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见父亲没有当即反驳她,心里底气更足了,侃侃而谈,“爹爹您想想,周王进城那天我被带到王府,舅舅和姨母有没有能力当时便救我出来?没有啊。在真正的权贵面前,外祖父家也好,咱家也好,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但是王小三能轻轻松松的把我带出周王府,把我送回家。爹爹,王小三这个人交游广阔,黑白两道通吃,本事很大,交他这个朋友是很好的呀,保不齐哪天就派上大用场了!多个朋友多条路嘛,爹爹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玲珑越说越高兴,喻大爷却是一脸茫然,“女儿,黑白两道通吃?”
什么叫黑白两道通吃。
玲珑眼珠转了转,“爹爹,****就是什么土匪、江湖人士什么的,白道就是官府、读书人、正经的商人,我是这么猜的,不知对不对?”
刻意把话说的很含混。
听了她的话,喻大爷大概不会认为这是玲珑自己想出来的词,而是她听王小三听了,自己在心中这么猜测的。
喻大爷不由的皱起了眉头。这个王三郎救了珑儿是好事,可是跟一个小女孩儿胡言乱语,是何道理?未免不够尊重。
玲珑把“黑白两道”这个话含混过去,继续卖力的说服喻大爷,“爹爹,如今这年头什么最大?皇权最大呀,皇帝家的人最厉害!像舅舅任顺天府尹,到了周王殿下面前也只有唯唯诺诺的份儿,王小三却可以很随意的跟周王讨人情;到了有事的时候姨父这位副指挥使连周王府的大门都进不去,更不提别的了。爹爹,本城周王最大,咱们一定要结识王小三这个人,那样的话,就算不认识周王,也是不碍的了。”
喻大爷有些无奈,“女儿,单一个王三郎你已是如此,若是能结识周王,你会怎样?”
“全力以赴呀。”玲珑笑嘻嘻。
喻大爷神情更加无奈,“喻家自你曾祖父起便淡泊自甘,如今怎地要处心积虑交结起权贵来了?”话音才落,他想了想,又道:“还谈不上权贵,只是权贵的身边人而已。”
玲珑振振有辞的跟他讲理,“因为本城重要起来了呀。咱们这里金、元之时都曾是都城,很热闹的,后来太祖皇帝定都金陵,咱们便受冷落了,繁华不再。现如今不是又有红火起来的态势了么?本城一红火,涌入大量权贵豪强,鱼龙混杂,安居不易。此一时,彼一时,爹爹,别守着老黄历了。”
口中讲着道理,小手也不闲着,伸手推了推喻大爷,加大说服力度。
“女儿,你真的很想结交王三郎?”喻大爷沉吟。
“嗯。”玲珑大力点头。
真的很想。这个时代不是法制社会好不好,并不是只要你遵纪守法、安份守己就一定会安全。单说被带到周王府那一回,你难道能和周王讲理不成?连正主的面儿都见不着,去了不过是被扔到无人之处,要不是王小三路过,不定哪天才能重见天日呢。
王小三虽然不太容易取悦,毕竟还算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对不对?冲他猛灌迷汤之后,他还是很肯帮忙的。像他这样的人一定要投其所好笼络住呀,更何况讨好他都不用花钱,想几个小笑话罢了,惠而不费。
喻大爷没有说话,陷入沉思之中。
“爹爹,我在半空飘来荡去的时候真是很害怕,是王小三救的我……”玲珑可怜巴巴的说道。
喻大爷温和吩咐:“女儿,去替爹磨墨。”
“是。”玲珑赶忙答应。
玲珑站在书桌旁磨墨,俏生生的,样子乖巧可爱。喻大爷微微笑了笑,提起笔,照着玲珑的书信一字一字抄写。他写的是颜体,内刚劲而外温润,笔力雄健,端庄遒劲。
“我的笔迹还是不许外流?”玲珑服气的不行。
敢情您是要照着我的抄好了,再给王小三送过去?爹爹,您可真不嫌麻烦。
“不许。”喻大爷语气淡淡的。
玲珑吐舌。
“爹爹真是很疼爱我呀。”玲珑讨好的说道。
虽然觉得不太有必要,不过玲珑必需得承认父亲是很疼爱她的。经过她坚持不懈的努力,父亲从完全不同意送出她那些笑话到愿意亲笔替她抄一遍,既做出了妥协,又没有违反他的原则,用心良苦。
“叔叔也是很疼爱你的。”喻二爷笑着走进来,神清气爽,满面春风。
“叔叔,有喜事?”玲珑停下来,也不磨墨了,笑咪咪看着他。
“小玲珑你猜。”喻二爷卖起关子。
玲珑歪头想了想,“殷邑或是洛邑出土了古墓不成?”
