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雪下的总是没来由。刚刚还是万里无云,这会儿便有雪花儿缓缓飘落。尔音一个人坐在御花园儿的绛雪轩里,她的手里正捧着一封信。
“尔音亲启:
不知近日在宫中可好?一别又是数月,转眼已是冬季。连日来塞外皆是一片雪景,然此处之雪景却与京城大不相同。塞外之雪花儿,清晰明了,冬郎猛然发觉,这雪花亦如吾之待汝之心。
细算来,冬郎与尔音相识已近十载。不禁感叹岁月之匆匆,年华之易逝。此次出行,冬郎感慨良多,方知你我之心,早已捆缚。待明年正月左右,冬郎当按时返京。到时,冬郎将亲去求太皇太后应允,请尔音放心。冬郎对天承诺,一定给尔音一个想要的生活。虽不能一起纵马草原,但定然安稳平静。
此下,冬郎附词一首,为塞外雪花之存证。不知尔音能否凭词遥想,和冬郎一起欣赏这美丽的塞外雪景:
非关癖爱轻模样,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
谢娘别后谁能惜,飘泊天涯。寒月悲笳,万里西风瀚海沙。
冬郎敬上。”
尔音读完信,便把那封信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胸口。心里不禁涌起一股说不出的酸涩。原来,她真的没有感觉错。她和冬郎是因相似而走到了一起。自小,尔音便喜欢科尔沁的自由自在。进宫以后,更是常常想起在科尔沁的时光。而冬郎呢?他又何尝不在向往着空中雪花的自由曼妙,那一份漂泊总比困在人间的牢笼里好。可是,热爱自由的他们却生生地被困在紫禁城的牢笼里。尤其是冬郎,尔音明白他心中的苦涩。
世人都说,冬郎是幸运的。他生在钟鸣鼎食之家,亦长在父母的关爱之中。年纪轻轻的冬郎便才名远播,不仅得到皇上的赏识成为近身侍卫,又得到那些汉族文人的敬重结交。他的一生应该没有什么遗憾的,他未来的仕途也定然是一帆风顺。
可是尔音知道,这一切却并不是世人想象的那么回事儿。高傲清俊如冬郎般,怎么可能甘心地做一个近身侍卫。他的才学不仅仅在诗词上,他也有承担家国的勇气和能力。然而,冬郎遇到的皇上偏偏是玄烨。一个聪慧果敢的真正的帝王。他绝对不会允许冬郎这样的人成为重臣。他只要冬郎,为天下和旗人的男子们做做榜样,为他的盛世繁华锦上添花而已。
所以,冬郎治国的才华注定派不上用场,他的壮志也注定难伸。虽然,侍卫们是站在皇上左右的。但是从曹寅那会儿起,尔音便知道,侍卫们其实一直都是跪着的。
“冬郎……紫禁城也在下着雪。原来,你是在拿这些天上的雪花儿自比。尔音又何尝不想像这雪花儿一般,自由自在的飞翔的空中。”
“姐姐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出神啊?这样的大雪,好多年没见过了。”一个温柔的女声儿在绛雪轩的门口儿响起。她穿着一袭淡蓝色的袍子,上面绣着橘红色的石榴花儿。
“乌雅文萱!”尔音眉头微皱,干涩地说道。这紫禁城说大不大,可是说小却也不小。自从乌雅文萱成为妃嫔之后,尔音便一直没有再见过她。约有两年的光景了,两人不相见,便也相安无事。
“大胆,德妃娘娘的名讳也是你可以胡乱叫的!”站在乌雅文萱身旁的小丫头冲着尔音大声儿地叫道。
“芸儿休得无理。你才进宫,不认得她是谁。”乌雅文萱站在门口儿似笑非笑地说。她没有进来的意思,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凭她是谁,除了太皇太后、太后、皇上和佟佳皇贵妃,这宫里谁还能直呼娘娘的名讳呢?就算是温僖贵妃那般尊贵高傲的主子娘娘,也亲切地叫您一声儿姐姐呢。”
“呵呵。”乌雅文萱没有说话,她轻笑了两声儿。这个芸儿的话,正是她乌雅文萱要对尔音说的。她现在不再是那个深陷囹圄等待尔音救助的乌雅文萱,也不是那个可以任人宰割的随意夺走孩子的乌雅文萱。如今,她乌雅文萱是皇上名正言顺的德妃,没有人可以再随意欺负她了。
尔音看着乌雅文萱,她没有起身儿行礼,也没有再说什么。尔音只是静静地坐在原处,一脸平静地望着乌雅文萱。
“娘娘,这个女人太放肆了,见到娘娘竟然都不行礼。娘娘,让奴婢过去教训教训她吧。也让她懂得这宫里的规矩。”
“哦?芸儿,那你要怎样教训她呢?”乌雅文萱淡淡地说道,语气里还有一丝所谓的好奇。
“娘娘,自然是赏她两耳光,让她长长记性才好。”那个叫芸儿的小丫头一脸凶狠地看着尔音。
乌雅文萱没有接话,她瞥了一眼尔音,发现尔音依旧从容地坐在那儿,也似笑非笑地回看着她。那个叫芸儿的丫头看见乌雅文萱没有阻止她,便一个箭步走到了尔音的面前。挥手儿就要朝尔音打来。
“啪!”
