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夜久居高位,他一生所见风波所经风浪不知凡几,所谓“居移气养移体”,此刻见了乐无异惊慌失措大呼小叫的样儿,难免有几分看不入眼,脸色不由自主就沉了下来。不待乐无异站稳就开口教训:“大呼小叫,成何体统!一点没有你师父的沉稳气度!”
乐无异劈头盖脸挨了沈夜一顿教训,脸色也不好看起来。亏他还记得谢衣说了,面前这人是长辈,当下只装作没听见,理也不理沈夜,先将手中买的金疮药以及要送给呼延采薇的谢礼放到一旁八仙桌上,才向谢衣行礼请安,却故意略过了沈夜。
谢衣看沈乐二人如此对峙,竟是个水火不容的局面,一个是他敬之爱之的师尊,一个是他新收弟子,二人却见面便吵,气场不合一至于斯。此时也不知该如何劝解,只得装作不知他二人间的暗涌,向乐无异笑道:“出什么事了,你这般慌张?”
乐无异见谢衣慈和,心中因沈夜而生的怨气稍解,蹭到谢衣椅子旁边,往椅背上一趴,一面替谢衣揉着肩,一面道:“师父你不是叫我去医馆买药吗?奇怪得很,这一路上下,竟有好些个人家办丧事。”
沈夜冷哼一声,道:“办丧事有什么稀奇?分明是你贪玩,这会却来狡辩。”
谢衣感觉自己肩头上正在为自己揉肩的乐无异的手滞了一滞,忙伸手去拍了拍,以示安抚。一边对沈夜笑道:“生老病死固然是常事。只是无异既然说其中有奇怪之处,不妨听听究竟有蹊跷也好。尊上权当听书解闷吧。”
沈夜不忍拂了爱徒意思,当下不再言语,静听乐无异说个子卯出来。
乐无异道:“我原来也不以为意,谁家还不死个人怎么的。就算是扎堆儿死,那也没准是阎王爷划拉生死薄划拉得开心,大伙儿一起上路才显得热闹呢。”
沈夜听乐无异耍嘴皮,心中十分鄙视,冷哼了一声,低声道:“贫嘴!”
谢衣对他这师尊毫无办法,只得装没听见,追问乐无异道:“说重点。究竟出了何事?”
乐无异暗暗瞪了沈夜一眼,接着道:“我原本也觉得这不是什么事儿。可终究这办丧事的人家也忒多些。一路走来,竟有十七八家呢!”
“十七八家?”夏夷则此时正与阿阮进门,听了乐无异这话,不免上心问道:“怎么会一下子死这么多人?如今五月天气,早过了闹春瘟的时候。”
沈夜谢衣听了这话,也是一怔,可不是么,这春瘟只在每年冬春换季时发生,如今已然入夏,一下死这么多人,果然有些蹊跷。二人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静听乐无异下文。
乐无异道:“可不是么!办丧事的人家多不说,我还听说,有些家里,死了可不止一个人呢!”
夏夷则听了,不由双眉紧蹙。他出身与在场诸人皆不相同,未免想得便多一些。如此蹊跷之事,少不得要报与舅父江南水师都督夏怀绪知晓。若当真是瘟疫传染,也好早作打算。当下便向谢衣告辞。又叮嘱诸人道:“沈前辈,谢兄,无异,阿阮。近日诸位还是少些外出的好,若万一是什么疫病,还需早早防治。”叮嘱完毕,这才去了。
谢衣听他说得严重,便转脸去看沈夜,道:“尊上,你以为如何?”
沈夜沉思半响,道:“若真是瘟疫,依我看来。恐怕并非天灾,乃是人祸。”
乐无异却是将信未信,翻了一个白眼,阴阳怪气道:“有些人啊,仗着自己老一些,活得久一些,便摆出个万事通的样儿来,真是好笑。”
“无异!不得无礼。”谢衣呵斥完乐无异,又去问沈夜:“尊上此言,何以见得?”
沈夜笑道:“塞外苦寒,每年冬春交替时,冰雪消融,湿气大增,因头年冬季天地间正气虚损,此时正是邪气最易侵袭之时。若失了调养,人畜便多发瘟病,这便是春瘟。你看如今初夏时节,又不是那阳气过盛,阴阳失调的时候,天地间正气宏大,此时闹瘟病,却与天时何干?既非天灾,那便是人祸了。”
谢衣蹙眉道:“依尊上所言,这竟是有人故意散播瘟疫了?”
沈夜手指轻叩椅子扶手,点头笑道:“若是我所料不差,当是如此。”
阿阮在一旁激愤难耐,嚷道:“是什么人这么坏!他不知道瘟疫会死人吗?死人对他有什么好处?”
沈夜颌首道:“不错。此人做下这等事来,必然不会毫无目的。”
乐无异被沈夜一番分析惊到,向谢衣叹息道:“师父,若这瘟疫继续蔓延下去,我只怕这岳阳城中死人更多。有没有什么法子能阻止此事才好?”
谢衣尚未答话,便听沈夜“嗤”的一声轻笑,道:“你师父是偃师,却不是医师。能有什么法子?倒是那位夏公子,只怕自有计较。”
原来沈夜阅人既多,察言观色间,便对夏夷则出身有了三分判断。谢衣听了沈夜这话,心中自是叹服不已,他与夏夷则相交日久,隐约猜到夏夷则身份并不为奇,但沈夜今日初见夏夷则,如此短短时间之内,能作如此判断,当真是心细如尘。
谢衣起身道:“罢了。若真如尊上所言,无异,明日你便去问问夏公子,若当真有用得着咱们的地方,说不得也自当相助。累了一天,今日便早些歇下吧,嗣后我还要去拜访那位呼延姑娘。”他微侧了头向沈夜道:“客舍简陋,只得委屈尊上与我同宿了。”
沈夜微微一笑,道:“出门在外,哪有这许多讲究?说什么委屈不委屈的。”
乐无异早叫了起来:“师父,弟子今晚却住哪里去?”
谢衣奇道:“你自己不是有房间吗?”
阿阮噗嗤一笑,道:“这个笨蛋小叶子,他早上说要搬来跟谢衣哥哥你一起住,把自己的房退了。去放行李的时候才触动了偃甲人机关,闯了祸。”
谢衣不禁莞尔,道:“既如此,无异你今晚便与那偃甲人共处一室吧。只是小心,莫要再乱摸乱碰。”说得乐无异一张脸飞红,埋头不语。
一行人吃过晚饭,说了一会闲话,谢衣便取了谢礼去拜访呼延采薇不提,留下沈夜与乐无异相看两生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