喻二爷笑的打跌,“小玲珑,和这个没干系。是和你有关的。”笑吟吟看着玲珑,面有得色。
喻大爷依旧专心抄写,对弟弟和女儿的对话,仿佛充耳不闻。
“和我有关的,什么事呀?”玲珑有些茫然。
喻二爷乐了乐,拉了把椅子坐下来,笑道:“咱家在郊外有个小庄子,庄头姓秦,今天他特地进了趟城,说庄上来了户从北边儿逃荒过来的人家,一个寡妇带着两个闺女两个小儿子,总共一家五口。那两个闺女是孪生,今年都是十四五岁,父亲生前是名武师,教过她俩功夫,身手都很不错。身手好归身手好,女工却是不行,家务活儿也不会做,在家里白吃饭帮不上忙。一个寡妇拉扯四个孩子怎么拉扯得动?故此,愿意将两个女孩儿卖为奴婢,为期六年。”
怕玲珑不明白,喻二爷特地解释,“做母亲的哪会愿意卖女儿?她两个儿子还小,不能担不能挑的,两个女孩儿又只会使枪弄棒,不会做活,这也是没了法子。虽说是卖了,也不肯耽误了女儿一辈子,故此约定六年之期,到了二十岁还要放出来嫁人的。”
“原来是这样啊。”玲珑这才明白,敢情叔叔这是惦记着要买会功夫的丫头进喻家。也是,如果有会功夫的丫头在身边,有些历险,其实是可以避免的。
喻大爷停下笔,也不抄笑话了,“这家人的来历再查查。既是一个寡妇拉扯四个孩子,其状可悯,身价银多给她,不必吝啬。”喻二爷笑吟吟点头,“这是自然。”
喻二爷很好兴致的探过头看了看,摸了摸下巴,“大哥,为什么我看着小玲珑写的这些,便觉得很好笑;大哥抄过以后,可笑之处便少了许多?”喻大爷奇怪,“还不是一样么?大哥照着珑儿所写一个字一个字抄的,并不曾随意更改。”
爹爹您真尊重原著。玲珑乐了乐。
喻二爷仔细又瞅了瞅,断言,“不管您怎么说,大哥,反正小玲珑写的我看了就想笑,您抄的么,呵呵……”呵呵了两声,意味深长看着喻大爷,尽在不言中。
“这是何故。”喻大爷不免觉得奇怪。
虽然觉得奇怪,可他已经做出了很大的让步和牺牲,再进一步妥协已经是不可能的了。所以虽然喻二爷这么说,他还是抄完了玲珑所写的小笑话,还一丝不苟的照着玲珑的原作配了插图,并不曾敷衍应付。写好画好,放到信封里封了,命人送到王家。
喻大爷不是个懒惰的人,他不光把玲珑新写的小笑话抄了、画了,连同玲珑上回所写的,他把“亲呢”的部分去掉,纯笑话的那部分,也依葫芦画瓢,原样抄录。
喻大爷的信前脚送到王家,后脚便被快马加鞭送到了周王府。
周王府一所幽静的宅院中,白衣少年拆开来信看了,啼笑皆非。小铃铛,你有个很谨慎的爹呀,你亲笔写的书信不肯给我,必要他亲笔抄了才行。唉,为什么同样的笑话,你写的我就忍不住想笑,你爹写的我却是……
白衣少年随手拿起一****笺看了,上面那个笑话是他看过的,“……便跟那要饭的说了许多好话,他答应了,我兴滴滴的替他拉了半天……”眼前却出现喻大爷那张温文尔雅的面孔,不由的呆了呆。
他会拉二胡?他会替要饭的拉二胡?这件事无论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呀。
不好笑。小铃铛,你爹抄的这些,真是不好笑。
两天后,唐小鸣、唐小鸿姐妹两个被带到了喻家。
姐妹两个生的脸庞微黑,五官端正,看样子是个老实听话的。因是父亲才过世不久,穿的很素净,乌油油的头发在脑后编成一条长辫,头上没有一件饰品。
喻大爷在书房见的她们,喻二爷和玲珑都在。
姐妹两个看样子是出自乡野,不大懂礼数,跪下磕了头就站起来了。姐姐唐小鸣低着头,脚尖在地上辗来辗去,小声的说:“我娘说,她不是不要我们了,就卖六年,是真的么?我,我和我妹妹别的不会,就会舞枪弄棒……我爹活着的时候,有他养家,我和妹妹什么也不用干……”
妹妹唐小鸿怯怯的抬头看了一眼,“买我们来做什么的呀?我们不做坏事的!我爹活着的时候常教我们,要做好人,不能做坏人……”
喻二爷是个心肠很软的人,见了唐小鸣、唐小鸿姐妹两个这样,心生怜悯,小声对喻大爷说,“大哥,她们的父亲生前是名武师,在北边儿也算有些名气。不幸英年早逝,留下妻儿没了着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