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西沉之时,六皇子姜祁霄回了自个儿的府里头,当夜即高烧不止,太医院几番诊治都诊不出原因,只推说是肝气郁结,加之凉气入了肺腑,才会如此。
当夜,祁陌修作为姜祁霄的发小,入了相国寺,为姜祁霄礼佛祈福,这话要是搁傅华昔那儿,祁陌修的说辞她自然不会信,就冲着祁陌修不会将人世浮沉寄托到虚无的佛像跟前,可天下人信了,明帝感念祁陌修对姜祁霄一份忠贞之心,特许了相国寺辟出一间厢房来,供祁陌修礼佛,且在姜祁霄复原前,任何人都不得打扰祁陌修。
而宫里头皇后祁芸也着自己贴身的大宫女子墨到六皇子府里头贴身伺候着,督促着姜祁霄府里头的日常事务,自个也入了元和殿里头的静安堂,专心礼佛,祈求佛主庇佑姜祁霄,暂免了后宫一众女眷的请安之礼。
而傅华昔也在落日之时,抵达了京城之外西北方向的第一个小镇-----梅洛镇。
梅洛镇外,逐日伴着靳羽立于镇外,等着傅华昔,这倒着实让傅华昔吃了一惊,白日里迎亲之时,靳羽便站在人群里头,看着她,而姬揽月拦轿之时,他又站在她身边护着她,守着她,甚至为了她同姜祁霄之间起了冲突,只怪自己那时心神恍惚散乱,竟顾不得靳羽的立场和体面。
而此刻靳羽立于镇外等着自己,想来还是端了担忧的,他同她是萍水相逢,却几次受了靳羽的恩惠,如此心迹,倒叫傅华昔受之有愧,虽是平白担了个“大哥”的名头,可到底让傅华昔心有歉意难安呐!
“大哥!”傅华昔落了马来,低声唤了一句。
靳羽神色自然,轮廓分明的脸上添了抹笑意,笑意中带着丝担忧的宠溺,“昔儿,顾不得给大哥道个别,大哥只好来此地送你一程了!”
靳羽对自己的行踪居然如此清楚,叫傅华昔心头又起了一丝疙瘩,毕竟明帝旨意未对外宣召,而傅华昔一路匆忙,也未在府内逗留多久,靳羽一介商人,对自己如此熟悉,怎得不叫傅华昔起了一丝异样呢!
“大哥……劳烦大哥来此地给小弟践行了!”傅华昔话语有一丝滞讷,到底还是将心头异样压了下去,许是同靳羽相见之初,便是受了靳羽的救命之恩,后头傅华昔是不愿对靳羽多加妄断的,除非是有确凿证据。
“昔儿还要同大哥生疏吗?”靳羽说着,走上前一步,轻轻拥住了傅华昔,气息里头带着一点旖旎,旖旎中生出一点香味儿,温雅却不是凌厉,若有似无夹着股中药味,有点儿像花不语那个老头所说的觅林香。
那日在京中夕月湖遇袭之后,傅华昔有些好奇花不语所说得觅林香,恰巧穆清风走南闯北惯了,极西南之地所流行的觅林香他晓得,便配了份给傅华昔,正是现在沁在鼻端若有似无的气味,不过气味太淡,待到傅华昔想仔细嗅着分辨之时,竟然嗅不到任何气味了。
“大哥……”傅华昔尴尬得退开一步,干笑着轻声说着,“时候不早了,大哥今日可要宿在梅洛镇?之后,大哥可……还要回京城去?”
“呵呵,大哥还需赶路,看上昔儿一眼,大哥便要启程了,京中事务已然处理完了,梦城府里头还有事,今晚便要回去了!”靳羽解释着。
“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可再聚了!”傅华昔话语里头陡然添了一抹离愁别绪,便是在京中离开之时,这抹愁绪都没有如此清晰,此刻却清清楚楚地爬上心头,牵起一抹抹无奈的酸涩直往眼角泛起。
“傻昔儿,若是想大哥了,同大哥说一声,大哥便去边城瞧你啊!”说着靳羽抬手抚上傅华昔的眼角,动作间说不出的亲昵,在一众部下和逐日以及来往行人跟前,如此违背论理,却有如此自然,动作间的情意直直漫开来,偏傅华昔沉溺在离愁别绪中,觉不出半点不合常理之处,倒是阮敬机灵,带着人挡了挡路人打量的眼光。
“大哥,边城不是太平之地!”傅华昔淡笑着说道,话语里头带了一丝劝慰,也携了一丝丝连她自己都没觉察的警告在里头。
大约是靳羽身份存疑,而边城乃是大越的边防重镇,军略部署的重地,若是惹上误会,傅华昔也保不了靳羽吧!
