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上有很多的不得已。
****、时运、必须的和被动的。
都是一个不得已。
若是要真的细细的品到底哪些是最无辜的，怕是要从头去论。
林轩颤着的手微微一动，眉眼无奈而悲哀的现出一抹红。朴生很了解，这是林轩最无奈也是最绝望的悲哀。
他无法可选择。
朴生又笑，不是无法，只是他不想罢了。
“我知道你要报复我。”林轩感觉五脏六腑像是被谁给紧紧攥在掌心里，可这个时候他偏偏是最清醒的，“我现在就在这里，你要杀我还是辱我，或者真的再在我身上戳出几朵花来我都不会怪你。吃我的肉喝我的血，哪怕剥皮抽筋也是我活该。”
他祈求道：“但是那是我们的事，不要牵扯上别人。”
朴生笑得灿烂而无辜：“我跟你的事是我和你的，但是你父母的仇是和我父母的恩怨，他们一日不死，我就一日觉得我父母死的太可怜太无辜。”
被自己的亲家断送一生。
他们是真为了自己唯一的女儿打算和宿敌握手言和。
可是就在那时候……
他们就掉进了林家的陷阱。
再爬不出来。
朴生笑容染了一层如浆糊的惨白，她伸手抓住旁边的窗户，声音很轻：“所以我早就说过，我们不是一路人。”
林轩却在她这句话里找到了理智。
他缓缓向前多走了一步：“父债子偿，他们欠下的由我来还。”
真是个滥好人。
朴生刚想唾骂他，可是又一想自己好像没有什么立场可以指责他。
他接近崩溃卑微的祈求她：“放手，放手不好吗？我们还能像以前一样……”
那是他父母万恶不赦也是他父母。
如何能眼睁睁看着？
“都怪他们，如果没有他们，我现在怎么可能沦落到这个地步？”朴生固执的睁大眼，瞳仁血红，血丝根根可见，可唯独不见她流泪，“我一身疤痕，两个孩子，都是拜他们所赐。他们不止亏欠我一生，还亏欠我四条人命，而如今，你就这么云淡风轻的告诉我放手？”
她脸上现出一丝迷惘。
那迷惘林轩太熟悉了。
她最后留给他的，就是那一抹迷惘。
像是找不到自己的方向。
什么都迷失了。
林轩紧咬牙关，感觉到喉咙处涌上来的腥甜，他却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用恶毒的不能再恶毒的声音说：“那你能怪谁？本就是你来招惹的我，如果你不招惹我就不会出来后来说什么要结婚的混账话！不说那话，又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他退后一步抵住身后玄关。
上面还有啤酒瓶碎片，扎入他的后背。
痛意却让他忍不住大笑起来。
他弓起身子蹲在地上哈哈大笑，笑得疯狂：“你说我愚蠢，恨了这么久却发现恨错了人，那你呢，你恨了这么久不也是错了？”
朴生没有说话。
他说的很对，
追根究底是自己的错，一直都是自己的错。
如果自己没有看上他，没有在那段光阴里看上林轩，以后的这种种都不会发生。
她轻笑，手松了又紧，最后却颓然的松开：“对，你……说的很对。”
林轩没想到她会这么甘愿的就认罪。
“那你……”
朴生开始慢慢的脱衣服，脱的一干二净，连内衣为没有放过。
处处疤痕，新伤旧疾。
就那种烙红的梅花，起码就有三四十朵。
她粲笑：“上天很公平，他让我活过来了，却也给了我上辈子留下的所有疤痕。你看。”
她指着子宫处那道纵横捭阖的疤。
“那是被刀划破的，因为那个变态想要看四个月的孩子到底长什么模样……”
林轩笑不出来。
只能睁大了眼，眼里惊涛骇浪裹着铺天盖地的怒火万丈。
倏忽，那怒火竟是散了，只在脸上留下一层绝望的惨白。
“所以，我忘不掉，更没有办法去像个没事人一样的过这辈子。”朴生啧了声，眸色阴狠的道，“要么让我死，要么……就是你父母死，你要选择吗？我可以给你选择的机会。”
朴生知道他会选什么。
他虽然是个薄情寡义的人，但却孝顺，当年他知道了来龙去脉却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都不曾彻底把父子关系断绝。
她想过很多可能，即便是林轩不为自己报仇，那总该为朴家正名。
可是他连那些也没有做到。
他什么都没做。
却哭天哭地说自己是最可怜的，说自己对她用情至深，却换来这么个下场。
朴生觉得很好笑。
她笑着松开手：“你没有办法选择是吗？我也没办法呀，我生长在荆棘里，只能像个刺猬才能护住自己。不过……”顿了顿她笑，“其实还有一个选择。”
林轩眼里登时放出光彩。
“那个选择就是我死。”
林轩眼里的光终于彻底破灭。
“你要选择哪一个？”她的声音像是从天边传来，循循善诱，裹着糖淬着毒，让他上瘾却也拼命的想逃离。
林轩轻声道：“如果可以，我现在真想掐死你。”
掐死你，自己也跟着她去死。
或者是他跪下来痛哭流涕的求她收手放过别人也放过自己，跪在她脚边向她忏悔自己做过的一切——如果一切真的可以挽回的话。
可是他清楚，挽回不了。
“那么好吧。”朴生为难的啧了声，“但是你这个人好歹也是和我那么多年了，打架掐骂做过，但你真正温暖过我的事也做的不少，我就为你再做最后一件事。”
最后这两个字。
无论用在哪里都能让林轩目眦尽裂。
下一秒，朴生轻轻松手，自己的身子就不受控制的朝后跌去，化作一只破翼的蝶以他怎么都抓不到的速度摔下去！
“朴生——”
林轩脸色陡然惨白，急忙想抓住她，却连她的手也没有碰到。
朴生在笑，动了动唇。
然后轻笑出声。
声音清脆悦耳，带着她这年纪该有的古灵精怪。伴着一声沉闷的像是能吞噬天地的重物落地声，随即再无声音。
林轩是医生，治疗过许多患者，当初也因为一些意外多多少少学过唇语。
当即就读懂了她这句话的意思。
也就是这句话，彻底把他打入了地狱。
她说：“我帮你，我去死。”
像是片刻又是须臾。
林轩看到下面围了一群人，急救车火急火燎开过来，朴生被血染的看不清本来面目的脸就近在眼前，他颤颤的抓住窗棂，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哭吗？
因为这是又一次的失去？
他捂住嘴，觉得嗓子痒的历害，他捂住嘴咳了起来，咳到最后弓起了身子，林弦任西爵和兰心娅都跑进来，他却咳的是越来越厉害。
像是风烛残年奄奄一息的老人。
然后他看了看染血的手，想了想刚才朴生的话，终是一声笑。
“你生长在荆棘里，我又何尝不是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