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冲霄说这话时觉得有些尴尬,但那女子却并未对此过多在意,只是依旧冷漠地点了点头,而后出言反问道:“你听说过噬木虫吗?”
陆冲霄闻言为之一愣,下意识想起了那些化作粉末的木头与人类躯体,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试探问道:“你……不会就是吧?”
女子神情冷淡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不像吗?”
陆冲霄满脸诧异地又打量了她几眼,随后却是连连摇头道:“我虽然没见过真正的噬木虫什么样,可无论如何也不能像……不对,你这根本就是个人啊!”
“你这么觉得吗?”女子随意反问着,同时眉头却是微微皱了起来,似在蓄积着力气做某件事。
“咔……咔咔……”与先前相似的那种声音再次响起,在那女子体表的白茧上正有一条条裂缝不断向四周延伸着,到最后时更是彻底碎裂分开了。
女子缓缓从中坐直了身躯,目光冷漠地看着陆冲霄道:“现在觉得还像吗?”
陆冲霄在看到她蜕变脱茧的时候下意识便别过了头,不愿意在这种时候占一个女人的便宜。但听到她如此问时,却还是处于好奇而缓缓将头又转了回来。
女子确实有着一副人类形状的躯体,而且身形颇为曼妙。但自那女子的脖颈以下,周身遍布着一片片细密的血色鳞片,同时一股刺鼻的血腥气息正不断从中散发而出。
陆冲霄细看之下才发现,女子身上的鳞片竟然本是黑色的,只是被从中渗出的鲜血给染红了。
看到她的模样时,陆冲霄的瞳孔骤然一缩,而后更是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你的身体……怎么会变成这样?!”
“蜕变失败的代价而已。”女子轻描淡写地回答着,而后微然抬眼皮看着陆冲霄道道:“我是噬木虫族当中的首领,你可以叫我噬木虫后,也能直接叫我女王。”
“呃,我叫陆冲霄,人类。来西荒办事路过此处遇见点麻烦,误入的此地。嗯,大概就是这样吧。”
陆冲霄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之后有些忐忑之意地追问道:“女王,你刚才说蜕变失败是怎么回事?”
噬木虫后微然擦拭了一下鳞片上的血迹,随后看着指尖上的那抹鲜红漠然道:“我达到八阶已经很久了,依照我们噬木虫族的先例,如果我们能在作茧自缚之后完成蜕变仪式,便能踏入第九阶的门槛。可一旦蜕变失败的话,鳞甲之内的肉体便会自行开裂流血,直到很久之后才能勉强愈合,但肉体也会因此而变得更为脆弱一些。一旦蜕变接连失败了九次,那我就会彻底变成一堆碎肉了。”
“这……这样啊?”陆冲霄此时心中已经隐隐猜到了什么,连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那女王,这是你第几次蜕变失败?”
“第九次。”
噬木虫后的声音依旧冷漠且平淡,其间并不夹杂半点多余的愤怒之意。
陆冲霄的脸瞬间就有些发白了,并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出自于心底的自责。异兽修行之难本就远超人类,像噬木虫后这种阶别的更是少之又少,现在人家最后进阶的机会都被自己给毁了,而且马上连性命都保不住,饶是以陆冲霄这种自诩为残忍之徒的家伙,此时都觉得一股深深的罪恶感正在不断朝自己压来。
噬木虫后微眯着狭长的眸子直视那缕阳光道:“我其实很喜欢看它,只是现在确实不是见它的时候罢了。你们人类当中有句话叫作‘人各有命,不能强求’,对我而言也是如此的。”
陆冲霄沉默片刻后面色凝重地开言道:“还有什么补救的措施吗?我好歹也算个锻体九重的武者,只要能帮忙的话我肯定不会惜力就是了,就算是我在赎罪吧。”
噬木虫后漠然摇头道:“没有。”
陆冲霄面色有些灰暗地低下了头,心中已是五味杂陈。哪怕自己数次濒临死亡都没有这种绝望的感觉,这种愧疚感几乎能将他活活折磨死。
陆冲霄趁着头不敢正视噬木虫后的眼睛,唯有自言自语般喃喃道:“这世上恐怕再没有谁比我更惜命了,我只是个最底层的小杂役,谁都能像碾死只蚂蚁般杀了我,而且我是亲眼看到我最好的兄弟死在我脚下的。那时候我就发誓,一定要做这世上最怕死的人,因为我背负的是自己和兄弟的两条命,我死不起。可就在刚才,我却亲手毁了你所拥有的一切,一个怕死的人却是亲手杀死了另一个无辜者,这该有多讽刺?!”
噬木虫后漠然的脸上突然多了一抹柔和的笑意,如初春时分融化的薄冰一般,异常娇艳动人:“有必要为了一个异类的死亡而自责吗?”
