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离开军区司令部,往闹市走去。他脑袋上的伤虽已好了许多,但左脚的冻伤还疼。可能是因为东奔西走的缘故,他全身透凉,他真想来一大碗热汤面。
天刚放黑,街上行人摩肩接踵。凌云跛着脚在迷宫般的小巷同里徜徉,小巷同两侧的便饭铺里散发出炒菜的味道。
突然,从杂乱的人群中传出一个女人的喊叫声和骂人的声音。刹那间就围成了人墙。凌云三步并作两步地挤进去。
“这个女人撞了我们。”3个戴着造反派红袖标的人围着一个少女找碴儿。
这3个人个身强力壮,根本就不是经不起一撞的人。他们挑衅的目的,多半是无事生非。
少女一再央求,说:“对不起。”
凌云看到这种情景,一下子火冒三丈,“我是军报记者,你们想干什么?!”他厉声厉色地跨前一步,那3个家伙退缩了几步就溜了。
“记者同志。”有人在凌云身后叫了一声。
凌云回头一看,原来是刚才被那3个家伙纠缠的少女。凌云这才发现她是一个面颊红润、聪明伶俐的姑娘。
“谢谢您了。您那天傍晚到店里来过吧。”
凌云不记得见过这个姑娘了,“你的店是……”
“沪菜馆‘沪光’,我是招待。您问某天深夜到店里来的一男一女两人的情况吧?”
姑娘这么一说,凌云才想起“沪光”餐馆里有三、四个身穿白围裙、头戴红帽的少女。
“原来是你啊。那么你还记得两个人中的那个女人吗?”
“她穿着驼绒大衣,可能开40岁了吧,浑身上下一股香水味儿,和那个男人说的是南方话。”
“你听见他们都讲了些什么?”凌云急切地问。
“不知道。我听不大懂南方话,只是……”
“只是什么?”
“那张桌子跟前起初坐着一个人,是一个个子很高的男人。后来,他们俩来了。3个人一起交谈了一会儿以后,一开始坐在那里的那个人就走了。”
“3个人在一起多长时间?”
“大概有一刻钟左右。”
“3个人都吃了些什么?”
“最初的那个男的要了鱼和啤酒。后来的两个人是泡菜、红肠和土豆沙拉子,还有啤酒。”
“谢谢。你叫什么名字?”
“叫高颖。”少女有点害羞,笑眯咪地露出洁白的牙齿,说完就一溜烟似地跑了。
这对凌云来说,这真是意外的收获。田中阳的踪迹更清楚了。
凌云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幅图景。田中阳那天深夜带着那个女人去“沪光”菜馆,同在那里等候的高个子男人谈了约15分钟话。其后,那个男的走了,田中阳和女人吃喝了一顿。
从田中阳胃里查出来的食物跟姑娘说的一样。而且,田中阳是在离开这家菜馆后,在老公园门口被枪杀的。那个女人是谁呢?和高个子男人是什么关系?”
凌云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乾隆文物失踪和枪杀田中阳一案的联系。
不知什么时候,一辆吉普车慢慢地跟在在凌云的身后。
正当他欲向一条小街拐弯时,身后的吉普车悄悄地下来几个人。他们很快挨近凌云,领头的一个将一个硬硬的东西捅在脊梁骨上。
“不准出声!”那人低声恐吓道。说话工夫,另一个人就把凌云的眼睛蒙上了。
凌云被塞进车后座里,车子悄悄地开动了。
凌云想:我被人盯上了,犯傻了。
过了不久,车停下了。被蒙着眼睛的凌云听到了铁门打开的声音。
当解开蒙眼布时,凌云已坐到一间房子当中的椅子上,一个雪亮的灯泡悬在他头顶上。
“你是军报记者凌云吧?”从暗处传来一个声音。
凌云睁大眼睛,却未捕捉到对方的身影。
“为什么去凤凰山车站?是北京来的被通缉犯田野指使你的吗?”
“田野……”凌云不禁重复了一下,他想原来田野也在追踪东陵出土字画?
