崂山,份属道教发源地之一,山脉起伏,卧虎藏龙,有连续一十三岭四十七峰,绵延不绝。其年代久远、历史悠渊。
太清宫,坐落最后一峰绝顶,俯视天下、藐视众生,仿若运筹帷幄的霸者,凭借着天然的屏障,深居幕后,调度着人世间的死别生离,漠视着天下的兴衰荣辱。
数千年以来,历经劫难,又大兴土木,传道天下,享誉中土。
秦羽衣偕同众师妹,降落最后一峰腰处,各自收起了仙剑,徐步登山。近百年以来,若非重大变故,谁也不曾胆敢御剑直走崂山太清宫。
这是道教不成文的规矩,也是天下人都自觉去遵守的定律。但凡人类,莫不对其顶礼膜拜仰视,怀着虔诚崇敬的心,丝毫不敢损犯其分毫。
本该崎岖的古道,尽被青石铺就。拾级而上,眼光尽处,仍不见穷,不觉细数,怕不下数十万条石阶。那块块青石,匀称协调、圆润沉实,突显得如此平凡的古道,也如宏伟的建筑——浩大而艰巨。
人为建造如此大手笔的古道,需要何等的人力物力财力?
一路云气流动环绕,似乎就在身旁左右,将人轻拥环抱,如走在云端,轻飘虚浮。景物远近交融,天地如一,朦胧如梦,如此人间仙境,本不该用语言能描述其万一。
几乎顿饭工夫,一众人才到了终点,这还是以修道多年的她们的脚力而计。若是常人,即使走完这石阶,至少也需时半日。
一众师妹中,显然有不少是第一次踏足此地,都为这绝世雄伟的建筑,惊讶得目瞪口呆:古老的楼亭,屹立天地之间,古拙苍劲、金碧辉煌,连绵的屋宇房舍,挺立山巅,如星点点,竟有一望无际之势。
其格局井然有序,暗合两仪四象八卦方位排列,正殿处,更是雄壮威武,宝光四溢,那建筑带点古老而神秘的色彩,其实却集合了中华数千年的文明。正中高空篆书“太清宫”三个大字,字迹走势苍劲、龙飞凤舞。殿中供奉原始天尊神像,威严又祥穆。
其威武豪华之处,即使是九五之尊的皇宫,怕也不过如此。
此时的殿中,却已经座满了人,都是各道派的首座长老弟子等人众,分散左右两边而座,议论纷纷,显得有点喧闹而繁杂。即便如此,空旷的大殿仍然毫不显得拥挤。
如此宽阔的殿堂,几可容纳千人!
秦羽衣等人的到来,场面有一瞬的宁静。只见衣袂飞扬的一众女弟子,在秦羽衣的带领下,鱼贯而入,走到大殿正中,对着端坐神像之前,那唯一一张椅子上的清风真人,隐隐下拜:“弟子秦羽衣,奉师命偕同众师妹赶赴崂山,听凭真人差遣。”
她的语声响亮清脆,气度非凡,就是这份气势,也令道教各派在场的年轻一代弟子暗自心折。只是那一丝淡淡的冷傲,让人无法平视。
此刻能站在殿中的人,不是一派宗师,就是各派之中出类拔萃的人才。
清风眼角含笑,还是那种孤高清绝如出尘、飘然若仙风道骨的气质,轻轻点了点头,又挥了挥手。
立刻,就有弟子在他的身侧,摆上了坐椅,那位置,竟然与各派首坐长老平起平坐。这也难怪,秦羽衣此次前来,代表的却是整个峨嵋派,俨然也是一派宗师的身份。
众师妹都自然的走到她的身后站定,也都小声的议论起来。
斜眼看去,清风的另一侧,站着几个神情疲惫,面有焦色的弟子。秦羽衣不识,却是孙淼杨郁亭及吴婉等人。
清风又挥了挥手,大殿之上立刻安静了下来,在此刻空旷的大殿之中,这一刻的沉寂,又显得大殿似乎又宽阔了许多。
就在这沉寂之中,传来他幽雅的话语声:“正道三派,除‘慈云寺’外,人都到齐,我们可以开始商谈一些关于此次正道联盟除魔卫道的细节了。”
只见一个年过半百,头发胡子都花白了却显得仍然健硕,只是微显清瘦,面色慈祥而肃穆,身着道装的道人站了起来,娓娓道:“地之极南,灵气充盈,虽然被魔教占据数年之久,贫道借助‘玄光感灵’之术,居然不曾发觉异象,说来实在惭愧……惭愧!”
