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善人家的正屋是一排八间的青砖瓦房,还有东西厢房。
正房有两个门,东边的门从屋门口到院门口用白布铺着一条宽三尺左右的天道,专供其亲戚朋友们们进屋吊孝的。
西边的门在第五间,是高大善人待朋接客的的。
我们的到来,并没引起和尚们的注意,依旧坐那儿诵经,眼皮都不抬一下。
我扶着三麻子,在黑凉帽的引领下,偏离白布铺成的通道,来到西边屋门口。
黑凉帽压手让我们稍等,自己先进去报了,然后奔出来,和我搀扶着三麻子走了进去。
屋内是一个宽大的客厅,迎面是一张八仙桌,桌旁坐着两个人,东首是一个年约五十多岁的瘦小老头,头戴白帽子,身穿白衣。他应该就是乡民们口中的高大善人了。可既不高也不大,善不善还不知道。
而桌西边,则坐着一个身穿袈裟的胖大大的和尚,看模样最多四十多岁,油光满面的,很富态。这就是传说中的永信法师了。
两人对桌坐在椅子上,正在喝着茶,聊着什么。屋角还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也是一身素衣,垂手立在大善人旁边,随时准备听差。
见我们进来,皆把眼光转了过来。
三麻子单腿挺立,朝高大善人一拱手:“老哥,节哀!”
高大善人上下打量着我俩,慢腾腾地站起来,回了个礼数,道:“高人,请坐。”
他说着,下巴微微一翘,那丫鬟忙从墙边搬了个椅子,放在西首墙边。
看来,这大善人是有点瞧不起我们。而那个胖大和尚,更是闭眼捻珠,不看我们。
三麻子也不谢,单腿蹦过去,往椅子上一坐,半截腿就搭在了另一条腿上。我跟过去在他身边站了。
三麻子转头看了看房间布设,道:“老哥,你这房子盖了有些年了吧?”
高大善人怪异地看了他一眼,道:“老母仙逝,咱不谈这个。”
这时,那丫头端着杯茶水过来,三麻子刚伸出手要接,突然惊叫着一把把那茶碗打掉,碗落,“啪”地碎了一地,茶水也溅了一摊。
丫鬟吓得差点跌倒。
他这一举动,不但把那丫鬟吓了一跳,连高大善人和那和尚也弄懵了。
大善人皱眉用愠怒的眼光望着他,道:“高人,是嫌弃茶水热了吗?”
那永信法师则双手合十,念道了句什么,我没听清。
“不是,不是水热,”三麻子边低头挽着弄湿的袖口,边道:“是贫道老眼昏花,刚才从茶碗的水中看到了一个人影。”
他这一句话,把大善人吓了一跳,禁不住问道:“是……什么样的人影?”
“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太太。”三麻子心有余悸地答道。
我娘,高大善人坐在那儿瞪眼张嘴地懵圈了。
忽然,那个一直没吭声的永信法师开口了,他牛眼一瞪,冲三麻子粗声道:“请你不要妖言惑众,高家老太太一向慈悲为怀,一心向佛,今已驾鹤西去,荣归极乐世界,哪会还在家中?”
三麻子眨眨眼,看着法师,奇怪地问道:“高僧,我也没说杯中老太太就是高大善人的母亲呀,你这话说的。切!”
那永信法师被堵的脸皮直抖,刚要反驳,大善人忙插话道:“那,那你说说,杯中那影子长啥样?胖还是瘦?”
