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居位于长公主府的西北面，此时虽已入秋，但院门外花团锦簇，大朵大朵绛色的、墨色的、银红的鲜花热烈绽放，大半都是春天才能看到的花卉。
甄彦行走过一条精致的鹅卵石小道，就见朱红色的大门半开半闭。他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这才推开院门，对着闻声而来的守门婆子说：“去告诉长公主，我有事与她商议。”
婆子瑟缩了一下，硬着头皮回禀：“驸马爷，早前殿下吩咐过，您若是有话对她说，可以直接进去。”
甄彦行青灰的脸色瞬时更添几分阴沉。他抬头望去，院子的正屋房门紧闭，屋内已经亮起了烛火，隐约可见轻纱拂过敞开的窗口。
他知道屋内什么情形，也知道长公主想让他看到什么。他转身想走，可宋青莯的话历历在耳。他的阿瑶总是对他说，在战场上，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他不敢想象，阿瑶那么热爱生命，那么重视飞染，是怎么样的绝望，会令她齐根咬断自己的舌头。
甄彦行双手握拳，咬紧牙关，一步步走向正屋。远远的，他听到女人的娇|喘媚笑，与男人粗重的喘息纠缠在一起。他停下脚步，一阵微风拂过，瑰丽的轻纱伴随阵阵异香朝他扑面而来，男|欢|女|爱的声音不断涌入他的耳膜。
他屏住呼吸，疾走几步，“嘭”一声推开房门。
正对大门的软榻旁青烟袅袅，金灿灿的烛台上，大红蜡烛散发幽幽橘光，在花架的艳丽红花上打下斑驳的光影。
墙边的落地铜镜上，两名半裸身躯的年轻男子搂抱三十多岁的中年美妇。妇人披头散发，圆润光洁的胳膊紧紧搂抱其中一名男子的头颅。她闭着眼睛微微仰头，嘴角逸出断断续续的呻|吟，似浑然未觉自己的丈夫正站在大门口。
甄彦行的目光触及这一幕，神色却恢复如常了。他放开拳头，平静地说：“我有话对你说。”
顺昌长公主转头看他一眼，轻轻吐出两个字：“说吧。”她的话音未落，一连串娇喘飘荡在屋内，她对着男宠娇嗔：“轻点儿……有一晚上时间呢……”
“如果你没空，我明早再过来。”甄彦行转身往外。
“站住！”长公主大声呵斥，推开身前的男人，对着甄彦行的后背说：“这不就是你想看到的，你现在摆脸色给谁看？！”
甄彦行缓缓转身，咬牙重复：“我有话问你。如果你有空，我们现在谈。如果没空，等你有空的时候再说。”
长公主步下床榻，随手抓起一件衣裳披在肩上，冷笑道：“你赶着去祭拜她，被自己的儿子跟踪却不自知，这事也能怪在我头上？”
甄彦行抿嘴不语，目光落在长公主身后的两名男宠身上。
长公主只当没看到，走到桌前拿起酒壶，斟一杯水酒，仰头一饮而尽，冷声呵斥：“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明天我可没工夫应酬你。”
甄彦行心知，长公主一向说一不二，他更不想让旁人知道，蒋瑶死之前曾遭侵犯，只得低声恳求：“你让他们先行退下。”
长公主再饮一杯水酒，冷眼打量甄彦行，这才对两名男宠挥挥手。
待男宠离开，甄彦行迫不及待质问：“当年，是先皇与镇北将军协议，让阿瑶在净心庵出家，是不是？”
长公主愣了一下，反问：“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甄彦行浑身一震，颓然后退一步，嘴里喃喃：“的确，事已至此，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他悲怅苦笑，又问：“你是长公主殿下，又是山文的母亲，我不能把你怎么样，我只问你两个问题……”
“你想告诉我，若是我派人杀了你的心上人，你不能杀了我，只能陪着她一块去死？”
甄彦行沉默了。
长公主突然大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许久，她厉声说：“甄彦行，在你心里，你一直觉得，因为你拒绝了我，因为你在殿试中告诉父皇，你一早与蒋瑶有了婚约，父皇才没有点你为状元，是不是？你觉得自己很伟大，是不是？”
她再笑，摇头道：“你知道父皇是怎么评价你的吗？他说，你才学虽不错，却是拿不起放不下的人，优柔寡断没有魄力，难堪大任！”
“我只问你，是不是你派人杀了阿瑶？”
长公主擦去眼角的泪水，点头道：“是，是我派人杀了她。”她抬起下巴斜睨甄彦行，“父皇有口谕，她一辈子不能离开净心庵半步。她违抗皇命在先，难道杀不得？”她撂下酒杯，一步步迫近甄彦行，“怎么，心很痛吗？是不是恨不得杀了我？有本事你杀了我呀！”
甄彦行想到宋青莯描述的画面，心如刀绞，而他的眼前却是长公主桀骜鄙夷的眼神。他爱蒋瑶，他们几乎是一见钟情。她的笑容，她的明朗，她的不羁与善良，他从没有一刻忘记。
不知不觉中，他伸手扼住了长公主的脖子，看着她的眼睛质问：“为什么？你为什么那么对阿瑶？她对我说，我既然娶了你，就该好好对你……自那天之后，她再没有见过我……”
“所以我不恨她，我只恨你！”长公主握住甄彦行的手腕，却没有试图推开他。她喘着粗气，残忍地陈述：“蒋瑶能够活着，不是因为你娶了我，不是你的‘牺牲’救了她的性命。她也应该很清楚，是她的父母要她活着……”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杀了她，为什么那样对她，为什么……”甄彦行说不下去了。痛彻心扉的恨意蒙蔽了他的眼睛，他的眼前一片血红，他仿佛看到蒋瑶伤痕累累躺在床上，睁大眼睛瞪他。
长公主喘着粗气，却没有半点反抗或者呼救的意图。她断断续续说：“因为我恨你。只有蒋瑶死了，才能让你痛不欲生，所以我派人杀了他！”
她微微勾起嘴角，双目紧盯甄彦行的眼睛，神情仿佛在说：你杀了我，你以为你活得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