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西落,晚霞似血。
三江镇,忙碌了一天的商贩们均已收好各自店门,急急忙忙的往家赶去,家里也许有位娴慧妻子已将饭菜做好,就等着丈夫的归来。
当然,也有许多店门是昼夜营业的,例如饭庄。
三江阁,天尚未黑,但门边两盏招牌大灯笼已早早挑起,三个大字在灯火的照耀下发着红光。
龙麟一人走进三江阁的门口,环视一圈,见底层中犹有数桌客人,而跑堂的店小二此时一阵风般跑来。
“客官是吃饭还是住宿?”
店小二或跑堂,在龙麟印象中都是年轻人,因为他们年轻体力好,似乎永远都不知道疲倦,面前这人当然已不是十年前他见到那小二了。
龙麟道:“都要!”
店小二点头,上下将龙麟看了一遍,当看到他腰间那根绿竹竿时,他眼睛竟似亮了一下,问道:“你可是龙麟龙公子?”
龙麟闻言一怔,讶然道:“是啊!小二哥是如何知道的?”
店小二笑道:“那就错不了了,那人说了,见到一人腰间插着根像竹竿的绿棍便是了。龙公子请楼上请,那人已经为你点好酒菜,并且连今晚的住宿钱也一并给了。”
龙麟疑惑的跟在店小二身后,一直到楼上雅室,忍不住问道:“那人是谁?他在哪儿?”
店小二摇头道:“我不知道,那人给我们钱后就走了,并没说她姓甚名谁。”
龙麟点点头,让小二出去了,他感觉,此人既然知道他来这里,就应该知道他因何而来,而知道他来这里的人不多,灵淼峰众人及魔教众人,魔人定是不会这么做的,剩下的便是灵淼峰中人。
既是灵淼峰中人,会是谁呢?
龙麟心中已经隐隐感觉到了…
未过一会,店小二端着拖盘走进,除了他们店中远近闻名的肥瘦黄鲢除外,尚有数道菜,果木烤鸭、翡翠绿糕、什锦春卷等,竟都是他爱吃的,外加一壶酒!
龙麟笑着往杯子注上杯酒,酒色透绿,他知道,这是竹叶青酒,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将每样菜肴逐个尝了一遍,他放下筷子,叹息一声,道:“唉!好酒好菜,难道就我一人享用么?”
“你若邀请别人与你一块儿,我想她不会拒绝的。”门外传来一人说话声,声音婉转清脆,竟是一女子话语。
龙麟站起身来,向着门口虚空作揖,笑道:“杨师姐,请了。”
门吱呀被人推开,一身紫衣的杨紫瑶款款走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喜欢上了紫色,不再是曾经的白色,也许她是为了与她名字相符,也许是别的原因。
“你好像并不意外?而且似乎也知道我在外面?”
杨紫瑶说罢坐下,抓起酒壶倒上杯酒,如龙麟先前一般,一口喝干。
龙麟点点头,道:“确实并不意外。”
杨紫瑶喝完酒,道:“明天去么?”
龙麟点头。
杨紫瑶又道:“通天桥,上通万丈至九宵;生死路,下坠千尺贯黄泉。就是那里么?”
龙麟又点头。
杨紫瑶声音忽然低下,道:“这就是你此次的主要目的?”
龙麟一怔,呆坐不动。
杨紫瑶叹息一声,看着他,幽幽的道:“不知若是我如师妹那样,你能这般对我么?”
龙麟脸色苍白,怔怔的看着这个女人,恍惚间,又回到十年前的那个小荒鸟的海边。
“唉!就知道你不会的,因为在你心里,始终都只有水师妹一人…”杨紫瑶凄然道,而后笑靥绽放,道:“不说这些,我们喝酒!”
看着她一副强颜欢笑的样子,龙麟的心里忽然一阵难过,他站起身子,道:“我会的!”
杨紫瑶倒酒的手怔在半空,而后她继续将杯子倒满,又与龙麟倒上一杯,笑道:“喝酒!”
俩人喝了杯竹叶青,杨紫瑶又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龙麟的手停在半空,两根筷子点在那条肥瘦黄鲢上,道:“是的。”
杨紫瑶美目眨也不眨的盯着龙麟,似乎要看出他究竟说的是真与假,渐渐地,她的眼睛越来越亮也越来越小,最后双眼冲满笑意,只眯作一条细小的黑色缝隙,她笑着点头,道:“我相信,十年了,你哪里都变了,就是还是不会说谎。”
龙麟苦笑着摇摇头,道:“你也变了,变得我都有些怀疑。”
杨紫瑶道:“怀疑什么?”
