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儿说:“不瞒李部长说,我已经做了十年的销售经理了,当然不是钢材这一块的,很厌倦以前的日子,听说钢材的期货和现货是一种高风险也是高回报的行业,再说这几年国内的钢材市场一直不错,想赚笔钱,自己做老板,生活也就自由些,替别人打工,总得服人管,想必李部长也有这种苦衷吧。”
李部长笑起来了:“真是英雄胆量。不过,钢材的生意可不是那么好做的哟,很多人在这一行都栽了跟头,血本无归。”
芮儿说:“生意是靠人做的,不管哪一行。再说我既然涉足这一行,我就会努力的。以后有李部长这么一个钢材专家作为强有力的后盾,我信心十足。”
任何女人的赞美都是致命的杀伤力,何况是一个开着名车的高贵女人的赞美对于李部长来说,受用极了。他恨不得把他知道的钢材知识全部倒给芮儿,而整个过程,芮儿听得非常用心,刘丽丽实在觉得没趣,一个人走到外面的马路上数着行人来来往往的脚印,刘丽丽这点象我,对于生意听不懂,也不感兴趣。
芮儿象个小学生一样请教着李部长一切有关钢材的信息,芮儿这种女人无论做任何事,她都会成功。她的好学,研究,精明,注定了芮儿就是一个商场之中的精英者,这一点在我变成女鬼目睹芮儿的忘我精神时才彻底叹服,以前我总以为芮儿是靠着自身的姿色和运气才在服装界站住脚跟的,现在听着芮儿和那个叫李部长的男人之间的交谈时,看着芮儿在小本子上记录钢材的一切知识和信息时,我才知道,芮儿的成功和她的努力成比例,与她的女性姿色并没有太多关系。
芮儿和李部长终于结束了谈话,整个过程中,芮儿除了咨询钢材方面的知识,并没有提出其他的要求,只是在临走的时候,芮儿给李部长留下了自己的名片,一张制作得小巧精致却又带着女人体香的名片,我看到李部长拿着名片反复地抚摸着,好象那是芮儿一双小手一般。
芮儿甜甜地冲李部长说一声:“后会有期。”就载着刘丽丽开着车离开冶钢,车子开出老远,那个叫李部长的男人还站在原地张望着芮儿远去的车影。
东子终于知道芮儿回武汉的消息。芮儿回武汉的第三天是芮儿的生日,12点刚过,芮儿的手机响了,我潜在意识中猜肯定是东子,东子对于生日的热衷比女人还女人,东子总在这些小情小调中感动着我,也感动着其他的女人。
芮儿按下接听键的时候,果然是东子的声音传过来了,东子在说:“零点,应该是一天中最早的时刻。我要做第一个祝你生日快乐,人生快乐的人。”
这些话的情调我是那么熟悉!我努力回忆东子曾对我说过多少回这样的话语?芮儿显然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我看到芮儿的脸上露出了巨大的惊喜和感动。芮儿问:“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东子说:“我要做你的亲人。比亲人还亲,是你任何山谷的回声,无论当你走开后,这山谷有多寂寥,你已经在我心之最深处。”
东子的话如诗歌一般,而这些话是我以前对他说过的话,是他离开我后,我写下的诗歌,然后送给他的,今天他却拿着我的诗,我的话送给我最好的女友讲,我笑了。我便想起了一句话,人类一思考,上帝就会发笑。那么女鬼一发笑,人类该如何呢?
至少我在笑的时候,芮儿和东子还在热情扬溢地说着在我的耳朵里听来全部是情人们说的傻话,芮儿会相信吗?
“在我之上。因你,只因为有你,我要感谢这一整天和相关的生命。让祝福夸大成最美好的人生。给你。”东子在电话中继续着自己的情话大展示,我的笑容更深了,我看到芮儿的眼睛飘向了我的照片上,芮儿又死死地盯着我的照片,那张充满阳光般的笑脸,此刻在芮儿眼里会是什么呢?
