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小中的主意与天门不谋而合，天门想，段小中留在身边端的是一个好帮手，既有勇有谋，又敢作敢为，怪不得惠亲王一力提携他，不顾非议，带在身边。
余太太问天门：“邵公子的主意呢？”
天门没有回答余太太，却说：“段爷的主意倒是可以永绝后患，只是他们人多，你一人怎敌得过？”
余太太已经猜透天门的心思，无声地笑了，道：“秋芬，你由后窗出去，到村里挨家挨户叫些帮手来，记着，要每家都出一个人。”
山里的女子，常在山上采药摘果，翻山爬树习惯了。余太太一声吩咐，只听秋芬答应着，手快脚快，推开后窗翻出去，沿着一溜山跟，朝远处的乡邻家中跑去。
“大妹，你去楼上藏起来，别伤着你。”天门关切地说。
石珞见过一次杀人，有了些胆子，但是听说要一口气把外面三人全杀了，仍是吓得浑身发抖，道：“天门，你不是说有主意的吗？能不杀人……还是别杀人吧！”
余太太道：“他的主意也是斩草除根。阿弥陀佛，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若秋芬能把全村人都叫来，证明这帮兵匪是死有余辜；若有一户不愿出人，便是我们造孽，就让老身替你们下地狱吧。”
天门说：“余先生若眼睛好好的，想来早带着全村人入‘天地会’了吧。”
余太太默不作声，屋里静得只能听见她手里的念珠在转动。
段小中移步挨近门口，瞧了一眼，回身抓起自己的刀，道：“桂二等人朝这里过来了。”
余太太道：“你们上楼去吧，老身在这里拖住他们，等乡亲们来了再动手。”
天门知道她胸有成竹，拉起石珞，招呼段小中先到楼上暂避。
开山营的“营”字指的是桂二手下的团练营。桂二以征税纳粮，保护乡邻为名，向上头报备组建团练，上头批他二十人的人头，他网罗了超过一百人。
养这么多人，当然要搜刮民财，强征暴敛，因此，开山一带的苛捐杂税最多最重，许多百姓对这伙乡兵恨之入骨，却又毫无办法。
桂二仗着手上有人有家伙，在开山为非作歹，无法无天，从来没人敢拂他的意，更别说有人敢对抗他。
这一回到石碾子撒野，却被段小中失手杀了下属，不把凶犯缉拿归案，他还怎么面对手下一百多弟兄。
不过他也有所顾忌，段小中用一只胳膊便抵挡他们四人，如果木楼里再有同伙如何打得过。
桂二的意思是回开山调兵，但是有一个亲随却不赞同，死的那人是他的叔伯兄弟，他报仇心切，道：“二爷不用怕他们，刚才是失手误杀，咱们是官差，他们绝不敢公开对抗。再者说，如果凶犯借我们调兵之机，逃窜了怎么办？”
桂二觉得也有道理，既然凶犯逃到了族长家中，去族长家里抓人，那瞎老太太总不敢带头造反吧。
桂二一挥宝剑，道：“都给二爷机灵着点，如果有人反抗，杀无赦。”
桂二站在余家门外，并不敢贸然进去，却耍小聪明，想用计诳出段小中。
他冲楼里喊道：“余先生，想来你已经知道，你的那什么亲戚误杀了官差，此事与你没有关系，你快让他出来投案，我保证绝不追究你的过失。如若不然，等团练营开过来，将你们全家缉拿归案，定要治你窝藏乱匪，蓄意谋反之罪。”
余太太声如洪钟，穿门而出：“桂二爷，我那侄子不懂事，误伤了官差，这事是他的错。老身便是卖房子卖地，赔你银子便是，只求你别抓了他去。”
“你这房子值多少钱，能抵得一条人命。你将他交出来，可保你无碍。”
“桂二爷，你请进屋咱们商议，你要多少钱，只管开个价。若把人抓走，治他死罪，可是一两银子得不到。乡里乡亲的，何必赶尽杀绝。”
余太太主动提出花银子摆平此事，说明她心里害怕，肯定不愿因此事受到牵连。能敲一笔银子再好不过，先把银子弄到手，然后再将余家母女抓起来，给老太太定个通匪的罪名，让她死在牢里。她女儿嘛，到时就由二爷我说了算啦。
想到这里，桂二道：“我们不进去，你出来我们商议。”
“我一个瞎老太婆，如何行动？你们进来就是，手上有刀有枪，还怕我们老弱病残的娘儿仨吗？”
桂二犹豫不决，乡兵催促道：“进去就进去，商议不妥就拿人，怕他作甚！”
桂二三人手执刀剑，小心翼翼，试探着走进屋里。