只听一声儿巨响划破这寂静的雪天,可挨打的人却不是尔音。那个叫芸儿的丫头捂着自己的左脸,一脸惊恐地望着尔音。
“啪!”又是一声儿扇耳刮子的声音。尔音仰着的手才缓缓落下。芸儿直愣愣地站在当场,她没有想到尔音会突然扇了她两个耳光。芸儿很是委屈,可她又没有胆子再扇回去。有一种人,她不用生气,便自会有一股子威仪。
只见芸儿捂着双颊回头看向乌雅文萱。可乌雅文萱却依旧没有说话,她的脸上也没有任何异样的表情。只是静静地望着依旧坐在原处的尔音。
“这样的丫头带在身边儿。你也不怕给自己惹麻烦。还是,这不过是你排练好的,要给我演出的一场戏。”尔音淡淡地说道,嘴角向两边儿微微扯着。坐在那儿的尔音不怒自威,让人本能的不敢靠近。
“芸儿,你去外面等着我。”乌雅文萱眉毛一挑,摇身儿走进了绛雪轩。她的脸上挂着笑容,眼睛里也有一丝笑意。
“是。娘娘。”叫芸儿的小丫头愤恨地瞪了尔音一眼。她捂着脸转身儿出了绛雪轩。心里不禁嘀咕起来:这个女人到底是谁,刚才打人时候的气势当真迫人。可是,最一开始的时候,为何却温和的看不出任何端倪。
待芸儿退出绛雪轩。乌雅文萱坐到了尔音跟前儿。她望着尔音平静的脸,缓缓地说道:“尔音姐姐,我们有将近两年没见了吧?你最近的气色可不太好呀?姐姐为了何事儿烦忧,不如说出来让妹妹分担一下。”
“尔音怎么敢劳德妃娘娘挂心?尔音是什么身份,德妃娘娘如今已经高高在上了。”
“这还得多亏了姐姐。若不是姐姐当年的搭救,文萱怎么会有今天?”
“呵呵。”尔音忽然嗤笑道:“恐怕你还得感谢佟佳皇贵妃吧。她可真够大度的,肯把你送到皇上身边儿,也肯帮你照顾儿子。”
“你……”乌雅文萱咬着牙,目光似要把尔音撕碎一般。只有尔音能让她不知如何掩饰自己的情绪。没法做一个温婉娴柔的德妃。
“怎么?要翻脸吗?尔音不在乎的,可是德妃娘娘要随时记得你的那个‘德’字。”
“呵呵。怎么会呢尔音姐姐。”乌雅文萱的语气忽然缓了下来。“还是姐姐的恩情大些。佟佳皇贵妃虽然让文萱再见到了皇上,可是之后的事儿却都多亏了姐姐。”
“你是说,皇上是因着玉容的缘故才去你那儿的事儿?别忘了,如今皇上已经有了良贵人,她也住在咸福宫的。”尔音又把话顶了回去,她斜眼儿看了一眼乌雅文萱。
“卫岚烟是妹妹送给皇上的。妹妹又怎会不知她的模样和玉容的相像。可是卫岚烟却并不认识玉容。皇上现在喜欢的不是玉容的样子,而是姐姐和玉容之间的那些故事。所以,我才说多亏了姐姐,让皇上愿意去妹妹那儿。”
乌雅文萱笑着说道,尔音听后却是心里一怔。手中的信不禁滑落到地上,落在了乌雅文萱的脚边儿。
只见乌雅文萱轻轻地把信捡起,她并没有要还给尔音的意思,而是细细地读了起来。
“还给我。”尔音一把抢过乌雅文萱手中的信。她有些愤怒地望着乌雅文萱。
“姐姐呀姐姐,你真真儿糊涂。放着好好的皇妃不要。却要去和一个侍卫相好。纵使纳兰侍卫的出身也是满洲贵胄。可是,却也比不得皇上呀。”
“你,真的这么想?”尔音随口问道,她看着乌雅文萱的眼睛。却见乌雅文萱眼神儿闪避,似乎被尔音看穿了心思一般。
“算了乌雅文萱,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你还是走吧。不然我走。”尔音知道乌雅文萱不会回答她什么的。她站起身子准备离开绛雪轩。
“尔音姐姐,还是文萱走吧。不过,别忘了文萱没提醒姐姐。以文萱对皇上的了解,他是不会轻易放手的。皇上不能拿姐姐怎样,文萱就不好说他将对纳兰大人如何?想必当初魏大人的事儿姐姐也是知道的。姐姐自小在太皇太后身边儿长大,这里面的东西,姐姐比文萱明白。”
乌雅文萱说完便起身儿出了绛雪轩。尔音愣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乌雅文萱的话说得非常有道理,这些话字字如针般刺向尔音的胸口。万一,万一一切真如乌雅文萱所说,她尔音要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