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衣听呼延采薇指证自家师尊在岳阳城中散播瘟疫,着实吓了一跳,忙道:“姑娘莫要听信谣言,我日日与我师尊在一处,可以担保绝无此事。”
呼延采薇心中悲愤已极,若不是她知道谢衣名声,此时心中再对谢衣有所好感,只怕也要立时三刻与他二人兵刃相向。
只见她从怀中掏出一条布条,掷到谢衣身前,恨声道:“你自己看看,这可是你们流月城的服饰?”因谢衣已然表明自己身份,她终是顾忌谢衣颜面,没再将妖人二字说出口来。
谢衣拾起布条,只见材质织法纹理果然便是流月城之物----西域与中原不同,中原自黄帝之妻嫘祖养蚕织布以来,有钱人多用丝绸锦缎做衣服,普通老百姓穿不起丝绸,便多穿麻衣。而西域却出产一种叫“棉”的作物,西域之人除了用毛皮制衣外,便是用这种“棉”所结的果实加工而成的布料做出衣衫来穿。这却是西域特有,中原并不曾见过的东西。
流月城久在西域,自然也习得了这等制衣之法。烈山部原出中原,织布之时,便融进了中原织造之术,是故流月城所出棉布自成一家,织纹与西域他国各皆不同。况且布条的颜色乃是流月城独有的绿色----只因烈山部崇信神农,而神农正是以绿色为正色,所以城中诸人皆以服绿为尚,与其他西域诸国尚白大为不同。故此谢衣一看布条,心中不自觉的便有了三分疑惑。
谢衣心中既有疑惑,少不得要问沈夜一声道:“师尊,你看着布条,这颜色,可是城中星君们衣服上的?”
此时沈夜正回身安抚离珠,待见离珠只是脱力并未受伤时,方才放下心来。听得谢衣问他,遂将那布条细细看了一回,皱眉道:“看这形制,倒确实是流月城所出。”
呼延采薇听沈夜认了布条乃是出自流月城,冷笑一声道:“果然是你干的好事!还有什么话说?”
沈夜早知流月城中并非只有他往中原派了斥候人手。此时细细回想起来,岳阳城闹这场瘟疫的时机倒是极为凑巧,恰巧在自己刚入中原时便发生了,恰巧便被人发现了,又恰巧把线索引到自己身上。如此多的“恰巧”,倒真是恰巧!
沈夜心里不由冷哼一声,砺罂这是要将自己与他牢牢绑在一起啊!若坐实了流月城在岳阳传播瘟疫,即或将来流月城有心与中原王朝媾和,有这桩事故,中原朝廷只怕也容不得议和之事。
此计虽然拙劣,却极为有效。沈夜心中虽然已大致理清了前因后果,只是这其中缘由又哪里能告知呼延采薇,说一句“不是我干的”?即或能说,依沈夜的性子,这等为自己辩白之语,也是万万不屑出口的。
此时沈夜听呼延采薇一口咬定瘟疫是他所为,心中十分不耐,便冷了声音道:“就凭一块破布头,便说是我流月城所为?本座焉知不是你栽赃嫁祸?”
呼延采薇见沈夜不认,又从怀中摸出一件物事来,扬手道:“此物据说是你们流月城帝君的令牌,不知当不当得了证据?”
呼延采薇手中之物,乃是一面错金铜牌,一面铸有紫微天垣星图,一面却是一个大大的“沈”字。
沈夜乍见此物,脸色瞬间大变,再不能保持先前的从容淡定之态。他尚未出声,一旁谢衣却已先叫出声来:“这,这块令牌你是从何得来?”
