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铮听了,也亢奋起来。
“好啊!还是珠儿的主意好!天底下,再没人比梁端阳和姓卫的这对狗男女更阴毒,而那个姓卫的,又比梁端阳还要无耻上三分,专靠诳骗女子上位,这回让他们狗咬狗一嘴毛!比我亲自动手还要解恨!”
见他眼中的怒火,明珠便知三哥这是想起了自己,鼻尖略略发酸,姬尘瞥了她一眼,突然开口道。
“你既知道卫长卿的秉性,那么当年的心结便也是时候放下了,你妹妹她,其实也很可怜。”
明珠双肩猛地一抖,紧张地抬眼看向季明铮,季明铮沉默半晌,方叹气道。
“我又何曾真的恨她,若说恨,也只是恨铁不成钢罢了,她临死前的事……至今,我都不敢听,不敢想,不敢问……毕竟明珠,是我最疼爱的小妹,我曾对自己发誓,一定要手刃卫长卿,替她报仇。”
明珠再也忍不住眼泪,又怕被两人看见,急忙站起身,含糊道。
“我先去给三哥找那坛女儿红。”
说罢,快步转身出了卧房,季明铮不知明珠为何要突然离场,不由莫名其妙地看了姬尘一眼,姬尘对他摇摇头。
“你先回去吧,若有什么动作,我让柳宿只会你。”
冬莺和银莲见明珠独自出来,都迎了上来,明珠摆手。
“你们在这伺候,别理我。”
直至绕到小库房内,明珠这才绷不住,掩面哭了起来,面对季明铮,她一直不敢说出真相,因为三年前的事,她始终认为自己是罪魁祸首,她不敢想象,若那个因为男人害全家丢了性命的蠢蛋归来,三哥会是怎样的表情。
方才听了季明铮那番话,明珠又是心酸,又是愧疚,又是感动,恨不能当场和三哥相认,可是她最终还是控制住了,只有等到大仇得报的那天,她才有脸表明身份,跪在三哥面前请求原谅……
姬尘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的身后,轻声道。
“季三已经走了。”
明珠惊觉,连忙用手背擦了把眼泪,四下胡乱翻找。
“走、走了?可是我还没找到那坛酒……”
姬尘从身后抱住了她。
“你还好么?”
明珠靠在他怀中,身体有些僵硬,只得强笑道。
“我很好啊……”
姬尘将她圈得更紧了,他伸手将她的脑袋按在自己肩上,又轻轻抹过她的眼角,残留的泪珠沾湿了他的手指,姬尘侧脸在她脸颊上吻了一下。
“其实,你心底的秘密,我一直都知道,我只是在等你亲口告诉我,现在你想说了吗?”
明珠身体猛地一颤,其实从很久以前开始,姬尘便多次有意无意地暗示过,明珠不是没有察觉,只是她始终没有勇气相信,姬尘已经揭开了她的真面目,那个噩梦般,不堪回首的季明珠。
她浑身都颤抖起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姬尘见状,将她的身子板正,捧着她的脸蛋,低头噙住了她的双唇,辗转的吻带着酒一般醉人的气息,一寸寸吞噬着明珠的慌张与恐惧,他将她抱坐在箱柜上,小心翼翼地吻着她,从嘴唇到眼角眉梢,还有那不断溢出的泪水。
“我知道你是谁,明珠,季家的明珠。”
姬尘叫她的名字,让她突然想起到三年前那场噩梦,和卫长卿的事被全天下人当作谈资耻笑,那夜,她衣不蔽体被捉奸在床,头顶是一张张鄙夷的面孔,然后是狱中的种种酷刑,让她身体腐烂变形,最终爬满蛆虫,被破草席卷起抛尸荒野……
她抖得越发厉害了,突然用力挣扎起来。
“放开我,我很脏……”
姬尘擒住她奋力抵抗的双手,将它们束缚在她身后,再次深深地吻住了明珠。
是她驱散了他从前的阴霾,现在是时候让自己来帮她克服内心深处关于过去的抵触,让彼此坦诚相对,他已经不想再等下去。
他将她的衣裳扯下肩头,埋首在她颈间,无论明珠如何闪躲,他都牢牢将她桎梏在臂弯里。
“百里瑕,你放开我,放开我……”
明珠边喘边哭,可是她根本挣不开,姬尘始终强硬又温柔,一寸寸逼近不容她逃开,一声闷哼,明珠卸去全身力道,惊恐和心魔似乎也被击散了,她像个溺水的人般,无助地趴在他肩上,意识渐渐涣散。
姬尘双手捧起她的脸蛋,与她额头抵着额头,鼻尖对着鼻尖。
“别怕,一切都过去了,看着我,珠儿,看着我。”
眼前的脸庞皎如明月,像击溃黑暗的光明,照亮了昏暗库房,明珠泪眼朦胧,终于伸手抱住他的脖子,在他怀中低吟抽噎。
许久过后,暴风骤雨渐渐停歇,明珠精疲力竭地从姬尘身上滑落,姬尘干脆坐在地上,将她抱在怀中,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
此刻,明珠已经清醒过来,却依然不敢抬起头直视姬尘,她在姬尘胸膛间闷声道。
“我是个从地狱爬上来的鬼魂,百里瑕,你不害怕吗?”
