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从南苑回来，纳兰性德便被派去了塞北。听说塞北的四月还在下着雪，尔音不免有些担心。纳兰性德虽然是个文武的全才。可是，他却自小经常容易得风寒。塞北的风雪那般寒冷，尔音不免担心纳兰性德的身体受不住。
因为这般的担心，尔音做起事情来特别的心不在焉。早起便将装着胭脂的磁盘儿打破，收拾脆片儿的时候还割伤了手。尔音倒也没有在意，她草草地包了起来。无非是小伤口而已，这类问题，尔音从来都不放在心上。还记得幼年时，尔音和玄烨、曹寅他们一起淘气。磕破了手臂和膝盖，她是从来都不哭的。苏麻姑姑还笑着说，尔音要是男孩子就好了。她一定会成为我大清最勇敢的战士。上阵杀敌不怕危险。
“尔音姑姑，你在想什么？”保成稚嫩的声音响起，他放下手中的书。看着对面儿坐在椅子上出神的尔音。
尔音抬头，看着一脸疑惑的保成，心里一时无限的感慨。当年尔音进宫的时候，这是保成现在的这个年纪。对周遭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单纯、幼稚的可笑。那会儿皇上，还只是她的玄烨哥哥。总是哄着她，保护着她，带她到处玩耍。
“姑姑没想什么，只是看着保成长大，姑姑觉得好幸福。”尔音浅浅地笑着。眼底却有忧伤划过。明年，她就要二十五岁了，这意味着她终于可以出宫了。想着她和纳兰性德以后可以过平静的日子。尔音的心里便扬起一丝甜蜜。
这些年，尔音都觉得好辛苦。原来爱一个人是那么的辛苦。因为爱所以两颗心才渐行渐远。因为爱，尔音如今的心才会伤痕累累的痛。或许，纳兰性德才是最好的选择。彼此相知多过于相爱，是不是日子会好过得很多？
“尔音姑姑。”太子胤礽突然跑到尔音的面前，他一把搂住尔音的腰。“尔音姑姑，为何保成觉得姑姑就要离开保成了。姑姑，你不要丢下保成自己啊。姑姑……”
尔音愣了一下。的确像保成这样早慧的孩子，怎么可能看不出她此刻的忧伤。可是，她早晚还是要离开的，虽然她是那么地舍不得保成。
“保成乖。姑姑早晚都要离开保成的。因为保成有一天会长大的。等保成长大了，姑姑便老了。保成也就不需要姑姑了。”尔音柔声地哄着怀里的保成。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早春里袭来东风。
“保成不管。保成不要长大。即使保成长大了，保成也不要姑姑离开。保成……保成……呜呜……”太子胤礽抱着尔音大哭了起来，他把自己的头埋在尔音的怀里。哭声儿让人听来十分的凄惨，尔音忙不迭地安慰着保成。
“皇上驾到！”
随着一声儿“皇上驾到。”玄烨已经大步迈进了屋子。尔音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她推了推怀里的保成，想让他给玄烨行礼。可是保成突然来了倔脾气，他抱着尔音始终不肯撒手。当然也不肯像玄烨行礼，只是一味的哭着。
“这一大早儿的哭什么！又不是小孩子了。”玄烨皱着眉头，有些生气的说道。语气里却俨然是一个慈父，并没有真的责怪。
“呜呜呜。”保成继续地抱着尔音大哭，他并不理会玄烨。依旧赖在尔音的怀里。
“朕和你说话呢。真是越大越没有规矩了。”玄烨走到上手的椅子前随意的坐下。珍儿小心地端来了一碗儿茶，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后，又小心地退出了屋子。
“皇上，保成还小。你这样会吓到他。”尔音拍着保成的背，轻轻地安慰着他。
“都快七岁了还小什么。朕像他这么大的时候都要接位了。这样骄纵的性子也不知道像谁？”玄烨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始终撇着尔音。那眼神里的意思好像是在说：和你一样骄纵，都是被人给惯坏了。
尔音自然读懂了玄烨的弦外之音。她看着玄烨，也不咸不淡地回嘴道：“尔音小时候听过一句话，可以回答皇上的这个问题。那就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玄烨听完，不怒反笑了起来。已经有多久了，他的大妞没有这般轻松地和他调侃揶揄。只见玄烨缓缓地起身儿，他走到尔音的面前柔声儿地说道：
“大妞一点儿也没变，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的调皮。”