原来他,就是柳若娴和杜逸之的师傅,灵宝道派的太一真人。
另外一个人站了起来,却道:“师弟未免过谦了,那碧云山脉,历来就是魔教虎视眈眈的一块肥肉,灵气充盈自不用说,如今被占据,必是用尽了方法来封锁灵气外泻,一时不察,也不是罪过,非你一人之误。只是……”
说话之人,是神霄道派的首座真人,太虚。
秦羽衣听到“碧云”两字,面上冰冷的神情明显一变。只是此时,谁也没有注意到她轻微的反常。
对于他的欲言又止,正一派的首座徐长青突然站了起来,脸有温怒道:“只是什么?师兄为何说话含糊吞吐,今日联盟灭魔,难不成还有所顾虑?”看来他暴躁的性格,还是一点没变,不止是对魔教妖人,就连对自己人,也是如此的不客气。
太虚真人清咳了几下,才缓缓道:“当年碧云一战,已该知晓魔教意图,虽大获全胜而告终,但魔教妖人的意图,明显是为了独霸碧云山脉,何以近五年以来,我正派除了收留碧云遗孤外,对碧云一带却不曾丝毫留意,以致于让妖魔有了喘息之机卷土重现,这其中,是否有个人判断失误的原因所在?……”
众人都能听出他的话外有音,徐长青眼光转了转,却是看向了正中而座的清风真人。
清风本是道教掌教真人,也俨然是正道三派的首领人物,太虚所言,明显是对其领导和调度有所质疑。
又一个道人徐徐站起,口诵了一声“无量天尊”,压下众人的议论,才道:“此次会盟,并非为追究功过。魔踪初现,该商讨如何尽早扑灭其蔓延趋势,不该为已过去的事闹得内部不和。”此人却是全真一派的首座,姓丘名极。
他一番话,不卑不亢、义正严辞,对于当前局势,也分析合理,那太虚真人和徐长青都缓缓入座,不再言语。
秦羽衣却又站了起来,先对着各位长辈轻轻一礼,悠然道:“此次魔教初出,却似乎暗藏玄机,我赶来崂山之时途经幽都,见魔教妖人用法宝聚收鬼气,扰乱冥界平和,幸好我们及时赶到,出手制止,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只是可惜,让妖人逃匿而去……”
此言一出,满殿轰动。
谁也无法想到妖魔,胆敢光天化日之下,在正道管辖的眼皮底下横行无忌,完全没有将正道放在眼里。
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清风,此时才缓缓起身,瞬间大殿中的喧哗尽被压了下去,只是他却语出惊人:“五年前碧云一役,魔教元气大伤,仓皇逃北,我道秉承爱惜天下苍生善念,方没有赶尽杀绝之举。同为天地生灵,是我有意放其生路。师长有言曰:‘不与人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我辈中人,实不该争强好杀,而应低下头来,修行参详长生之秘……”
大殿一片宁静,老一辈的人,都面色沉重,暗自点头。年轻一辈,却听得一脸疑惑,不知甚解。
“如今魔道元气稍复,却再次妄动邪念,扰乱冥界。身为正道之首的我们,也不益独善其身。待得‘慈云寺’高僧一到,我们还是立刻动身,去那妖魔聚集之地走一趟。”
他说出的话,似乎就是严令,道教弟子,尽皆恭立。许多人的脸上,却出现了狂喜神色。千百年来,正与邪、魔与道,本就水火不容、誓难并存。
清风却又补了一句:“若是此次能击杀魔教领头幽冥等人,其余的也不该尽诛,但有善念,还是放生而去,不必妄杀,多增屠戮杀孽……”
众人默然,自入道家的第一天始,道教就有明文条律:爱惜天下苍生、珍惜生命、心存善念、清净无为、不与人争……
秦羽衣突然打破了沉静,问道:“据闻,已有我道弟子与魔教初交锋,不知敌我虚实如何?”
清风朝杨郁亭等人所在处遥遥一指,道:“他们都是我教中青年一辈中的佼佼者,此次探询魔踪,却铩羽而归,竟然,还失踪了人手。”
杨郁亭步出,对着清风的方向,眼光却向秦羽衣看来道:“我们此次本出动了十一个人,却只回来了十个……另外,一个道法高深的朋友龙麟,也生死未卜,下落不明。”
秦羽衣突然身体一颤,眼光似一把利剑,冷如冰雪的向杨郁亭刺来:“谁?你说的是谁生死未卜???下落不明?”
杨郁亭有一刹的惊愕,纳纳不知所言,孙淼却开口道:“是龙麟,我出生入死的好朋友,我们曾在峨嵋一带山脉一起并肩击杀蜈蚣精,可是此次探寻妖魔,却连累他……”他似乎已经说不下去,脸上的感伤和悲痛,显然并非伪装。
此刻若是龙麟在,一定也会感动不已。只是不知,他的感伤到底是因为龙麟,还是仅为李絮茹。
如一声惊雷,敲击在秦羽衣的头顶,她感觉有一刹那的晕眩,眼前一黑,颓然坐倒椅上。对于众人的议论和分配调度,她也一句没有听进去。
生死未卜,下落不明!
只有这八个大字在心内盘旋徘徊,就像一座无形的山,当头压下来,压得就连呼吸,也似就要停顿。
原来他的生死安危,对于自己是重要如此。
“麟儿……”秦羽衣喃喃自语着:“你没事的……你一定没事,对吗?”没有人能回答,取代的是殿中众人的争议和阔论声音,在这一刻,天地之间,有谁能体会她心里那揪心的不安和无边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