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老头让陈家夫妇将就着睡了他跟王小炮的木板床,师徒二人就偎着炉子将就了一夜,当然免不了一番推让,最后还是倚了老头,因为老头说“女人肯定得睡床,她睡了床,咱仨就你最合适也睡床。”
翌日,天刚蒙蒙亮,东方一片鱼肚白,老头就叫醒了大家,众人简单的到小院洗了把脸,就催着老头出发,老头说出发去哪里?陈少爷疑惑的问,不是去给鬼当向导吗?老头哈哈一笑,解释道“这跟阴兵接头的地方就在这院子里,来来来,我指给你们看。”
顺着老头指的方向,竟是一口枯井,直径一尺,井台上有一个葡萄架,仔细一看,果有玄机,原来那葡萄藤竟顺着葡萄架长进了井里!或者说这葡萄藤是从井里爬出来攀在葡萄架上的。
众人看的疑惑,老头一捋白毛小胡子,神秘的说“此非普通人家所养的葡萄藤,实为阴脉,就是阴间通往阳间的路!阳间的活人去世了要经黄泉路去往阴间,阴间鬼差却不能通过黄泉路折返阳间,也就是一入黄泉难回头的原因,阴间鬼差亡魂如若回阳间,必经由阴脉。你们所见葡萄藤只是阴脉的一种表象,说不定哪天路上你不小心踢到的一颗石子就是一条阴脉。”
众人听后尽皆讶然,当日无话,静等日落天黑,在小院枯井与鬼差接头。
眼看西边一轮太阳渐渐偏西,那日头如同一个烙红的大磨盘终于头重脚轻的一头栽进了西边大山坳,天地顿时混沌。老头把众人唤至小屋,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小包袱,打开一看,竟然是一小堆黑黑的弯弯的毛发,也不知何物,老头神秘的说道“此乃牛睫毛,此物天天受牛眼泪滋养,而牛眼泪却是通阴的灵媒,你们每人取一根牛睫毛含在口中,一会儿阴脉老家来了人,便可以一窥鬼容!”“什么老家来人?非亲非故的。”陈太太埋怨老头不会说话,老头又是爽朗一笑,“芸芸众生哪个不从鬼道投胎而来,不是老家,是什么?”陈太太觉得老头说的也没错,又担心阴兵面目恐怖,老头大手一挥,“莫怕,其实,与你我长相无二。”
老头看了看天上的月牙,那月牙正慢慢被一片云给吞了,眼看着吞尽,“时间差不多了,大家快把牛睫毛含在舌头下!”说毕,老头回小屋拿出一盏古色古香的小灯,点亮后,只见那灯发着紫蓝的寒光,竟不似人间之火,幽幽荡荡,摄人心魄。又拿出一卷黄纸对着井台烧了,一片升腾的火光里一朵幽怨的蓝光无语的跳动着,只待鬼差到来,提灯引路取粮。
那片云大口吞噬着那一弯惨淡的月牙,不时就吞的干干净净,端的是伸手不见五指,天地间好像仅剩了这一盏幽蓝灯。老头伸手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众人皆跟着老头退到井台一侧,毕恭毕敬的立在那里,陈家媳妇吓得更是紧紧攥住陈少爷的手,一时慌张,竟攥到了王小炮手里,王小炮羞的一把挣脱,只见那小子竟无一丝惧色,还能想起来害羞。
过了大概一泡尿的时光,只见那紫蓝色小灯照耀下的枯井里,竟升腾起一股黑气,黑气越聚越多,聚到满了整个小院,那黑气一股脑的冲出了小屋,老头赶忙提上引路灯,喊了一声跟上,便大步流星的追进了胡同,刚进胡同,众人不禁惊讶的发现,胡同里竟然停满了马车,每乘马车上挂着一盏发着幽蓝寒光的马灯,车头坐着青衣长衫的马夫,一个脚蹬皂靴身披莽袍的判官径直从马车队里向老头走了过来,等到了近前,只见这判官的脸比那卖烧烤的炉子还黑,长相倒是一脸正气,那判官对着老头弯腰做了一个长揖,说道“此番冥界征粮,又要麻烦云海老弟走一遭了。”
老头赶忙还了一礼,“陈某一世养鬼,却未遭天运训谴,实是酆都厚恩,贡献绵薄之力,岂敢居躬!”