龙麟道:“怀疑现在究竟还是不是真正的你。”
杨紫瑶闻后却吃吃的笑了,脸颊透着淡淡的红晕,忽又叉开话题,道:“你看我这身紫衣好看么?”
龙麟点头,道:“好看。”
杨紫瑶举杯喝口酒,又道:“那究竟是紫衣好看还是白衣呢?你更喜欢哪种啊?”
龙麟不语。
杨紫瑶眼睛一阵抖动,道:“怎么?你为什么不说话呢?”
龙麟叹息一声,道:“你醉了。”
杨紫瑶一怔,而后她点点头,道:“是的,我已经醉了…”
龙麟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显得既局促又不安,他想要用某种方法掩盖他的发窘,于是他想到了酒。
刚把一杯绿酒喝进腹中,杨紫瑶双手搓着酒杯,饶有兴趣的看着他,忽道:“这些天你辛苦了!”
龙麟一怔,而后笑笑没有说话。
“那天在你走后,我便一个人悄悄跟你身后,任我如何疾飞,始终赶不上你的影子,可见你的心是有多急。”
杨紫瑶说话间,却还在偷眼打量着龙麟,见他脸色淡然的喝着酒,并未看出神情如何,才真正的意识到,十年来,他真的变了。
“我每到一个地方,便去客店饭庄打听你,却总是被你先走一步,于是我接连两日不睡觉,日夜兼飞,终于在今天赶到你的前面来。”
龙麟听到这儿,忍不住细细打量,见杨紫瑶虽然俏丽动人,但神情间却带着一丝倦意,他心间一颤,轻声道:“杨师姐…你…你这又是何苦呢?”
杨紫瑶道:“我师妹被离火蜂精毒伤,需要曼珠沙华,我身为她同门师姐难道不该来么?”
龙麟不语,杨紫瑶亦陷入沉默,屋内寂静无声。
良久过后,杨紫瑶悄然叹息一声,忽然问出了一句早该问却一直没有问的话。
“你…好吗?”
龙麟抬头看着她,点点头,道:“好,你呢?”
杨紫瑶摇头,龙麟问道:“为什么?”
她没有说话,龙麟见状也没再问,俩人又一次陷入了沉默当中。
“待我将此间事情了结,我便再也不出来了。”龙麟沉默一会儿忽然道。
杨紫瑶问道:“你要去哪儿?”
龙麟扭头目视窗外,那里是南方,他幽幽道:“一个遥远的地方。”
杨紫瑶双眉皱起,道:“干什么?难道一辈子都不再出来了么?”
龙麟笑了,道:“是啊!我要在那里安家,那里有个女孩等了我十年,我回去后便和她成婚,以后再也不在中土现身。”
“什么?成婚?她是谁?”杨紫瑶腾的站起身来,目视龙麟。
龙麟道:“她叫安琪儿,是个很可爱的女孩。”
杨紫瑶忽然想起些什么,问道:“中土?你要去的地方不在中原么?”
龙麟道:“南海之畔,妖族山寨。”
杨紫瑶愈发惊愕,道:“什么?妖族?你现在竟还和妖族之人搅和在一起?”
“哼!”
龙麟冷哼一声,冷冷的道:“妖又怎么了?最起码它们没有人类的心机深沉,没有人类的伪装虚假!”
说完,他叹息一声,凄然道:“再说,我若不与它们在一起,我龙麟还能去哪儿?”
杨紫瑶闻后,目视着他幽幽的道:“那她呢?”
龙麟摇头,凄然一笑,道:“我龙麟命运,早在十年前灵淼峰那次便已注定,无论如何都不能更改,这,是定数,谁也改变不了!”
杨紫瑶不语,幽幽叹息一声,而后二人双双举杯,杯到酒干。
……
夜,悄然无声的降临,世间万物俱已被它吞噬在内。
杨紫瑶醉了,在屋中沉沉的睡着。
龙麟一人从另间房中走出,伏倚在走廊的栏杆上,低头看着院中两泓池水,他知道,那是养黄鲢的水池,一喂养而肥,一饿其瘦小。
夜空有星,星星散发着幽蓝的光,一闪一闪,如情人间俏皮的眨眼,他抬头看向夜空,感觉那一只只眼睛,竟似有些莫名不安,他忽然很是讨厌这种感觉,而后转身走回房间。
“铃铃铃!”
走廊边,悬挂的风铃响起,铃铃的响应不绝,寂静的夜里只有它在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