了，我不是什么二小姐，你也不该再喊你主子为大小姐，别拿这所谓的亲情来捆绑我，盛明珠是褚家的二少夫人，我是济世堂的钱大夫，我们两人丝毫关系都没有，你可要记清楚了。”芳华抬头朝林妈妈笑了笑：“你想将我们两人拉拢些，可偏偏我们根本就不是可以被拉拢的人。”
“钱大夫……”林妈妈嗫嚅着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是大夫，难道忍心看着人受折磨？你大人大量，快救救我家二少夫人罢。”
“林妈妈，你可真是个机灵的，亲情这一招用不上，马上就改用激将法。”芳华站了起来，吩咐了清月清宁一句：“你们去准备下我要带的东西。”
“多谢钱大夫，多谢钱大夫。”听了这句话，林妈妈知道芳华是答应下来，一颗心放回肚子里边，脸上俱是笑容，朝芳华行了一礼：“钱大夫宅心仁厚，日后必得好报。”
林妈妈投靠了盛明珠以后便只能旁着她立足，若是盛明珠生了位公子，在楮国公府地位就会高了，那她也会跟着主子沾光，而若盛明珠因着生孩子死了，她无论是被分去哪位主子那边，都会是半路上来的而不被重视，故此林妈妈极想要保住盛明珠和她肚子里孩子的性命。
芳华没有说多话，整了整自己的衣裳，接过清宁递过来的药囊，跨步朝外边走了去。
盛思文是渣爹不假，盛夫人也出手害过她，可这并不代表他们的子女便是自己的仇人，盛明珠与她并无仇怨，更何况现在她只是一个需要救助的产妇，自己怎么能因着她的父母便违背了大夫该有的医德？
“芳华，你要去楮国公府？”刚刚走到大堂，褚昭钺便从后院赶着奔了出来：“我与你一道去。”
害怕她去楮国公府受委屈，自己肯定是要跟她一块儿去的，褚昭钺紧紧跟在芳华身边，朝她递过去一个安慰的眼神，别怕，我就在你身边呢。
芳华回了他一个白眼，姑娘我什么时候怕过？就是见皇后娘娘都没怕过。
走在一旁的苏禄暗地里腹诽，钱大夫这时候就会吹了，早些日子不也还是坐立不安的？
唯有苏福默默叹气，大公子这模样，完全是尾巴摇得欢的忠犬一条，怎么也不给自己留些男子汉的尊严哪？看起来成亲以后，京城又会出一个与兵部尚书秦大人比肩的妻奴。
没有多久，一行人便到了楮国公府，见着褚昭钺回来，也没有敢阻拦芳华，长驱直入奔向褚昭志的院子。匆匆忙忙走过月亮门到了院子最里边那一进屋子，就见褚老太君与褚三夫人坐在走廊下，旁边站着一群丫鬟婆子，唯独没有见着那个即将做父亲的褚昭志。
一路上芳华询问了下林妈妈盛明珠的情况，得知原来盛明珠是与褚昭志争吵才会提前发动的：“也都是怪翠喜那个一心想着要飞高枝的货，每日里装扮得妖妖乔乔的，眼珠子净往二爷身上睃，以前还不敢怎么样，可是盛家才出事便胆子大了，撮弄着二爷滚到她床上去了。二少夫人为这事气得跟二爷吵了一回，要将翠喜打一顿板子赶出去，可二爷却只是一味的护着翠喜，说陪嫁丫鬟本来就是要伺候姑爷的，二少夫人不通情理，是个不识好歹的。”
这褚昭志也真真算是人渣了，盛明珠当初将褚昭钺给抛了嫁了自己看中的人，可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结局呢。妻子怀孕正是需要人关心的时候，褚昭志不但不关心她，反而与陪嫁丫鬟勾搭上了，换了任何一个女人都没法子忍。
“昨儿二爷晚上去了翠喜屋子里头，被二少夫人揪着出来了，两人厮打了一阵，我去劝阻都被二爷踹了好几脚，好在护住了二少夫人，本来心里头想着没事，可万万没想到二少夫人心中憋了气，一晚上没睡安稳，今儿卯时便起了床，走到翠喜那边拍门，想要将那小浪蹄子给揪出来，没想到二爷在里边出声让二少夫人安分些，莫要兴风作浪，当时气得二少夫人跌坐在地上，然后……就见红了。”
这世人也真是势力，就连一个丫鬟都对自己的主子捧高踩低，更可气的是那褚昭志，昔日盛家得势他为了能挤进官吏的行列，挖空心思将吏部尚书家的小姐娶了过来，京城才变了天，他便翻脸无情，这种男人怎么能做终身依靠？现在产房前边站了这么多人，却找不到褚昭志的影子，也不知他是觉得没脸站在这里还是全然不当一回事自顾自玩耍去了。
“盛姑娘。”褚三夫人脸上有焦急神色：“我的宝贝孙子就全靠你了。”
芳华心中一紧，只顾孙子么？难道就不顾大人？她暗自拿定了主意，若是遇着那个保大保小的问题，她是绝对要保大人而不是保孩子的。
推开门走了进去，屋子里弥漫着血腥的气味，床上躺着的那个人在痛苦的呻吟着，声音听上去中气不足，有些嘶哑的感觉。床边站着两个稳婆，正在按压着产妇的肚子，一边与产妇说话：“少夫人，用力些，再用力些，已经见到头啦！”
芳华急忙赶上去看了看，分开的双腿间果然已经有露出了小小的头顶，若是再不用力，只怕就会卡住在那里，大脑缺氧、窒息，这些引发的结果是很可怕的。
“二少夫人，”此时已经顾不上什么仇怨了，芳华一把抓住了盛明珠的手：“你的宝宝快要生出来了，他需要你帮助他，用力，将全身的力气都集中起来，让你的孩子快些滑出来。”
盛明珠的手抓着被子，绸缎被面已经被撕破了一道口子，露出了里边雪白的蚕丝，她的一身全是汗，将头发粘在脸颊边，头发末端湿漉漉的滴下水珠子来：“你是不是我那妹妹盛芳华，芳华，我要死了，救救我，快救救我……”
芳华心中一咯噔，现在盛明珠在褚家的处境可能很糟糕，盛思文一家此时也不知道流落在哪里，身边没有一个亲人，故此现在她已经将自己当成了唯一的依靠，甚至都没有考虑过昔日她曾用外室女这三个字来贬斥自己。
“大姐，我是芳华，你放心，我会陪在你身边，不会让你有事的。”芳华毫不犹豫将自己的手塞到了盛明珠的手掌间：“你抓住我的手，要是觉得疼痛就用力掐，不管怎么样，你一定要用力，每个当母亲的都是这么经历过来的，你不是要死了，而是你就要迎来你的孩子了，你马上要做母亲了，大姐，你快用力！”
盛明珠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什么，可却没有说出一句话来，产房里就听着她粗重的喘息之声，芳华觉得自己手掌里有什么东西掐了进去，她没有出声，只是咬牙忍着，她知道此刻盛明珠正在用尽全身力量拼搏，自己必须要支持她。
过了不久，惊喜的呼喊声在产房响起：“出来了，出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