姬尘低笑。
“害怕什么?难道怕你会采阴补阳之术么?”
明珠面上一红,姬尘暧昧的答案倒是打消了她的疑虑,若说此人怕鬼,那也实在太荒谬了,可是……
“你知道,我从前和卫长卿那些事……”
姬尘柔声道。
“那是他对不起你,不要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季明珠是个好姑娘,若当初我的母妃霸道些,强定下这门婚事,或许你便不用遭受这么多,好在一切都还来得及,季家的明珠注定是百里家的媳妇。”
他不介意她是个死人,更未嫌弃她的过去,明珠百感交集,放下重负的心犹如清风过境,很轻松,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表达对姬尘的感激和爱意,只得扑进他怀中,紧紧搂着他的腰不放。
姬尘安静地与她拥抱了一会,这才笑着将她扶起,替她把衣裳拢好。
“走吧,咱们先出去,否则你那两个丫鬟该以为咱们掉进酒缸里了。”
明珠赧然,她发髻散乱,面色潮红,外人一看便知发生了什么,于是紧紧抓住柜角不肯挪步,姬尘好笑,将她拦腰一抱。
“别怕,我带你从窗户进去,不叫她们看见便是了。”
说着,运起轻功闪出库房,身手灵活地绕开值守的下人,跃过假山、花圃,冬莺和银莲正托腮坐在门槛上嘀咕。
“怎么小姐和王爷还没回来?那酒你藏哪里了?那么难找?”
银莲纳闷地道。
“怎么会呢?苏公子送的东西,一进门就看到了,上头贴着苏家的红笺,独自一坛,要不咱们过去看看?”
冬莺点头,两人起身向小库房走去,姬尘低首对明珠一笑,打趣道。
“看来不必跳窗了。”
等二人走了,姬尘抱着明珠从花树后绕出,径直走向里屋,将她放在妆台前,亲自替她将头上钗环取下,散开发髻,又从妆奁中拿了木梳帮她仔细梳理长发。
明珠看着铜镜中的两人,一个美若白芍,一个皎如明月,轻轻叹道。
“这始终是别人的皮囊,若论我从前的模样,是配不上你的。”
姬尘一面替她梳着头,一面不以为然地道。
“其实我见过你,你十四岁的时候,随季家人在柳林河边走桥,那时我虽未对你产生什么想法,却也觉得你那模样率真可爱,并不比现在差,卫长卿可不配。”
他抬眼对镜中的明珠一笑。
“还是嫁给我更好。”
明珠故意绷着脸不让唇角扬起。
“我发现你越发油嘴滑舌了。”
镜中两人相视而笑,此前因蒋玉衡生出的隔阂,在彼此坦白后,竟莫名烟消云散,明珠心中禁不住欢喜,同时却也有浅浅的担忧,她想起此前和蒋玉衡的约定,便知镇西侯府的事绝非偶然,蒋玉衡肯与她共同对敌只是暂时的,等梁家覆灭后,便是他和姬尘你死我活的开始,只希望那一天晚些到来。
镇西侯府内苑,搭起丧棚,白绫、白灯笼挂满了屋檐,纸车纸马堆满丧棚,蒋蕊的金丝楠木棺前,是假惺惺哭嚎的下人们。
梁康本来自和蒋蕊撕破脸后,更是难以忍受她隔三差五的哭闹,对于妻子的死并没有显出任何伤心,只是觉得气愤和丢脸罢了,所以蒋蕊死后,他连柱香都不曾来上过,只忙着掩饰梁端阳被人奸@污的丑事。
如今,镇西侯府中可是连个管事的女人也没有了,庞胧烟溺水,蒋蕊被勒死,史秋凝因为和公公的丑事,没脸呆在镇西侯府,一直躲在娘家,剩下的陈氏,始终是从丫鬟被扶正的,根本上不得台面,连操办蒋蕊的丧事都显得力不从心,那些不安分的下人们趁机从中取利,昧下不少发丧钱,尽弄些劣质的东西糊弄陈氏,搞得陈氏手忙脚乱,根本没空去管房里那个半死不活的梁端阳。