余太太一人端坐在八仙桌边，手捻念珠道：“桂二爷，你们是官，我们是民，自古民不与官斗，你怎么说，老身便怎么办。说吧，要多少银子才肯了结此事。”
桂二瞧里楼下只有余太太，眼睛顺着楼梯朝上瞟，道：“杀人凶手呢？莫不是叫你从后窗放跑啦？”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老身都说赔你们银子啦，还跑什么？我侄儿身上有伤，又受了惊吓，在楼上躺着不能动弹了。桂二爷请坐下说话吧。”
两个乡兵检视了各个房间，见楼下再无旁人，便一左一右，持刀守住楼梯口，防备段小中杀下来。
桂二见并无危险，在八仙桌另一侧坐下，将剑搁在桌上，道：“余先生，这杀官差可不是一般的罪行。若处置不当，莫说知县大人知道了要追究，我那团练营百多弟兄也不会答应。”
“老身怎不知道厉害，因此才要与桂二爷好生协商嘛。”
“你打算赔多少银子？”
“你看我这家当值多少银子，全拿了去，我们娘儿俩拉掍子要饭去就是了。”
“你这穷家破院，荒地薄田能值多少，我那可是一条人命。”
“桂二爷的意思呢？”
“二爷我作主，一千两银子，这件事就此罢休。”
“我家老爷当年战死，朝廷发通告说抚恤五十两银子，由省到州再到县，层层克扣，最后发到我们家只有十两银子。朝廷还发通告说，粮税减半征收，桂二爷您可从没有比别家少收过一文。”
“余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嫌二爷我出价高是吗？”
那乡兵暴跳如雷道：“这事有讨价还价的吗？一千两嫌高，就两千两，少一分就拿人，连你们娘儿俩一并锁走。”
余太太笑了：“这是谁呀？桂二爷不是说您作主吗？老身究竟在和谁磋商呢？”
“死的那人是他兄弟，他是主家，他自然要说话。”
余太太的耳朵极灵，已经听到远远有杂乱的脚步声传来，知道援兵一到，当即变脸道：“桂二，老身就照着当年我家老爷那个价钱给，不，他是为国捐躯，你们是欺压百姓，同命不能同价，老身只给你五两银子。”
桂二懵了，不知余太太因何突然翻脸，道：“余先生，你说什么？二爷我没听错吧？你只出五两银子？”
“怎么，嫌少吗？那就二两银子。”
“你，你个瞎老太婆，你吃了豹子胆吗？敢如此羞辱二爷……”
门外忽地一阵风响，“呼啦”一下冲进来五六个壮汉，手里都拿着铁叉挠钩。
余太太的高声喝道：“将这些猪狗不如的东西全拿了！”
桂二登时变了脸，却强打精神，道：“余先生，你这是做什么？你想造反吗？开山营可有百多乡兵呢……”
几个壮汉不由分说，两人一组，将桂二等人反剪双手悉数按住。
楼上段小中听到动静，知道已经动了手，提着刀便要下去助阵。天门朝他摇头，小声道：“村里的事，我们外人不要插手，让他们自己处置最为妥当。”
段小中想了想，觉得有理，便稳下身来，倚在楼梯扶手听余太太说话。
余太太道：“乡亲们都到齐了吗？”
“余先生，全都到了，连家中的妇人都争着要来，说是剜了他们的肉，回去煮了吃。”
“他们不仁，咱们不能不义，给他们留个全尸吧。”
桂二闻听此言，再看眼前横眉怒目的乡亲们，顿时吓得魂飞天外，那两个乡兵更是尿湿了裤子。
桂二冲着众乡亲磕头不止，道：“余先生，乡亲们，你们这是要干什么，桂二一文钱不要了，这事就当没发生，我回去后只说他是跌到山崖下摔死的，求你们给我留条狗命。”
余太太历数桂二这些年的恶行，越说越气，说到最后竟潸然泪下。众乡亲也是人人有苦，个个含恨，争相发泄心中的怨气。
余太太见已把乡亲们的仇恨都激起来了，道：“我们世代躲在这山沟里，自给自足，与世无争，过着安生的日子。自从你管了征粮纳税，贪得无厌，巧取豪夺，害得我们吃不饱穿不暖，还要成天担惊受怕，你们的罪恶可谓天怒人怨，罄竹难书，千刀万剐也不足平民愤。留你的狗命，今后我们便没有活路，乡亲们，你们说，如何处置他们。”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屋里屋外，一片喊杀声。
余太太摆摆手，道：“拖到山上，送他们去极乐世界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