玄烨边说边伸出手去刮尔音的鼻子。这一次，尔音却向后躲了一下。玄烨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他瞪着眼睛，有些吃惊地望着尔音。可是尔音并没有看他，她匆匆地别过头，眼底的神色晦暗不清。
玄烨无奈地把悬在半空的手放了下来，他眉头微皱。脸上蒙上了一层寒意。
“来人，带太子出去。”
只见珍儿应声前来，她看看玄烨又看看一旁木讷而立的尔音。眼里突然闪过一丝不安。可珍儿并没有多说什么。这么多年来，她知道皇上和尔音之间的牵绊。所以，珍儿只是轻柔地牵起尔音怀中的胤礽，便拉着胤礽想要朝屋子外面儿走去。
“我不要，我不要离开尔音姑姑。”
胤礽依旧没有停止哭泣。只是从大哭变成了哽咽。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在尔音和玄烨间徘徊。小嘴悲伤地向下弯着。
玄烨没有说话，一双寒目瞪向保成。尔音知道他真的生气了，于是缓缓地说道：“保成乖，尔音姑姑和你皇阿玛有话要说。一会儿，姑姑便去找保成，给保成做粥吃。”
保成被玄烨吓得一哆嗦，他可怜巴巴地看着尔音，小脑袋向下点了点。乖乖地跟着珍儿出了屋子。
“保成还小，皇上何须这样吓他。”尔音有些不悦地对玄烨说道。
“小孩子不能太纵着。慈母多败儿。”玄烨温柔地说道，他看着尔音的神色里闪过一丝欢悦。
“皇上，尔音只是个奴婢。”尔音却突然正色道，语气里十分严肃。
玄烨没有说话。他望着尔音，眼底有哀伤划过。尔音却没有看向玄烨。她低着头，两厢不语。
良久，玄烨才缓缓开口。他冷冷地对尔音说道。“尔音。三藩胜利在即。朕打算大封前朝后宫。”
“那尔音恭喜皇上了。”尔音也冷冷地回道。语气里没有任何异样。
“你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朕说吗？或者有什么话对你的玄烨哥哥说？”
“回皇上，明年尔音便满二十五岁了。按照租制，尔音可以出宫回科尔沁了。”
“朕不是要你说这个！”玄烨暴怒地吼道。这“出宫”二字，让玄烨觉得特别的可怕。仿佛一下子回到多年前的那个雪夜里，尔音有如一只冰蛾般飞走。
“回皇上，那尔音便无话可说了。”
“大妞，你我之间已经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了吗？”玄烨深情地望着尔音。眼底满满的都是伤痕。
尔音没有回答玄烨，她低着头，不敢看玄烨的眼睛。
“看着我。”玄烨突然将尔音的下颚抬起，他逼迫尔音看着自己。
“皇上，何必这样两厢折磨。尔音累了，尔音想出宫过平淡的生活。宫里的一切都不再和尔音有关。这些年，尔音想守护的人，从来都守护不了。”
“这是朕的错。”玄烨听尔音这么说，他无奈地把手垂了下来。“朕会把你我之间的沟壑填平。只是朕需要时间。这些年前朝有太多的事儿。朕曾经犯下的过错，只是因为那会儿的朕太年轻。”
“皇上，还是算了吧。你有你的生活，尔音呢，也有尔音的。”尔音柔柔地说道，她向后慢慢地退去，试图和玄烨保持一段儿的距离。玄烨把这一切都看在眼底，可是他没有点破，只是急切地上前一步。将他和尔音的距离缩短回从前。
“尔音，你的心好狠。真的好狠。还是，你的心从来只对朕一个人狠。”玄烨幽幽地说道，眸子中的光由愤恨转向哀伤。
尔音惊讶地看见玄烨的眼中似有泪水滚动。她觉得自己的心被人挖去了一般。
“皇上……尔音无话可说。”
“又是这一句无话可说。从去年年末，一直说到现在。”
“……”
“尔音，朕可以给你时间。你要多少，朕都会给你。朕上个月在桃林里和你说过的那些话永远算数。如果尔音你想清楚了，便可以随时来找朕的。那个唯一的位置，不论是你的玄烨哥哥还是朕，都愿意永远地为你留着。”
“……”
尔音始终没有再说什么。玄烨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他大步地朝屋外走去。不敢回头再看一眼尔音。如果，离开的玄烨可以回头看看，他便能看见此刻的尔音早已泪流满面……
康熙二十年，三藩之乱平。台湾收复。晋贵妃佟佳氏为皇贵妃，孝昭仁皇后钮钴禄氏妹为贵妃。惠嫔为惠妃，荣嫔为荣妃，宜嫔为宜妃，德嫔为德妃。同年，良贵人卫氏生皇八子，赐名胤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