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奴服侍陛下这许多年，也是头一次见到啊！”瞧一眼尹墨香又道，“再者陛下已多年不碰笛子，宫中除了老奴，怕也无人知道陛下精通笛艺了。”
沈婉儿又是一呆，满心的乱麻似乎又乱一层。
尹墨香这才知道这件事对沈婉儿来说究竟有多有利。这可比采女的名位重要得多。不，只怕三妃也没有这个福份。
跟着沈婉儿，真是太对了。
她抿了抿嘴唇，马上朝高有忠笑道：“请高内侍放心，奴婢今日在这屋里听到的话，绝不会带出去一个字。”
高有忠笑着点点头。仍对沈婉儿道：“这真是要恭喜沈采女！”
沈婉儿只勉强笑回道：“谢高内侍。”他们不会知道这件事对她来说究竟有多么重要。搞不好连她自己也不会知道。她只知道心里的乱麻迟迟理不出头绪，一向引以为傲的平淡镇定，就像冰雪一样早就化开来、又蒸发掉，一滴也找不到了。
高有忠毕竟经历得多，多瞧沈婉儿几眼，便也有所察觉，吩咐尹墨香道：“去给你们采女重新沏盏茶来。”
尹墨香忙依言照做。
沈婉儿接过手中，喝了一口，又喝一口。借着茶汤的清香，她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先将那团乱麻丢过一旁，终于轻轻地舒出一口气。
“叫高内侍见笑了。”沈婉儿笑道。
高有忠笑道：“老奴岂敢。这也是人之常情罢了。”说着，半浊老目似又慈祥一分，定定地望着沈婉儿，“沈采女，是对陛下动真情了么？”
沈婉儿蓦地一惊，怔怔地望着高有忠。
高有忠呵呵一笑，不光眼神愈发慈祥，连声音也愈发柔和：“倘若只是希图圣宠，此时不是喜不自胜，也是得意忘形，又怎会如沈采女一般痴痴呆呆，忽而若有所失，忽而若有所悟呢？”
沈婉儿不觉又将眼睛睁大了一圈。高有忠这几句话就如同细雨柔风一般，可到了她的耳里，却不啻一道滚滚春雷：正是惊醒梦中人。
原来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便是如此么？
沈婉儿竟不觉露出一抹苦笑。枉她自以为心如明镜，其实答案不过那么简单：她还是对皇帝动真情了。
可是怎么这动真情，却和她从小看到的兄嫂相伴大不一样呢？
哥哥和嫂子，明明是那般的怡然自得，仿佛得到了世间最可爱惜的珍宝。
几时像她这般，还不曾得到，便已患得患失，进退维谷。
沈婉儿不答，高有忠便也不再问。情之一字，又岂是他这个老残物可谈、可懂的。
笑着静一会儿，还是要将该说的话先说完。
沈婉儿道：“此事还劳烦高内侍且勿告知陛下，容我自己寻个适当的时候。”
高有忠自是明了地点点头。因问道：“这既是沈采女问的第一件事，想必还有第二件事？”
沈婉儿恍然记起。又端起手中的茶喝上一口，定一定神，再度露出一抹淡淡的苦笑：“正是。这第二件事，才厉害。”望向高有忠，眼神也变得沉下来，“这件事是跟高内侍有关的。”
高有忠微微愕然：“和老奴有关？”但略一沉吟，却也并非无迹可寻，“莫非……是和昨日田御女出的那一档子事儿有关？”
沈婉儿点点头，便也开门见山了：“高内侍是否一直在暗中接济曲宝林？”
高有忠再老练机警，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想到那上面，只管先配合沈婉儿：“是。”又不免问，“沈采女是怎么知道的？”
沈婉儿便将那夜所见，以及第二日田御女、岳采女所为从头说一遍。宫里的这些是是非非，还有谁比高有忠见得更多？当下，不费吹灰之力便将这些事都串连起来，得出了和沈婉儿、杜吟雪完全一致的判断。
“这是有人瞧老奴不顺眼啊！”高有忠无奈地笑。
沈婉儿瞧瞧高有忠的脸色，不觉道：“然则，高内侍似乎并不紧张？”
高有忠笑道：“倘若沈采女也如老奴一般，陛下出生多久，便侍奉陛下多久，也会似老奴一般‘熟能生巧’。”
沈婉儿听到最后那四字，也不由自主地轻轻一笑。
高有忠道：“在这世间，你做好人好事，就有坏人坏事等着和你磕磕绊绊；你做坏人坏事，也有好人好事等着和你敲敲打打；你就是拼着一个糊涂，将好坏都熬成一锅烂粥，心想着这回总能安生了吧？”呵呵一笑，“怕也要美梦成空。你道是两面讨好，却往往是两面挨打。总之，随你如何仔细，永远都会有人瞧你不顺眼。避免不了的。”
沈婉儿深以为然。这短短几句，却是高有忠在宫中当差几十年磨出来的。
沈婉儿道：“田御女、岳采女当不至和高内侍水火不容。身为嫔御，高内侍是陛下身边的人，正当巴结才是。必然是背后有人。”
高有忠连连点头。
沈婉儿见他只是不急，问道：“谁是背后之人，高内侍莫非已是心中有数？”
高有忠复又轻叹一声：“确是心中有数。然而老奴与他相处日久，近日也得过他恩惠，还不想与他撕破脸。沈采女放心，老奴自有分寸。”
既是如此说，沈婉儿便也不再追问。
高有忠依然说起曲宝林：“沈采女这两日，想必也已瞧出曲宝林在凝云阁里过得并不容易。老奴也只是一时心软罢了。”
沈婉儿笑道：“高内侍怕不是一时心软，而是心软多时了。”
高有忠微微一笑：“是。老奴也不想欺瞒沈采女。差不多自曲宝林奉旨养病时起，老奴便隔三差五地叫人送些东西与她。无非也是些日常所用而已。”
沈婉儿道：“陛下说得明白，原是‘奉旨养病’，且又是位宝林，再差也不当连日常所用都不够。”
高有忠唉的一声叹息：“倘若是个寻常人，自也够用了。只因曲宝林身子不大好，原该用的比寻常人好些，便难免捉襟见肘了。”
沈婉儿：“这倒也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