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无可否认的是,我已不再存在。
对东子,对芮儿,我或者早已只是一个曾经的影子,一段日渐模糊的记忆。尽管我好几次看到芮儿面对我的遗像发呆甚至流泪,也看到东子多次翻看我的那些遗物。他们都经常会去我的墓地,回去祭奠我。但他们无法知道我以另一种形式的存在,不知道我就在他们的身边,每日看着他们。有时候你只有成为旁观者,而无论这样的改变是被迫还是自愿,你才能看清生活真是的面目。我看见这些和我有着无法解脱的联系的人,他们的爱烦恼和一举一动,有时作为我会感到很困惑;难道这就是生活,就是我活着的时候也在过着的生活?整天就是围绕着那些虚幻的东西忙碌折腾?
我不知道芮儿对东子干了什么,但显然她干了。而且我也越来越迷惑,她干这些的目的何在?为了我,为了我的死亡?但我没看见她干什么,至今也没办法确定我的死因。事情就那么开始,然后一环扣一环地发展着,到了最后就不再能被发起的人所控制。就是这样,往往都是这样。我知道东子陷入到了一个陷阱,他遇到了麻烦,很大的麻烦。或者芮儿也没法完全把控,我不相信她会预测到钢材价格这样突然的下泄。我不懂这些,但我清楚这不是谁能预知和控制的。好像在这一笔生意里,东子已经亏损了一百多万,而且看来亏损还将继续下去。已经有人在催他还债,因为为了这笔生意,他借贷了一个很大的数目。这都是芮儿预先设计的吗?如果是,那她就不是人,而是上帝。
但她失踪了,这是事实。东子找不到她,我更找不到,目前的这一切都是她促成的,需要她出面来解决,她却神秘的消失。只是我在看到东子为生意着急的同时,更多看到的是他为芮儿的失踪的烦恼,似乎这比生意就要破产还让他在乎!这个东子已不是我所熟悉的那个,我的那个东子无论怎样,都会保持自己不完全失去理智;可现在的这位,看来已经安全失去了,他满心里只有芮儿。
等东子夫妻回到家,已经是第二天凌晨。
孩子没跟着他们回来。一进家门,东子就往书房里跑。我看见一下子憔悴了很多的朱小燕站在客厅那怔怔看着东子的背影,她神情显得是那样的落寞,手里拿着刚脱下的风衣。我认真瞧这个我一直以来的情敌,每次看她的时候,我都会有种说不出为什么的不安。她的眼睛里有种东西,是那种能使人疯狂,也只有疯狂的人才会有的冷静。实话说,说到秀丽,我远远比不上这个女人,这个女人有一张精致的脸,无论是眼睛还是鼻子嘴唇,都恰到好处。只是她是一个不注意自己容貌的女人,还有她的性情,令她的美丽被一层厚厚的阴郁掩盖了起来。
她看着进到书房里的东子,看着东子急急忙忙坐到电脑前,再看到东子脸上出现的失望的神色,她好像轻轻叹了声,去了自己的卧室。东子呆呆地坐在电脑前,眼睛看着什么回复也没有的荧屏,他的手一动不动地就那样平摊开放在键盘的两边。我悄然飘至他的身边,我想仔细看看这个男人,这个我所爱,生死不弃的男人,我看见了他目光里透出来巨大的痛苦,但却并不深厚,这是那种只有疯子才会有的痛苦;上帝要一个人毁灭,比先让其疯狂。是的,就我所见,东子现在就是正陷入疯狂里。这么多天以来,我看见了他日渐消沉,他每天依然还是会去他的公司,但我无法相信他是将自己的心思放在即将破产的公司身上,每次手下给他打来电话,他总是那样冷漠和心有旁骛的,有时甚至会冲着对方发脾气。
我看见已经换上便装的朱小燕站在书房的门口,一言不发地看着东子。我不知道她的父亲发生了什么变故,但一定是很严重的。她走了进来,这次没和以往那样和东子保持一定的距离,而是直接走到了他身边,她看看电脑显示器,然后伸出手来放在了东子的头上。我第一次目睹她对东子这样,感到无比吃惊!我看见她似乎打了一个寒噤,抬眼朝四周看看,她好像每次都能感到我的存在,她的目光停留在我在的方向,我连忙悄悄藏进东子身后的书柜里去,在那本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和艾米莉勃朗宁《呼啸山庄》之间的缝隙里。她神情里透出一种坚毅,手轻轻在东子头上抚摸,东子明显地震动了,他似乎想抬起头来,但却依旧低垂着,任她抚摸自己。
“谭冰,你告诉我,究竟怎么了?公司是不是出事了,”
东子的头颅垂得更低,他一言不发。朱小燕拿开自己的手,站在东子身边低下头静静看着自己的丈夫有好长时间,她叹口气说:
“谭冰,爸爸这次很难度过难关了,这你很清楚。我从来不管你们生意上的事情,但我能感觉出他们出事了,我知道你不愿告诉我。自从那个女人死后,你就一直恨我,我不计较这些,但这不是你和他人间的事情,这是你我的事情。我知道,那个女人,就是那个林芮让你陷入了困境。”
东子突然抬起头来盯着她说:“你不要胡说,她没有害我,没有!”
