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刘氏已经泪流满面,拿帕子按着眼角,声音沙沙的道:“都是那人做的孽,无端端的叫姐姐受那么些年的苦不说,最后还为了他连命都丢了。”
她放下帕子复又看穆明舒一眼,继而又哭起来,要不是他们夫妻双双去了,又怎会叫穆明舒从小就没了爹娘,被赵奕彴那样的人骗了,经过这许多苦难事。
穆明舒不晓得刘氏心里头想甚个,只是自个也跟着堵得慌,张了张口甚个也没说。
云姑轻叹一口气,神色哀愁,紧紧扣着官帽椅的扶手,也甚个不说。
穆明洛同穆明潇也是第一回听说她们将军姑姑的事,两厢对看一眼,只知道咋舌。
一时间屋里头静谧得可怕,落针可闻。
刘氏哭得一会这才收了泪,拉着穆明舒语重心长的道:“你如今已经贵为皇家媳,那朱皇后也是个有心机的,你日后避着点就是。”又道:“这么些年了,当今皇上将姐姐之死的气都撒在她身上,她心里头不舒坦,定然也不会叫你好过的。”
见穆明舒慎重其事的点头,刘氏又对穆明洛同穆明潇道:“你们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过不得两年便都是要出阁的,这事告诉你们知,也叫你们晓得在外头说话行事都要小心着些,若是一时不察得罪了甚个人,可不是小事来的。”
一说起嫁人,穆明洛同穆明潇便涨红了脸,垂着头小鸡啄米似的直点。
既是知晓了穆梓寒的事儿,穆明舒倒有点坐不住了,她才几岁的时候她娘就离开了,如今对她的印象都已经十分模糊了,唯一记得的却是她出战前抱着自个那会,她眼里噙着泪,让自个等她回来。
“舅母,我想去我娘的院子里头看看。”穆明舒开口,声音不自觉的有些咽哽。
刘氏晓得她难受,挥挥手:“你去吧,叫曾妈妈陪你一块去,那院子里头的钥匙都在她那。”
穆明舒应得一声便提着裙子走了,曾妈妈脚步蹒跚的跟在她后头,也不说话。
到了地儿就上前拍拍门,自有守院子的老嬷嬷上前来开门,那红漆木门“吱呀”一声缓缓从里头打开,一阵梅香扑鼻而来。
穆明舒一时间倒有些踌躇,不知道到底要不要进去,她娘一直都喜欢梅花,没有因由的喜欢,府里头的那片梅林,以及这院子里头栽的两株梅树,她晓得都是旧年时她同当今皇上赵臻垣一块栽种的。
那守院子的老嬷嬷年纪十分大了,佝偻着背,眯着一双浑浊的眼睛,却还认得穆明舒,见着她还笑:“姑娘来了。”
穆明舒红着鼻子点点头,嗡嗡的应得一声这才往里头走。
穆梓寒死了以后,她便再也不曾进过这个院子,一是因着她年纪小,刘氏不叫她进来,二个是她自个有心结。
她还记得,当年两副灵柩进了府,在堂前停灵,刘氏要她过去下跪磕头,她是怎么也不愿意去的,眼泪鼻涕了糊了一脸,抱住廊下的雕花红漆栏杆不放手,不住的说:“他们不是我爹娘,我不去,我不去,我娘叫我等她回来的,她不是,你骗人,你骗人……”
如今再踏进这院子里头,竟是将往日埋在心里的那些记忆都翻了出来。
旧年时这院子里头还搭了葡萄架,葡萄架不远处还搭了个小秋千,穆明舒穿着大红的衣裙,头上梳着两个小包包,坐在那架秋千上笑得见牙不见眼,温寻一袭青袍长身玉立,站在她身后轻轻推动这秋千,面上的笑意如沐春风。
穆梓寒着一袭玉色罗裙站在廊下,眉头眼梢都是笑意。
穆明舒鼻头酸酸的,眼泪儿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用帕子轻轻拭去,叫那老嬷嬷引了路往里头走。
那老嬷嬷面容慈祥,说起话儿也甚是和蔼,她一头走一头同穆明舒说:“姑奶奶年轻的时候最喜欢院里头那两株梅花了,每到冬日里都叫丫鬟摘些晒干了好烹茶。”又指着右厢房说道:“这是书房,人家姑娘家的不是洗手做羹汤就是闭门做女红,偏偏我们家姑奶奶就爱看那些个兵书,爱舞刀弄枪的,老夫人在世时为着这事不知道说了她多少回。”
她说着似乎又回到了那些年的时光,竟是忍不住勾着唇笑了。
穆明舒顺着老嬷嬷的手指方向将目光停在那间书房上,脚下顿了顿,到底转过身往那屋子里头去了。
老嬷嬷同曾妈妈也不跟着进去,只道:“这屋子里头的摆设都不曾动过,姑奶奶在时是甚个模样,如今便是甚个模样。”
穆梓寒的书房是由三间厢房打通的,右侧井然有序的摆了几个书架子,穆明舒随手翻了翻,除了兵法还有个杂谈游记甚个的,书页上还正正经经的用簪花小楷写了批注;
