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烨的话很不中听，却也没说错，段景的确只是段步凡安排在沈晴身旁的暗卫，一个卑微如蝼蚁的影子。原是不该出现在光里的，又何谈追逐花香。林烨这番话算是对他的当头棒喝，早先被他抛下，即将要遗忘在脑后的身份阶第的桎梏，再次狰狞地露了獠牙，连皮带骨，又一回将他囫囵吞下。
段景怔怔然站立着，身上被汗水打透了的黑衣凌乱不堪，外层罩着的长裘也染了血。伤口撕裂处凝固的紫黑色血痂粘连在衣料上，丑陋肮脏。垂首站了许久，段景原先紧紧握着的手再没了力气，颓然地松开，双臂也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
林烨侧头看到他骤然颓唐下去的样子，牵唇一笑，负过手去，又恢复先前儒雅的做派。只是语言依旧用的恶毒，字字诛心，“奴才就该管好奴才该干的事，重投胎，呵，也不过畜生道。”
“嘿，这话说的！什么人啊他是！”院子外，墙角边的窗户底下上，小侯爷忿忿不平地嘀咕了一句，惊得旁边一起藏着的奉茶连忙抬手捂住他的嘴。另一只手堵在自己嘴前头做了个“嘘”的手势。
小侯爷皱紧了眉把她推开，瞪一眼，接着贴到墙角去听。
可里面的两位都是高手，哪里有听不见的道理。小侯爷的每个字都听得清楚，先前沉重压抑的气氛一时被他俩打破，两人也不再僵持。段景更是从沉思与苦涩中恍过神来，更觉先前的伤口火烧一般痛。捂住胳膊，扭头凝视着沈晴微光下柔和的面庞，再不留一语一个纵身便夺窗而出。
而林烨则大大方方地走到那方桌边上，点起通明的蜡烛油灯，转身在沈晴的床边坐下了，握住沈晴的手，抬高了声调喊一句，“行了，别躲了，进来吧。”
外头的小侯爷这才肯站起来，摸摸头顶，再望一眼段景离开的方向，心有余悸地嘟囔，“刚还替他打抱不平呢，怎么下一刻就从小爷脑袋顶儿上跨过去了。半点不知道尊敬点别人。”
“成了，您快少说两句吧。”奉茶黑着脸推推他的胳膊，伸手往窗户里头一指，“进去吧。”
小侯爷往里头瞅了一眼，干咳了一声负手站正了，装作是初来乍见的样子招招手说道，“哟，花大夫，这么巧啊？”
林烨微微一点头，赞同地一闭眼，“嗯，可是够巧。我刚丢了一副药，那个叫段景的就中了毒。啧，小侯爷可曾见过如此巧妙的事情？”
“这个...嘿嘿。”小侯爷干干笑笑，硬着头皮走进屋子。拐进了门却一咬牙，一手握拳，往自己另一个手心掌里狠狠一锤，做悲痛状，叹道，“这个段景实在是太不混蛋了！居然敢偷花兄的药，偷完他居然还敢自己一个吃了！着实是可恶！”
说完了一脸悲慨，语气激昂地对着林烨喊道，“花兄只管放心，等他回来了，我一定替您好好教育教育他！”
小侯爷在那边慷慨陈词，丫头奉茶没像往常一样给他在一旁呐喊助威式的跟他一搭一和，反倒是沉默地却眨眨眼，似是犯了迷糊。小侯爷瞧见了，只管把手掌往她脑后一拍，斥道，“哑巴了你？不知道安慰安慰花大夫啊？人丢了药多着急的事儿啊不是？”
奉茶抬头瞪他一眼，扭捏着身子把小侯爷的胳膊拍下，却是转脸向着林烨问一句，“先生，您刚才说是谁中了毒？”
林烨低头瞥她一眼，视线在小侯爷与奉茶之间来回巡视了一番，开口说道，“自然是段景。”
小侯爷依旧没反应过来，困惑地睁着眼，一脸地迷茫，“谁？”
“段景。”还是奉茶反应快，扯扯小侯爷的袖子低声说道，“这回咱怕是又闯祸了。”
这话说的，什么叫又啊，好像他光会闯祸似的。吭了两嗓子，挺直了胸膛，拿腔拿调地问她，“呐，段景是哪个啊？”
“还能哪个。刚刚出去的那个呗。”奉茶狠狠翻一个白眼，得亏他是宁国候的宝贝儿子，这要是给他搁哪个村子里，那不就跟一任人欺凌的傻子似的嘛。
小侯爷眨眨眼仔细一思量，半晌后知后觉地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哦，刚刚那个叫段景啊。那，那...那也就是说我们下药下错人呗。”
奉茶脸上一黑，得，是自己嘴犯抽。说什么小侯爷像傻子似的，他可不就是一真傻子呢嘛。微微一抬头，打眼看过去，果然那个林大夫脸色变了，已经确认是小侯爷偷了他的药。
小侯爷就没考虑这么多了，心思全放在那个段景身上。仔细一回忆，怪不得刚才这个林烨总说他奴才奴才的，他适才还一直纳闷。现在知道这人叫段景了，他才反应过来，那小子可不就是段步凡手底下的八门暗卫里头的一个嘛。
这样一想，心里更是有些慌，不太死心地再问一句，“也就是说，刚刚那个人不叫北野寒了？”
“你以为呢？”林烨佯装着愠怒，沉眉板着脸低喝。
小侯爷委屈地垂下脑袋，自己嘴里边嘟囔，“可他，他留的发式明明是北庭那边的啊。”
林烨微微一凝眉，反问道，“谁规定他不能留北庭人的发式了？”
“也对。”小侯爷没了气焰，恹恹地低着脑袋，认罪伏法。
一旁的奉茶同样低着脑袋，大气不敢喘一声，生怕惹祸上身。可该来的总是躲不过，尤其还是摊上一个怕事的主子的时候。她这边儿正努力减少这存在感呢，小侯爷一把把她推到最前头，指着她的脑后门讲，“药是她偷来的，也是她投的，你要罚的话，就罚她好了。”
奉茶咧着嘴，一张脸黑成了木炭，干干一笑，顺着话茬讨饶道，“林大夫千万别生气。我这就给你再买一副药回来，保证不亏了您对吧？”
“谁跟你们说我是心疼药了。”林烨倚在床头雕柱上，邪魅地一瞥眼，“说吧，你们今天下午去哪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