我不知道。至少在这一刻,我看不出芮儿的喜和忧。其实,爱情的力量真的不必太夸张。现实,总是以它最不值的力量在一片尘土飞扬中抽响那一个个此起彼伏的耳光,我就是在这些耳光中走向灭亡,以至变成一个丑陋的女鬼,孤独站在自己的家里,听着自己的好友和自己的爱人说着情意款款的情话,而这一切都是我昨天的再版。这样的感觉,如果是我活着时经历的话,我想我可能会疯掉,爱情的天长地久和劳燕纷飞,其实都是我假象中的开端和结局。一如纪伯论的一句话:
我曾抓起一把雾。
伸掌一看,雾却成了虫。
我把手握起再张开,看到的是鸟。
我又一次把手握起张开,掌心站着一个人,满面愁容,翘首仰望。
我再把我手握起,张开时,那儿空荡荡只有雾。
在我的生活中,不管我如何摊开自己的手掌,我能抓住的东西总是最初的那片雾,东子不属于我,东子也不可能属于我。尽管我一直在幻想和东子能够天长地久,可最终我还是做了东子手下的一个女鬼,还是眼睁睁地看着他用同样的话,同样的手段,来对待着我的女友,看着自己的女友被他感动,为他再一次设计着属于她和他的天长地久?
梦,其实只是一种荒唐。活着。你只有蒙着眼睛去想,权当一个掩耳盗铃的游戏,让自己尽量把它拉长。但透出来的苍凉和无聊有时真让我心慌。活着的时候,我可以哄骗自己,现在成了女鬼,我还能哄骗得了自己吗?
爱情首先具有的是破坏性,破坏格局平静平衡平淡等等。恋爱了,你再与佛境无缘。占有,是爱情的最大特色,一如我时时刻刻想占有东子一样,不管不顾地和朱小燕争扯着东子这样的一个男人。我明明知道,全世界最动人的爱情只有一个结论:悲剧。可我还是幻想着我才是东子的全部和唯一。
所有的爱情剧,演到“从此他们过上幸福的生活”时就赶紧打住。再往下肯定就是悲剧散了。不欢而散。无缘而散。想来人生真挺不容易,又真的很脆弱。
人们无法克制互相吸引的心而演绎些爱情,又改写不了它那唯一的结局,人性的弱点在爱情中太明显了,克服不了,也很难克服,一如东子,他还在爱着,爱着他想要的女人,尽管我的死亡时间还不到半年,东子却能够如此顺溜把对我说过的情话,一字不落地再复述给芮儿。
现在,我不愿意想了。那自然庸俗的现实之力远远在我品德意志之上。如果我不是女鬼,我会这么真切地意识到所谓的天长地久和劳燕纷飞的巨大反讽吗?
活着的时候,我意识不到。真的意识不到。东子来了。东子走了。活着的时候,我全部的意识只有东子的来与走,只有沉浸于对东子无休止的天长地久的设计和盼望之中。
我还在。我只能还在世俗之中过个日子,武汉不是家乡,不是温柔之乡,也不是桃花之源,更不是忘忧谷,甚至不是我的归宿。在这里,我不过就是一个每月拿着一千多元钱的过客,在我自己的小家里,是一个可以避风避雨也可避人的存身之地。房子尽管有点潮湿,有点昏暗,也有点空,仍不失我的最佳存身之地,我需要在这里用东子,这个强大无比的存在物填充着我的一切,包括这个有点空的小屋。
在这个小屋里,这是我目前生活的地方,甚至已是我最适合的生活之地,我,一个人,在这么一个陌生的地方封闭的房间里想着东子,念着东子。
我记得为了逃避朱小燕和她的家人的纠缠时,我去了北京。从火车离去的站台走出来,在那个城市雾蒙蒙的夜晚,我一个人走在长安街上,走在那些从来不属于我的水泥路面和高大楼丛的巨大影子中。我的渺茫和孤单显得那么空间阔大。不似白天的繁华拥挤的街道将我与许多不相干的人与事物挤堆在一片混乱之中,划分不出我个体存在的界线。
在夜里的长安街,在我目力可及的一段,在街上以双腿走动的由夜风和路灯的柔光仅仅包裹的就只我一个人。我的形状和轮廓都那么清晰,我此刻如此清爽明确地将自己画在了这个城市的平面上,昭示着我的存在。或者,这个城市此时对我仍如平时一样一无知觉,但没关系。我看见自己这么明显的浮现在这城市的背景上,这已是足够。
那列永远是正点的火车,带走了我去想的生活。现实正如长而沉重的火车,我拉不住它,拦不下它,它离开我站立的站台,就运行在我的生活之处,在它自己不可更改的轨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