“异类?”陆冲霄缓缓抬起头,脸上多了几分自嘲之意:“我身为杂役人人踩踏时,有几个人愿意将我当成同类呢?从那时我就明白了,能将这世上将生物归类的方式并不单单只有种族。”
“你能这么想,我很惊讶,但再转念一想的话,似乎也就不是那么意外了。”噬木虫后的眼神终于不再如最初那般冰冷,只是温柔之余的灰暗与死寂也在逐渐增加着。
陆冲霄数次死里逃生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当即神色凛然地俯身半跪在了噬木虫后的身前,双手各自握着她的一只手腕,将五府分神诀的功法运转起来,以自己的劲气帮她调动着体内已然略显错乱的气息。
噬木虫后微微摇头道:“没用的,再有一炷香的时间我就会化为一滩碎肉血水了,你这样无非是将我的死期稍稍向后拖延一下,不会有什么实质上的作用的。”
陆冲霄却是面色倔强地紧咬牙关道:“多活一时便多赚一时,我自己闯的祸却没有能力去弥补,也唯有能做多少便做多少了。”
噬木虫后看到他那副异常坚毅的模样时便不再多劝了,只是如跟一个朋友随意聊天般开言道:“你进来之前,可曾仔细看过这棵树的全貌吗?”
陆冲霄眉头紧皱着摇了摇头:“我也曾想探查一番,不过还未来得及登到树冠之上,便已经失足自断裂的枯枝间摔下来了。”
噬木虫后对此并不感到意外,继续往下说着:“这棵树名为万古枯荣树,是我们噬木虫族的根基所在。万古常枯却一朝不荣,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
陆冲霄闻言一怔,只能如实摇了摇头:“不知。”
“在世人的眼中,我们噬木虫族便是以木为食的一类生物,可实际上却并非如此。我们只是为了生存而将那些树木分割为你们肉眼都很难辨认出的细小粉末而已。真能需要汲取的并不是木质的本身,而是在这粉碎的过程中所感知到的韵律。”
陆冲霄此时不觉有些怔然了:“我好像……听不太懂。”
噬木虫后给他解释道:“世间万物俱有各自变强的规则和特性,类似于你们人类各种修行的功法,都是有各自运行的方式和路线的。而我们噬木虫族进阶的方法,便是感受我们切割分解木质时候的那种韵律。这既是我们的天赋也是我们生存的根本,你只需要知道这个就够了。”
陆冲霄半懂半懵地点了点头:“那这跟这棵古树又有什么关系?”
噬木虫后淡然道:“一次性将整棵万古枯荣树分解融噬掉,我可以立时瞬间拥有下一阶的力量。但在这种力量挥霍完毕之后,我立时便会化为齑粉,连同这棵万古枯荣树也会跟彻底消失,也算是给我陪葬了。”
陆冲霄闻言不觉有些咋舌道:“完全消失?有那么彻底吗?”
噬木虫族嘴角微然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容:“你想看看吗?”
陆冲霄看着她的笑脸苦笑了一声道:“还是算了吧,我已经把你给害了,不想把你栖身已久的家也给毁了。”
“其实都一样。”噬木虫后面色再次趋于平静,在转头看向树洞之外时,目光更是重新恢复了最初的冷漠:“就算你不在这里,我也还是会那么做的。”
陆冲霄闻言万分不解:“为什么?!”
“你会知道的。”噬木虫后说话的同时已经缓缓站直了身子,同时随手将陆冲霄的胳膊挣开了。
在失去了陆冲霄劲气的支撑之后,噬木虫后的脸色明显比刚才惨淡了不少,脚下更是有些站立不稳地微微摇晃着。
陆冲霄见此情形神色一变,刚想再次帮她稳定气息时却是被她摆手拦住了:“从现在开始照我说的做,先帮我擦去身上的血污。”
陆冲霄下意识看了一眼她的脸,上面除了惯有的冷漠之外,似乎还有一丝本属于女子的羞怯。
“嗤啦!”陆冲霄伸手将自己的袍服撕下了一片,动作轻柔地小心擦拭着噬木虫后身上的鳞片。
尽管隔着布片,陆冲霄的指尖还是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噬木虫后的某些隐秘部位。但他的目光却始终纯净且庄重,仿佛只是在擦拭一件无从估价的珍贵艺术品一般。
在将她全身都擦拭了一边之后,陆冲霄发现在她鳞甲的缝隙间突然缓缓冒出了一阵白烟,其间还夹杂着淡淡的血腥气息。
不过在那之后,噬木虫后的身上终于不再有鲜血流出了。
此时的噬木虫后已是满脸苍白,但脸上的神色比之先前却是愈加漠然冰冷了几分:“走吧,跟我去见个老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