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翻滚了整整一个下午之后，那厚重的乌云终于散去。耀眼的阳光刺破云层，天地间才有了些许的光亮。山林里，被狂风席卷的树林一片狼藉，雨水冲洗过的树木，散发出一阵泥土清新的香气。山谷的河滩里，泥水和雨水混杂在一起，顺着河谷蜿蜒而下。空气里，一股鱼腥味渐渐散开。
光亮透过山洞洞口，跃入洞穴深处。靠在墙壁上的两人，不约而同地睁开了眼睛。
杜音然似梦非梦地揉了揉眼睛，嘟着粉嫩的樱唇，秀眉微拧。侧过脸，发现秦安信那近在咫尺的脸，脑袋有一瞬间的呆愣。
他似笑非笑地凝视着杜音然，知道她每次睡醒的时候，永远都是这样迷迷糊糊的样子。
“醒了？”见她终于停下揉眼睛的动作，脑袋转来转去，四处张望着，秦安信沙哑着声音轻声问道。
“嗯。雨停了吗？”杜音然似乎并没有发现她正坐在秦安信的一条腿上，撇过头看向秦安信，眼里有一丝水光。
“应该停了。”秦安信伸手轻柔地抹去她眼角的水光，然后扯起一抹苦笑，“我的腿麻了。”
顺着他的目光，杜音然才发现自己正坐在他腿上，难怪她都不觉得冷，原来自己完全把他当床躺了。
迅速地起身，杜音然有些抱歉地看看秦安信，见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她连忙伸手去扶。可能是他的腿太麻了，秦安信一时半会并没有站起来。
杜音然忙蹲下身子，伸手帮他按了按腿。
“你怎么不把我放下？”想来她是在他怀里睡着了，那他就那样一直抱着自己睡了大半天，腿不麻才怪呢。
“你又不是不知道，每次你一抱着我就会睡着，而且手抱得那么紧，拉都拉不开。”秦安信的腿被她按得一阵麻，好像被千万只蚂蚁咬了似的，让他忍不住拧紧了眉头。
“对不起，下次不会了。”杜音然吞了吞口水，抿了抿嘴唇，不好意思地红了耳根。手下的动作变得越来越轻柔，眼神却又是那般专注。
“你是对我才会这样，还是别人抱你，你也会睡着？”想到有这个可能，秦安信不自觉地绷紧了脸廓，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杜音然，仔细地观察她脸上的任何表情。
“大哥抱我我都不会睡着，别人我也没试过，下次有机会我试一下，然后再告诉你结果。”杜音然停下手里的动作，歪着头想了想，然后对着秦安信淡淡地笑开了。
秦安信脸色一沉，看她并不是故意要这样说来气他，反而满脸好奇的样子，顿时觉得自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没机会了，你现在是秦少夫人，难道还想和别人搂搂抱抱吗？”抓住她的手，秦安信语带恫吓，眼神锐利地望进杜音然眼底，她只觉得背后一股凉意窜起，脖子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
秦安信放开她的手，慢慢地扶着墙壁站起身，然后走到火堆旁边，拿起早已烤干的衣服一件件穿上。再往只剩一堆火星的火堆上放了几根木柴，见火光又开始明晃晃地摇曳起来了，才重新回到杜音然面前。
“我去外面找点吃的，你在这里等我。”
几乎是他转身的下一秒，杜音然的手就已经拉住了他的衣角。
“我和你一起去。”杜音然眼神坚定，抓着他衣服的手很用力，用力到手关节甚至有些苍白。
秦安信低头看了她一眼，原本拒绝的话卡在喉咙里。她有些可怜兮兮的眼神，让他不忍心拒绝。可又忍不住好奇，她眼底为什么有一丝害怕闪过。
“我马上就会回来的。”拍了拍她的手背，他保证道。“我向你保证。”
杜音然还想说什么，却终究是没有开口。望了望他的眼睛，柳眉一弯，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放开了手。
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杜音然站在原地，视线却越来越模糊。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十四岁那年。
“都让你别跟来了，我一个人去就可以的。”十七岁的秦安信，脸上带着一丝不耐。不耐烦地看了一眼坐在路旁休息的杜音然，秦安信略带稚气的脸上，满是焦急，“这样走到天黑都到不了了。”
“我怕你一个人会孤单嘛，而且多一个人的话，显得有诚心啊。”十四岁的杜音然揉了揉刚才不小心摔倒磕到的膝盖，小心翼翼地说道。
秦安信不耐地在原地来回踱步，时而看看天空，时而看看杜音然。
“你在这里等我吧，我一个人去，拿到了古琴我就回来找你，好吗？”秦安信像是终于找到了万全之策，半蹲着看向眼前的杜音然，语带恳求地说道。
杜音然心里挣扎再三，然后点了点头。