呼延采薇见沈谢二人均皆脸色大变,心中更是笃定,冷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程师傅被你们掳去,你又日日与谢大师一处,便能洗脱了自己罪名。殊不知,像你这样的人物,哪里需要自己动手,只需传下令去,自然有马前卒效命!这块令牌,便是你驱策手下的证据。”说罢,她看了谢衣一眼,眼中颇有惋惜歉疚之色,显是觉得当着谢衣的面揭穿他师尊画皮颇令谢衣难堪----谢衣在百姓中那般名声,却偏有这么一个丧心病狂的师尊,实实叫人扼腕。
谢衣此时心中乱麻一般,却未留意呼延采薇看他眼神。心中只是颠来倒去的想:师尊虽有铁血手腕,却万万不是这样的人。但师尊与砺罂结盟,有图谋中原之意,用施放瘟疫的法子来减少中原人口也并非无此可能。不不不,谢衣啊谢衣,你在师尊门下受教十一年,难道还不知道你师尊是什么人吗?他怎会用此歹毒的法子?对了,一定是砺罂!砺罂既然能派风琊姜明川前来中原,自然也能派别人来!可是那令牌只有师尊才有,自当年自己盗了令牌偷出城外之后,师尊便将此物看得极牢,若不是师尊授命,他人却从那里能得了此物来?
沈夜见了那块令牌也是心中一惊。那令牌他向来不离身周,此次来中原之前才将此物交予城主姜沧溟保管,如今竟然在此地出现,不由他惊疑不定。他自不会怀疑姜沧溟会对他不利,只是姜沧溟本来沉疴在身,却难说她身边的人是否便一定忠心不二。
沈谢二人此时均苦苦思索,却没注意到空气中传来一声轻微沉闷的弓弦声,随着弦声,一枚利箭从呼延采薇身后便向沈夜射去。那箭力道极劲,去得又无声无息,沈夜此时正在沉思当中,眼看便要糟糕!
也是沈夜命不该绝,那箭射出之时,恰好先前出去行猎的斥候正好返回。他远远见着呼延采薇与沈夜对峙,便留了个心眼,隐身在一旁。此时他人倒罢了,那斥候原就耳目灵便,那弓弦声虽低,却被他清清楚楚听到耳中。
斥候听得弓弦响动,眼角瞥见一支利箭射向沈夜,连忙大喝一声:“尊上小心!”一面和身便向沈夜扑了过去。
那利箭去势极快,斥候刚扑到沈夜身前,便觉得一阵剧痛,背心早被穿透。利箭箭簇透胸而过,只在前胸露出一点乌黑。那暗中放箭之人竟是生怕沈夜不死,往箭上淬了剧毒!
斥候中了这一箭,身子瞬间便瘫软在沈夜怀中。
谢衣见此变故,忙往那利箭射出方向追去。
沈夜此时已然怒极,灵台却反倒清明无比。他将斥侯交与离珠,转头却对呼延采薇冷笑道:“我以为百草谷是何等光明磊落的所在,原来也惯用这等暗箭伤人的手段!”
呼延采薇此时亦是大出所料。她见那斥候满脸稚气,只当他尚未成年,眼看着就要死于非命,心中不免有些怜惜之意。虽说她也不明白好端端的为何会凭空射出一支利箭来,此时也不由得本能地为自己辩护一句:“不是我。”
沈夜冷笑一声:“箭是从你身后射来,却与你无关?你当本座是三岁小儿不曾?”
沈夜还欲再说,忽觉衣襟被人牵动,待看时,却是斥候。
那斥候牵了沈夜衣襟,挣扎道:“尊上,属下活不了了。属下尚有心愿,但求尊上成全。”
那斥候此时胸口剧痛,一张娃娃脸扭曲得狰狞可怕,沈夜听了他这般临死之言,饶是他心志坚定也不由一痛,便放软了声音问道:“你有何心愿,但说无妨。本座一定全力满足。”
那斥候见沈夜允了自己所求,眼中便焕出欢喜光彩来。看在沈夜离珠眼里,却知他是到了回光返照的时候。
斥候道:“属下但求尊上,莫要将属下死讯传与属下爹娘。他二老身子不好,受不得刺激。”
沈夜肃容点头道:“本座答应你。本座记得你,你是东城祁家的老三祁明昌,本座回头命人传讯与你爹娘,就说你因功擢升,暂留中原。”
斥候听了沈夜这番话,心中再无牵挂,费力挤出一个笑容,道:“多谢,尊上,成全。”
说罢,喉头气息一松,就此撒手人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