我看见他眼里透出的迷狂,他几乎是在喊叫,却也让人看出他的慌乱。朱小燕摇摇头说:“好吧,我不问你,你自己好自为之。”说完,她转身离开了书房。
当朱小燕离开后,我看见东子又开始拨打电话,一遍又一遍,但每次都还是那个欠费停机的回复,那个机械的女人的冰冷声音。他愤怒地把手机扔在了地上,开始在屋子里疯了似地翻找。我不知道他在翻找什么?芮儿留下的东西?但据我所知芮儿从来就没给他留下过任何东西。这很让我感到不解,为什么芮儿会这样呢?我想起那次,那次芮儿在一家酒店约了东子,她一定是直接从公司把东子约去的,所以我直到她打电话到家里来找朱小燕时才知道他俩在一起。我看见朱小燕脸色的变化,听出电话另一头芮儿的声音,就知道芮儿正在干一件对朱小燕来说很残酷的事情。她告诉朱小燕,她在五月花和谭冰在一起,还告诉了朱小燕楼层和房间。我不知道她要干嘛?我知道她的性格,有时就是睚眦必报。朱小燕和她的弟弟那次侮辱了她,她当时就说过不会饶恕他们的。
那次我跟着朱小燕去了那家酒店,我们看见了一个很温馨的场面。她和东子像一对情人样,在举行烛光晚餐,见我们到了,她很温情地抓住东子的手对站在面前目瞪口呆的朱小燕说:“今天是谭冰的生日,我们一起庆祝。谭冰,你高兴吗?”
东子显得很尴尬,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朱小燕的眼里流出了泪水,她看着他们,看着烛光下雍容华贵的芮儿,还有手足无措的自己的丈夫。她用一种很温柔却无比坚决的口吻对他说:
“谭冰,我和楚楚在家等你,一直在等。你回去吗?”
我没忘那天是东子的生日,但过去我们在一起的每一个他的生日,都会让我们不欢而散;因为他每次都必须在家里过,然后才能抽空和我呆一会。我知道朱小燕在家准备了,这个女人很独特,她从来不会和别人一样,去酒店或是别的什么地方为自己丈夫庆祝生日,在我和东子相爱的这几年里,她年年都是自己在家里准备。她似乎不愿和他人分享,只愿一家人在一起。
“回去吗?”我发现在面对芮儿时,朱小燕已经失去了原来对我的那种跋扈和蛮横,她变得小心翼翼,变得缺乏信心。她绝对不会当着芮儿说那些曾经对我说过的话,而芮儿看着这一对,她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透出一种揶揄和猫抓老鼠的神情。她看东子有些犹豫,就对他说:
“是不是想回去?我不留你,但你只要走出这个房间,那么你就再也别想见到我!”
我看见她冷嘲的看看茫然的东子,朱小燕似乎根本就不在她眼里。我明白她是在侮辱朱小燕,而朱小燕也一定明白。她的面色苍白,身子在轻微发抖,然后她什么也没说就转身离开了。我留了下来,我听见芮儿在宽慰东子,而东子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干?她说:
“欣儿在世的时候,她对你这样干过吗?”我看见她眼里的愤怒,东子深深低下头去。“你现在可以走,我不会拦你。”
我看着可怜的东子,心里非常难过。这个男人身上有种怯弱,那是我早就看出却没办法去在乎的。我自己有时也不清楚我究竟爱他什么,而即便如此我还是会为他去死!难怪芮儿不止一次骂我贱,说我既然那么喜欢尼采,却不知道人是该有意志力的。我都知道,都知道,但这没办法,我做不到就是做不到。每次东子伤害了我后,只要他一出现,我就会忘记对他的怨恨,还是会继续那么爱他,依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