正堂用屏风隔开来,摆了张大气的黄梨木书案,又设了几把官帽椅,案几上头摆了一个山水彩轴,轴里头还插了几枝新摘的梅花,墙面上挂着一副踏雪寒梅图,这样看着倒是有几分姑娘家的气息。
左侧也是叫屏风隔开的,里头的衣架子上放着穆梓寒在战场上穿过的铠甲,乌木案上整齐的摆放着她用过的长鞭,以及那柄杀敌无数的红缨枪。
穆明舒伸手拿起那柄红缨枪,一时间百感交集,蹙着眉头轻轻叹得一口气,复又将其放下。
“当年,母亲就是用这柄红缨枪救的我……”不知何时,温子然进得屋里,他双手负于身后,站在穆明舒后头。
穆明舒一转身就对上他哀愁的眸子,那双眸子里有着说不出的情愫,却叫她心里难受得慌。
温子然还记得当年敌军进城烧杀掳掠那等残忍惊险的场面,他一个几岁的小娃子被贼人抓着抛起来,眼见着大刀就要穿堂而过的时候,这柄红缨枪挑住他的衣衫,将他往自个怀里一拉,指着那几个无恶不作的贼人怒斥道:“连黄口小儿都不放过,本将今日定然要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这声音虽然响亮,但却有着男人嗓音没有的清脆,温子然抬起头只看得见她光洁如玉的下巴,以及修长的颈脖。
他窝在穆梓寒怀里,看见她杀人的时候丝毫犹豫都没有,可却又细心的处处护着自个。
“当年……”
温子然沉浸在回忆中,连带这声音也带着几分黯然,却忽然叫人给打断了。
“娘子……”
赵奕衡不合时宜的出现在穆明舒面前,他面上带着嬉笑,上前就一把搂住她的肩头:“你在这里啊,正想叫你带为夫去拜见拜见岳父岳母。”
一抬眸又似刚看见温子然一般,作势有点吃惊,却还咧着嘴冲他一笑:“大哥也在啊,方才清河来了,说要寻你的,没寻到你?”
温子然也没计较赵奕衡的突然出现,却是眉头一蹙:“清河?”说着又冲赵奕衡同穆明舒拱拱手:“王爷王妃请自便,我去看看。”
温子然一走,穆明舒就蹙起眉头将他扒在肩头的手拿开:“你怎的寻到这里来了?”
穆明舒不让赵奕衡搂着,他也不恼,只一惯的吊儿郎当道:“岳父岳母在府中有立牌位吧,你也不带为夫去拜见一番,好叫他们晓得为夫娶了娘子。”
本来是件正正经经的事,可从赵奕衡口里说出来却是变了味的,穆明舒也懒得跟他生气,只瞪一眼:“跟我来吧。”说着便带他往祠堂行去。
家祠一般不立女儿女婿的牌位,但是穆梓寒是安国将军,温寻又是入赘进来,那又另当别论。
穆明舒撵了三炷香给赵奕衡,自个又撵了三炷,这才同他一块跪在蒲团上。
赵奕衡虽说皇子,却跪得丝毫不含糊,跪直了这才正正经经的道:“岳父岳母在上,请受小婿一拜。”
只这一句就叫原本一脸戚然之色的穆明舒笑了出来,她侧过头看着赵奕衡,拿眼撇他却还忍不住笑:“哪有你这样说话的。”
赵奕衡本就是为了逗她笑一回,此番见她笑了出来自个也跟着笑,清了清喉咙又道:“岳父岳母,小婿三生有幸娶了明舒为妻,真乃天大的福气。”他用眼角余光瞧见穆明舒忍俊不禁,嘴角也跟着弯了弯:“日后小婿一定好好对她,同她生一窝小明舒,还望二老地下有知多多保佑。”顿了顿又道:“列位祖先也要多多保佑。”
说完便撵着香正正经经的拜了三拜,这才起身将三炷线香插进香炉里头。
穆明舒面上带着掩都掩不住的笑意,方才还想好要说的话,叫他这一打岔,竟是一句也说不出来了,只好跟着拜了几拜将线香插进香炉中。
末了还忍不住瞪赵奕衡一眼:“你这人,同祖先说话也这般不正经。”
赵奕衡也跟着瞪眼儿,一脸肃然的说道:“谁说为夫不正经了,为夫说的都是正经话,生一窝小明舒也是正经的。”
穆明舒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径直提着裙摆出了祠堂:还一窝呢,你当我是母猪哪。
赵奕衡嘻嘻笑跟在她后头,一边走一边说:“你要不要先回去歇会儿,一会我们吃了晚膳再回府。”
一般嫁出去的姑娘回门,不过是早上来,吃了午膳便走,似赵奕衡这般说要吃了晚膳再回的实在不多,他既是给穆明舒做脸,那穆明舒也乐得接受,便点头应下。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往内院走去,才将将进得二门,便听一道着急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我都表现这么明显了,难道你还不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