二人寒暄完,判官指了指陈家夫妇和王小炮,意思是,今天怎么那么多生面孔?老头赶忙对着判官耳语了一阵,判官点了点头,看了看陈大同,摇了摇头,竟从身上摸出一张黄符来,只说了一句切记收好,便对着马车队摆了一下手,从里面走出个低着头的马夫,每人身后竟牵着一个纸马,判官对着老头说了一声请,老头轻车熟路的跨上纸马,那纸马竟可以经得住老头少说也有九十斤的重量,老头对着后面惊疑的三人,“快上马!”王小炮一马当先,紧随师父上了吗,陈家夫妇也赶忙骑了上去,好在纸马不甚高大,骑上去倒也舒服,那判官上了玄黑官轿,由四个低着头的轿夫抬着走在队伍中间,老头骑着纸马走进轿子,判官掀开轿帘,看着老头已知老头的意思,说道“众鬼皆低头走路,实是怕惊扰了那三个阳世人。”老头忙说无妨,取粮要紧,如此低头赶路,何事了事。判官一想也是,就传了令下去,众阴兵便把头抬了起来。
不抬头不打紧,这一抬却差点把陈家夫妇从马上惊下来,只见那阴兵却是腐烂程度各不同的骷髅带点腐肉的模样,所性还有几个书生模样的鬼差,同是阴兵,却差距那么大,老头看众人疑惑,说道“你们看那白净面皮的鬼差,皆是前朝阴人,阳寿到了,便去阴间做了活死人,谋了个差事做着,想来也算与天地同寿了!”
话毕,老头一手提着引路灯,一手扯着缰绳,双腿对着马肚子一夹,竟飞奔到马队头里引路去了,看那敏捷程度,却不亚于十七八的小伙子。
马队转了几条街道,路上还有赶路的活人,一路穿过,竟没人发觉这大队人马。就这样迤逦行了半个时辰,在政府粮仓停了下来。
忽然后队一巡回鬼差纵马奔了过来,到得玄黑官轿前,翻身下马,单膝跪地禀道“判官大人,后方发现狗奴尾随,不知何事!”老头一听,忙道,那些狗奴是冲我们来的,上次九斤红吃它们一只狗眼,想必是结下梁子了。判官听后大笑,小小狗奴竟如此猖狂,今日公务在身,不便节外生枝,鸣锣警告它们退避三舍。只见一紫衣鬼差拎着一湛黄大铜锣咣咣敲了两下,只见锣声刺耳,让人听了浑身哆嗦不自在,锣声刚过,远远传来一阵哀嚎,越来越远。
莽袍判官对着老头点了点头,“云海老弟,可以开仓了。”老头听毕,在政府粮仓大门口的一棵槐树下烧了一陌纸钱,然后把引路灯挂在这槐树的枝桠上,扯着破锣嗓子喊了声“阴兵借粮咯!众家熄火莫睁眼咯!”这嗓门那么大,政府粮仓的门岗竟睡的死死的,没一点动静,原来北阴大帝麾下七十五司早已派出夜叉鬼附他身上,就算外面地震也是半分不得动弹,俗称鬼压床。
老头喊完谶口,众马车如一条长龙穿门而过,又过了大约两泡尿的功夫,滚滚马车又从大院驶了出来,马车刚过去,却发现后面尾随着一群用肩膀扛着粮食布袋出来的羸弱瘦鬼,整整上百号,老头解释道,这些皆是活着暴殄天物,逞口舌之欲的饱死鬼,北阴帝君瞧他们不上眼,每年运粮总会差一批下来受些苦力。
那莽袍判官对一行四人一个长揖,说了句来年再会,竟自带领着众阴兵消失在一片黑气中,隐隐约约还能看到那些肩扛手抬的饿死鬼在黑气中佝偻着身子尾随着。
老头长吁了一口气,算是了了一桩心愿,正待驱动纸马回家,却看到路两旁有数不清的放着绿光的眼睛在盯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