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军统帅公子卯没有睡,他很兴奋,却总觉得有件大事没有办,踱步沉思,猛然大悟,高声对着帐门道:“来人!”
行军司马匆匆走进:“听元帅号令!”
“我军乐舞可曾带来?”公子卯正色问道。想看大姑娘都说的如此正义。
“回元帅,军中从无乐舞,这次也没有带。”行军司马小心翼翼。
“何其蠢也!威之以力,服之以德,魏国大军如何能没有乐舞?明日两军议和,我要德威并举,岂能没有乐舞?想想,离石要塞有没有?”大哥,我家卫鞅先生不想看乐舞,更不想看你送的乐舞……
“离石要塞……只有军中号角。”行军司马低着头。
“军中号角也行,我军有吗?”
“有,魏国军制,千军一旗三号,我军有近百支牛角号。 ”
“好!即刻将号手集中起来,练吹雅乐!”公子卯很是果断。凡是这种事儿他都果断。
行军司马大为惊讶:“元帅,军号手何曾吹过雅乐?连乐谱都没有。”
公子卯不耐烦的训诫道:“尔等何其无能也!即刻集中号手,本帅给你写下《鹿鸣》乐谱。”看见没,没点儿文化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纨绔子弟。
“是!”行军司马匆匆去了。
第二日,公子卯摆出的是一副喜庆议和的大铺排,近百名长号手列在最前,在林立的旌旗中吹着祥和的《鹿鸣》雅乐,浩浩荡荡向三熊山的营地而来。
就在魏军三万骑兵进入开阔的谷地,已经能够清晰的看见“龙贾军营”的寨门时,突然一阵战鼓大作,所有的红色旗帜骤然消失,全部大营神奇的变成了一道黑色的城墙矗立在山腰,分明是黑色旗帜和黑色黑甲的秦国大军。
魏军一片哗然,长号雅乐骤然沉寂。公子卯不禁愕然,莫非龙贾投降了秦军?
“元帅!你看!那里……”身边行军司马惊讶高喊。
中军大营门外的山头上,大片弓箭手挽弓待发,中间的一个白衣人哈哈大笑:“公子卯,别来无恙乎!”
“卫鞅?”公子卯扬鞭一指,怒声喝道:“卫鞅!本帅未请,如何擅入我营!”
大哥,谁要跟你谈判议和啊,玩去吧您内!
秦军一齐哄然大笑,卫鞅揶揄笑道:“公子卯,龙贾老将军请我先来也。”
“大胆龙贾!快来见我!”公子卯真的愤怒了。
秦军又是一阵哄然大笑,仿佛在看笼中的猴子一般,沐猴一尊。
卫鞅高声道:“公子卯,尔身为三军统帅,却竟如此愚蠢,明说也罢,龙贾大军在半个月前,已经被我全部歼灭了!”
“卫鞅何其大言也!”公子卯大笑,“休欺龙贾卧病,便来痴人说梦,竖子机巧多变,胁迫龙贾可也,岂能偏了本帅!”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迷之自信……
卫鞅扬鞭一指,冷冷笑道:“公子卯,你且到身后峡谷一看。”
早有行军司马飞马而出,片刻后惊慌回报:“禀报元帅,谷中尽是我军尸体!”
公子卯大惊失色,慌乱的不知如何是好,心中却在大骂龙贾无能。虽然惊慌,一想到面前对手不过是个昔日的中庶子,顿时宽心,一副颇有气度的样子高声道:“卫鞅,意欲何为?”
“元帅,不是你要请求议和吗?”卫鞅很是淡漠。
公子卯顿时精神大振,卫鞅虽然打败了龙贾,但对我还是有敬畏之心的嘛,要议和?也罢,给他个机会,省的让世人以后说我没有人情味儿。心念及此,公子卯高声笑道:“卫鞅,只要你带兵退出河西,在将栎阳以东二百里割让给魏国,以惩罚你偷袭龙贾之罪,本帅就放你回去,不做计较,明白吗?”
这位兄台你真是听不出好赖话,分不清好赖人。你这个智力的日后要是卖了票我一定买,带着瓜子前去观望你。
卫鞅笑的很开心:“这就是公子卯的议和图谋?魏人真是沐猴而冠。”
“卫鞅!此乃本帅念及与你多年朋友的交情,否则岂能和你议和!”公子卯辞色陡然严厉。
卫鞅面色阴沉,冷冷道:“公子卯,卫鞅何曾有过你这样的一个朋友?你以为举荐卫鞅做个小吏,卫鞅与你酒肉周旋,就算朋友了?公子卯啊公子卯,你如何解得大丈夫情怀心志?今日卫鞅告知你这个纨绔膏粱,你乃天下人所共知的酒囊饭袋,小人得志,中山狼也!你貌似豪爽义气,实则浮滑虚伪,好大喜功,心胸狭隘,嫉贤妒能。没有你这个元帅丞相,庞涓能死吗?龙贾能死吗?魏国能一败涂地吗?你实乃魏国草包,天下笑柄,居然大言不惭,脸皮当真厚极也!”
两军相对,换做别人,听卫鞅这么一骂早就死去了,不死也得气残,但这对公子卯来说根本不叫事儿,对于各种谩骂从来不往心里去,他在宫廷官场磨练的早已将脸皮置之度外了,魏恵王经常当着狐姬的面儿戏弄他嘲讽他,当着太子的面儿也将他骂的狗血淋头,可他从来都是笑脸相迎,如果没有此胸襟,此脸皮,能做丞相吗?能做三军统帅吗?我自己苦练的厚脸皮,凭什么说我不要脸!然则今日卫鞅是敌人,自然不能笑脸相迎,咳嗽一声,他很矜持很平静也很威严的开了口:“卫鞅,休逞小人口舌之能,有事儿说事儿,别整这些没用的,究竟愿否议和?”