不过这层意思,傅华昔连自己都未觉察到,有些时候,刀口舔血的日子过久了,就会催生出一种本能的防备,这种防备是溶于骨血中,先于思维而揪起的,而傅华昔对姜祁霄全然不设防,有君臣之纲的愚忠在里头,大越也是恋慕心思隐隐起来了,压过了本能的防备吧!
如此,便已经注定了她同姜祁霄的感情,却也注定了她的结局了,好与坏都同姜祁霄扯上了关系了!
“昔儿,大哥只是去瞧瞧你,况且大哥一个生意人,走南闯北的,比那儿不太平的地方去的多了,还能怕那些子事!”靳羽眼色里头藏了抹意味不明的犹疑,嘴角笑意温和,只宽慰傅华昔多心而已!
“日头沉下去了,大哥快些赶路吧,许能在月上树梢之时赶到下一个投宿的镇子!”傅华昔淡笑着抬头,看着靳羽说道,而后偏头看着西天最后一抹霞光。
“大哥,日头东升西落,循环往复,如此简单,却得亘古不变的永生,若是容许,我只愿每一天都得如此简单的过法!”说着,傅华昔又转头看着靳羽,“大哥,我只愿你往后一日日都简简单单,简单便是福!”
“呵呵,昔儿好心思,但愿大哥往后的日子如了昔儿的祝福一般,简简单单喽!”靳羽笑语里头夹了一丝宠溺,“时候的确不早了,昔儿万事小心,大哥就在梦城等着昔儿过来,梦城里头有清风绿荷,晓月疏影,大哥必能给昔儿一方简单的日子!”
这是一个看似随意、却又极郑重的承诺了,大约也是靳羽此世唯一随心的承诺了,此刻的靳羽不会知晓,往后终有一日,傅华昔用着这份承诺,将靳羽留在了梦城三年,每日里便是清风绿荷,晓月疏影,西窗夜话!
“大哥保重!”傅华昔认真地说着,而后又目送着靳羽骑马离去,借着最后一抹余晖,看着靳羽的背影,其实靳羽身上有太多矛盾之处,绝不是如面上所显那般简单,因为不简单,必然是藏了心思的,所以傅华昔才有如此一番告慰,既是劝慰靳羽,也是摆明立场,无论靳羽心头摆了什么样的局,傅华昔都不愿掺和。
虽是有些杞人忧天、不近人情的嫌疑,到底也是傅华昔谨慎的性子使然,她也不愿意同靳羽之间最终从熟稔走向陌路,所以,有些话自然是在交付心迹之前便埋下了,日后才不至于因尴尬恼恨而陌路!
其实,金戈铁马刀口添血的日子虽是让人于无可奈何之中催生出厌烦和凄楚来,可到底也比着勾心斗角争权夺利要亮堂真实些,所以,傅华昔总有心要避开朝堂之上的繁杂人情世故,所以在有所察觉之时,傅华昔才会先撂下话影子。
“将军!”阮敬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轻声提醒道,“早些进镇子休息吧,明日一早便要上鬼雾林了!”
傅华昔稍稍点了点头,收回视线,“走吧!”
入了镇子,寻了家普通的客栈,草草用了晚餐,便在客栈里头宿下了,傅华昔一向浅眠,故半夜之时,窗户口一点响动便惊醒了她,见着个人影在窗户口一晃而过,傅华昔刚将手覆上碧云剑,便觉气息瞬间逼近,一抹凌厉的气韵挟着香味直击膻中穴,傅华昔手上力气一下泄了个干净,心头只恼得烦闷,每每总被中这么一招,想也知道来人是谁了!
可等傅华昔借着朦胧的月色,瞧清楚眼前之人时,却一下子呆愣住了,居然是女装打扮的祁陌修!
明丽的容颜略略施了粉黛,好看的唇形抹上艳红色的丹朱,青丝齐齐披散下来,妖而不魅,艳而不俗,倒当真是个倾城美人呐,傅华昔心头理不出情绪,独独几分赞叹清晰明了!
“傅将军,我今日个来伺候将军,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