“你按照省军区万象的命令追踪乾隆文物的事情,我们早就清楚了,可不知你与反动分子也勾结上了。”
一个男人慢条斯理地从暗处走出来。这人长得很结实,胳膊腿显得有点细,但凌云知道他是很有劲儿的。
突然,凌云想起了,自己见过他。他叫曾根,是省文化系统的造反派--“文卫东”战斗团领袖人物。只知道他是省政府文教办公室的一般干部,底细不得而知。看上去好象35岁左右,但他刚才突然出现时,显得年纪更大些。运动开始,他当了一阵子保守派,可去了北京一趟,他突然成了响当当的造反派。因心毒手狠,很快就成了造反派‘文卫东’战斗团的头面人物。
“听说过我是什么人吧?你要老实回答问题。虽说你是军报记者,但我也不会手软。”曾根瞥了凌云一眼就又消失在黑暗里了。
“你跟北京的反动分子田野是什么关系?”
突然,从暗处窜出一条蛇,“咬”了凌云肩膀一口后,又缩回暗处了。这条“蛇”原来是一条鞭子,凌云吓了一跳。
“再问你一次。跟田野是什么关系?再不说可要把你的耳朵割下来。”曾根冰冷的声音像刀子插进凌云的胸膛里,他出了一身冷汗。
“在旅馆认识的,他叫我去他老家玩,就是这种关系。”凌云不由得开了口。
曾根的审讯非常苛刻。一个钟头之内,凌云除了未提唐馆员和习师傅的事之外,把他迄今知道的情况全都吐出来了。
凌云又被抛进一间像是地下室的混凝土屋子里。寒气从冷冰冰的地板往上冒。昏昏沉沉的不知过了多久。
突然,枪声打破了凌云的沉默。因自己身处地下室,不知枪声是远是近。惨叫声隐约可闻,跟着是爆炸声。一阵枪声过后,听到有人倒地的声音。
来袭击地下室的,似乎是两个人。他们又打了几枪,但好象并不想进屋里来。地下室上面的骚动还在继续。枪声过后,就听到有什么东西倒地的声音。凌云躲在门后,一动不动。因他本能地认为动了就要坏事。
“没有人。”袭击者没有发现凌云。
脚步声渐渐远去了,但凌云仍没有动。这股冷静劲儿连他自己都感到吃惊。
地面上的枪声不知不觉地停了。可怕的寂静支配了暗夜。一静下来,凌云倒害怕起来。一阵冲动驱使他逃走,但他按捺住了。
过了许久,凌云总算觉得危险过去了,他刚上楼梯,觉得后面有人。
一看,原来是曾根。他左手沾满了血,右手吃力地提着勃朗宁手枪。
凌云问了一句:“受伤了?”
曾根说:“擦破点而已。”
他掀动着下巴,示意凌云跟他走。凌云默默地跟在后面。
曾根把凌云引进了一间办公室。他把手伸倒地的橱柜,拿出一瓶威士忌,用牙齿咬开瓶塞,咕嘟一口吞下了琥珀色的液体。
“你也来一口吧。”曾根把威士忌递到凌云眼前。
凌云一口酒下肚,便问:“偷袭者是你们的对立面--‘东方红’造反纵队吗?”
曾根回答:“好象是。”
“他们想干什么?是报复?”
“要取宝啊,要……”曾根刚要说又咽了回去。
“是谁?”
曾根没有作答,说:“你的好奇心太强了。与你无关的事,还是不知道为好。”
曾根呷了一口威士忌,又说:“天就要亮了。没收你的东西都在那个橱柜里。你可以回去了。为了你自己的安全,今后不要再四处找东陵出土文物了,下次可就不客气了。”
凌云不应声。他掀起橱柜,从抽屉里取出了手表、腰带和外套等物品。
凌云正要擦鞋时,曾根说:“那只鞋跟里装进了一个微型录音机,可电池早就用完了。”
凌云用手捏住左鞋跟一扭,鞋跟掉了,里面是空心的。
“那个田野……”凌云情不自禁地哼了一声。
凌云叹了一口气,想起田野安详的模样,觉得田野背叛了他。他诅咒自己看错了人,认为过去对他抱过分好感太天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