卫鞅被他的厚颜无耻惊呆了,面对自己的羞辱竟脸不红心不跳,这绝非是一朝一夕能练成的,卫鞅内心暗暗惊讶,不禁开怀大笑道:“多年不见,公子卯果然大有长进也,好!卫鞅明白告知你,要向议和,魏国须得全部归还我河西之地,还得加上河东离石要塞,还有崤山六百里险要之地,否则休谈议和。”
公子卯也大笑起来:“卫鞅啊卫鞅,你莫非疯了不成?本帅不是龙贾,本帅可有十万铁骑在此!”
忽悠,你接着忽悠。
此时有军吏匆匆走近卫鞅,附耳低语一阵,卫鞅马鞭一指笑道:“公子卯,你的兵倒点的不错,三万变十万,佩服。不过我要告知你,我军已经夺取了离石要塞,你想回也回不去了,还是下马投降为是。”
公子卯一下不知道卫鞅说的是真是假,正当犹豫,猛然听山谷外战鼓如雷黑旗招展,探马飞报:“禀报元帅,秦军近万铁骑从河东撤回,封住了谷口!”
公子卯顿时蒙了,手足无措低声问左右:“如何处置?投降吗?”
关键时刻你除了会投降还会干嘛。
周围将士却都对他怒目相向,没有一个人回答。当兵的脾气真好,换我早踹他下来造反了,宁可马革裹尸也绝不当降俘。
公子卯不由愣怔的盯着半山腰的卫鞅,说不出话来。
卫鞅笑道:“公子卯,你不是有十万铁骑吗?害怕了?”
“你说只有三万,如何有十万了!”公子卯冲口而出,理直气壮。
“哄——”山下秦军不禁大笑起来,前仰后合,开心极了,就爱跟这样的统帅打仗,省时省力又省心,重要的是还快乐。
山下魏军一片尴尬的沉默,人人脸上一片血红,上辈子一定都刨过魏恵王的祖坟,这辈子才让他们跟这么一个统帅。
“公子卯。”卫鞅收敛笑容,“我今日只用两万步卒,与你三万铁骑决战,你若胜出,我绝不使骑兵追击,你若不胜,就从速撤退,为此一路,别无他途。”
公子卯愣怔片刻,不知这仗能不能打,连忙问身旁诸将:“如何?攻他两万步卒?”
骑兵大将愤愤然道:“秦军休得猖狂!大魏铁骑战无不胜,要决战,就与他骑兵决战,攻他步卒,哼,徒使天下人笑话!”
“正是,与秦军骑兵决一死战!”将士们异口同声。
公子卯大为快慰,一脸肃然道:“兵家以战胜为本,何争虚名?卫鞅从来不会打仗,竟让步卒对骑兵,送我一个大大的便宜,切勿说破,全歼他便是。否则他步骑合围,我军若当真吃败如何是好?速做准备,我与他立规。”
“谨遵将令。”将领们不好辩驳,齐声应命,却没有了方才的骑士气概。
公子卯回身高声道:“卫鞅,本帅就依你所言,骑兵攻步兵,然则本帅只有三万骑兵,不是十万,也算公平决战了。你若胜出,我即刻奏明魏王还你河西,你若败阵,则不得骑兵追击,还须得退兵割地,如何?”
卫鞅又一阵哈哈大笑,仿佛在看一个怪物,大手一挥:“好!就算公平!我两万步卒,就在龙贾军山下设阵,与你三万铁骑决战。”回身下令,“步军列阵!”
一阵凄厉的牛角号响过,随着隆隆的行进鼓声,三个步卒方阵分别从两边山口和中央大营开出。阳光之下,秦军黑衣黑甲,步伍整肃,矛戈刀剑像一片闪亮的森林。随着战鼓节奏,三个方阵在山下隆隆聚合,又闻号声大作,方阵骤然启动旋转,旗帜纷乱穿插,不消片刻,变成了一个大大的圆阵。三熊山中间的开阔虽说叫山谷,实际上并不是两山夹峙的死谷,而是“品”字形山头之间的“丫”字形谷地,与周围山原相连畅通。但是如今秦军的步卒战阵恰恰卡住了前边的两条通道,后边的出口又被景监、司马错率领的骑兵堵住,魏军三万骑兵事实上已经被压缩在中间谷地,攻不破步卒圆阵,便只有全军覆没。
秦军开出时,公子卯一如既往的洒脱,将攻杀指挥权交给了骑兵大将,自己好进退皆有说辞。
此时,却听鼓号齐鸣,黑色步兵万众怒吼,挺剑持盾从壕沟中突兀跃起,呐喊着插入骑兵缝隙厮杀。魏军骑兵素来惯于原野冲杀,何曾见过如此怪异的战法?一时间,两万多骑兵和两万步卒便密密麻麻的分割纠缠在一起了。魏国骑兵大是惊慌失措,稍不留神马失前蹄,栽进壕沟,立马人头落地。慌乱之下,人喊马嘶,自相践踏,一片混乱不堪,秦军步卒却是有备而来,三三两两各组为战,杀的痛快淋漓。
片刻之后,魏军骑兵锐减一半,却也清醒了过来。秦军壕沟也被几万人马踩成了坑坑洼洼的“平地”。战马脚下陷坑消失,顿时灵动起来。浑身鲜血的骑兵大将奔驰冲突,将所剩无几的骑兵聚拢起来,与秦军步卒展开了浴血拼杀。
两个时辰,魏国三万红色铁骑,干净彻底的全部躺在了狭长的山谷里。
公子卯面如死灰,瑟瑟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魏军,全军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