梁端阳躺在她昔日的卧房内,嗓子都哭哑了,这些天来她都难以入睡,因为一睡着就会梦见那梦靥般的一夜,那个恐怖的怪物,一遍遍的侮辱她,撕裂她,她不敢相信,高高在上的自己,会遭受如此厄运,这还不是她最难以忍受的,更令她生不如死的,是恐惧,她害怕这件丑事会在盛京传开,传到卫长卿的耳中。
屋外,传来低低的说话声,梁端阳如今变得疑神疑鬼,听到任何私语都怀疑是在说自己,所以她连忙屏住呼吸去听。
那是两个年轻女子的声音,也不知哪一屋的丫鬟在外边嗑瓜子便嚼着舌根。
“那姓卫的不是早知道了?只是装聋作哑罢了,偏偏侯爷还瞒着她,依我说,这种事怎么瞒得住,消息无脚走天下,花再多银子也没用!”
“这几****出门,都听街头巷尾在议论,说当时她光溜溜昏死在草丛里,多少人看见的,有些泼皮无赖甚至上去摸了几把呢!天呐!这往后还怎么做人,我若是她,不如咬舌头死了算了! 也怪不得卫长卿绝情!听说人家快要做兵部侍郎了,怎么能有个这么不体面的夫人?”
“正是呢!我可还听说,这件事有可能就是卫长卿做下的!那天夫人当众给了他一耳光,还说要让侯爷上书皇上,不让他做兵部侍郎,你想卫长卿是什么人,怎能允许这种事发生,这才杀人灭口,至于咱们这县主,他其实早就怀恨在心了,谁都知道,若不是季家注定要倒台,卫长卿也舍不得季明珠,可是县主狠毒,又是找人毁了季明珠的清白,又是将她折磨至死,卫长卿这口气忍了三年,反正也要和离,县主对他也没什么用,不如让她自个儿尝尝当初季明珠受的罪,权当报应罢了……”
两人声音越来越远,梁端阳在屋中,早已目眦欲裂,喉间腥甜涌上,忍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滔天的仇恨填满她的胸膛,若不是动弹不得,她便要挖出自己这双识人不清的眼睛,这一刻,她仿佛终于体会到季明珠当年的痛苦,什么叫做引狼入室,玩火自焚,她总算尝到了。
她咬着牙齿,用嘶哑的声音对自己说。
“卫长卿,你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我要让你生不如死,一无所有,跪在我脚下哭求忏悔!”
门外,两个女子听到梁端阳的动静,相视点头,却是落梧和落桐。
“梁端阳应是信了,趁着这府中混乱,我们快走。”
而此时的卫府,卫长卿正焦头烂额地靠在躺椅中,他也没有想到蒋蕊和梁端阳离开后会遇上那种事,偏偏好些人都看到蒋蕊和他发生了口角,许多恶意的诽谤不知何时已在街头传开,甚至有离谱的谣言说是他找人杀了蒋蕊,糟@蹋了梁端阳。
卫长卿简直要气得吐血,虽然心底已对梁端阳没什么感情,但她好歹还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骄傲如他,怎么可能给自己戴绿帽?
他追到镇西侯府企图解释,却被梁瑞武持刀追砍,落荒而逃间,背上还被他的刀刃划伤几处,白让街头那些草民看了一场笑话。
想到此处,卫长卿懊恼地捂住额头。
他开始懊悔,三年前,无意间得知献帝要对付季家后,他不是没有过挣扎,他甚至想过在事发之前,带着季明珠远走高飞,到秦州韦家老宅隐姓埋名了此一生。
可惜最终他还是舍不下这光鲜的名利场,如今,便也只能咬牙走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