“你一定要回来找我哦。”不知道是预感还是害怕，杜音然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里一阵恐慌。
他知道孟月喜欢抚琴，所以得知隐居在山上的高人有一把古琴，他不辞辛苦地跋山涉水，只为给孟月送去一把她钟爱的古琴。
她不是心甘情愿想要帮他，她只是想着也许路上他会改变主意呢，他突然会看到自己的心意呢。所以她缠着他，非得跟着他来。只是山路不好走，她摔倒了。她想着他们也算是青梅竹马，他总不会丢下自己不管吧。
于是，她等。
等过了午时，等过了傍晚，等到了天黑。虫鸣声在耳边一层一层地翻起，夜风里传来可怕的声音，她依旧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她真的以为他会来找她的，可是直到黎明打破了黑暗，她依旧没有等来他。
等她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府上的时候，却看到他正兴高采烈地拿着古琴来向孟月献殷勤。看到她的时候，他才想起忘记去找她了。敷衍地道歉，然后又一次忽略了她眼底的脆弱，笑着向孟月展示他的成果。
如果那个时候，就懂得死心，那该多好。
杜音然深深地吸气吐气，想要压制住那因为回忆而翻腾起的情绪，却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多大了，还哭？”杜音然落入了一个突如其来的温暖怀抱，那熟悉的声音在头顶萦绕着，他的下巴搁在杜音然的头顶，说话的时候声音震动着。
杜音然呼吸一滞，呆呆地站立在原地，无措地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秦安信抬起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轻抚她的头，轻声叹了一口气。刚走出山洞门口，越想她的表情，他越觉得不对劲。想起她弯着眉头可怜地看着她的神情，他的心，好像微微地抽痛着。身体却早已经本能地折返了，看到她一个人落寞地站在山洞了，像是被遗弃一样在偷偷落泪，那种心情很是奇怪。好像心里某个地方被割掉了一块，硬生生地疼。
“你说……你会……回来找我的，唔……”压制在心里的三年的委屈突然爆发，她的眼泪决堤而下。那一天，他丢下她一个人，让她觉得自己被遗弃的那种委屈，被她硬生生地压抑在心底。她尽量不去想，在他面前尽量笑得灿烂，但其实她的心底，早已泛滥成灾了。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见她哭得梨花带雨的，秦安信这下是真的慌了手脚。双手并用地给她擦眼泪，却没想到她的眼泪跟雨水一样不停地坠落。落在他的手背上，落在他的心里。
杜音然在他面前很少哭，很小的时候，她偶尔还会哭几次，后来在他面前，她每次都笑得很开心。就像是她从来没有任何哀愁一样，所以看到她灿烂的笑容以后，他所有的疲惫或是挫败也会消失殆尽。
回头想想，每次他情绪不好的时候，她就想尽各种办法让他开心，或是让他生气。可每次惹他生气以后，之前不好的情绪也会全然散去。
“好了好了，别哭了。我带你一起去总行了吧？”秦安信柔声安慰，对于她的眼泪，他真的无力招架了。他不知道要怎么去安慰哭得那么伤心的小女人，而且还哭个没完没了。
“好。”杜音然吸了吸鼻子，擦了擦眼泪，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回复平静。却还是抖着肩膀抽泣着。
秦安信无奈地抬起手，用衣袖抹去了她脸上交错的泪痕，见她终于不流眼泪了，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山谷河滩的水变深了，两个人站在山洞门口面面相觑。对面半山腰上有一颗果树，此时正值深秋，果实挂满了枝丫。由于一场狂风暴雨的侵袭，果子落了一地。
看到果实，杜音然开心地像个孩子。于是就飞过溪流，飞到了对岸，开心地在地上捡起了熟透的果实。秦安信看着在对岸开心地手舞足蹈的杜音然，也跟着笑了。
她忙碌地在地上捡果实，又时不时地拿着果实向他炫耀一番，刚才那个哭得不能自已的小女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她的情绪好像总是来得快，去的也很快。小时候生他气的时候，从来不会超过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以后，她又会对他笑得明媚灿烂。
就好像此刻，方才她才哭得稀里哗啦的，这会儿却愉快得像一个小孩子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