他这话很绝,因为我俩从没见过高老太太是啥模样,若说胖吧,万一老太太真的胖,那就跟永信法师说的对上号了,瘦也然。
麻子,看你这回咋说,我心咕咚着跳了起来,就怕他一句说错,完蛋。
三麻子皱眉想了想,道:“我没太看清楚,杯中倒影里,那老太太不胖不瘦,狼眼鹰钩鼻,还呲着两颗犬牙……”
我靠,你能不能说的靠点谱呀,这下完了。
我正担心着,那和尚忽然啪地一拍桌子,怒道:“一派胡言,老施主慈眉善目,鹤发童颜,富态天相,你,你竟然说她……”
“来人,给我把这俩骗子拖出去!”高大善人也火了,忽地站起来,手指着三麻子,气的浑身乱颤。
几个家丁应声进来,撸胳膊挽袖子的要逮人,这时,忽听三麻子一阵哈哈大笑。
屋里的人一下子又懵了。
三麻子单腿站起,大声道:“我刚才说那杯中倒影不是高老太太,你们偏要认定那是……”
“你……”永信法师张口说了个你字,后面的话却不知咋说了。
“我啥我,你个道貌岸然的臭和尚,本身是肉眼凡胎,狗屁不如,却腰身一变,冒充法师出来敛财害人,”三麻子越说越有气,嗓音也愈发高亢起来,“你口口声声说老太太已归天国,但我看到的是老人家的灵魂还在家里,且正受着你和你的徒子徒孙的压迫……”
那高大善人一听,竟有些吃惊地转头望向了永信法师。
“一派胡言,你,你有啥证据说老太太的灵魂还在家里?”永信法师被三麻子打击的也不顾矜持了,厉声站起来,“你尖嘴猴腮,眼露斜光,四肢不全,五体不分,你这样的邪恶之徒,还敢在这里妄自吠吠,即使高善人容你,天也不会容你!”
他这话,明显是在激将高大善人。
果然,高大善人猛地一挥手:“滚,滚,快给我滚!”
话刚落,几个家丁扑上来擒着三麻子和我就往外拖。
三麻子大叫:“姓高的,都特么说你是个大善人,老子看你就是个糊涂虫,你不信等着,三天之内,你老娘会教训你这不肖子孙的……”
话刚到这,三麻子的屁股就被一家丁猛踹了一脚,他惨叫着和我一起被拖出了院门,“咕咚”扔到了大街上。
那黑凉帽叉腰冲三麻子骂道:“我特么看着你这老贼鬼头蛤蟆眼的不像个东西,还特么果真是,滚,给老子滚的远远的,别再让我看见你们,否则老子再打折你那条狗腿。”
这回,是真的没辙了。
三麻子瘫在地上也不敢回嘴了,否则看那些人的架势,还会挨揍。
我只好从地上爬起来,准备去牵过马来,赶紧离开这受尽屈辱的地方。
不料,几个大汉突发一声喊,奔过去抓住马绳就往院子里拽。
“你们特么这个穷酸样还想骑马?一看就是从哪儿偷的,老子要送官没收。”黑凉帽骂骂咧咧地跟在马屁股后面进了院门。
这他娘的完了,忽悠一顿,不但没换到驴,连马还赔上了。三麻子呀,三麻子,老子跟着你算是倒八辈子霉了。
在乡民们的嘲笑声中,我架着三麻子,极其狼狈地一步一蹦地沿大街出了村,在村口一棵柳树下坐下,望望天色黑沉沉的,不知该去哪里好。
三麻子似乎也屁了,坐在地上低着头一声不吭。
看来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呀,死麻子忽悠一般人行,今天碰上了真正的得道高僧,就立马败下阵来。唉,麻子,你这水平也不咋的呀,只要人家一根筋跟你对到底,不顺着你的杆子爬,你这忽悠就狗屁不是。
这时,天边隐隐传来隆隆的雷声,我心里一紧,怕是要下雨了。咋办?总不能坐在这树底下淋一夜吧?的赶紧找个避雨的地方躲躲呀。
我冲三麻子道:“三爷,要下雨了。”
三麻子依旧低头坐那儿不吭声。
“三爷,打雷了!”我又叫了声。
三麻子还是一动不动。
咦?这家伙不会是被人揭穿骗局,窝囊死了吧?
我伸手推了他一把:“三爷……”
三麻子猛然一个激愣:“谁,谁?”
转头四望,原来他竟睡着了。膜拜!
我是又好气又好笑:“天上打雷,快下雨了,咱咋办?”
“打雷了?我咋没听见?”三麻子嘟囔着,仰头看天,“咦,确实没星星了。”
“咱咋办?”我没好气地又问了一句。
“这个,这个……”三麻子好像脑瓜不大好使了,摸摸脑袋,忽然想起了什么,“咱,咱这是在高家庄村外吧?”
我靠。
“对,你没忽悠住人家,被赶出来了,马也被人没收了。”我说到这儿,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他娘的,”三麻子低骂了一句,“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这是在说自己吗?我眯眼看着他,有些迷糊。
三麻子猛然一拳砸在他那半截腿上,咬牙切齿地道:“宋江三打祝家庄,三爷我要二进高家庄!”
我靠,我脑袋轰地一炸,瞪眼张嘴地看着他,半天没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