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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疼晕在聂曼的坟前

151路公交车,背离着中景村的方向,缓缓地向前驶去。

车上,董恩宏看起来很平静,心里却深埋着一个很沉重的心病,沉重到了纠结,纠结到了压抑,压抑到了难受。他静静看着窗外,小声地对自己说:“小曼,我想你了。你等着,我回去看你。你一定要等我哦!不管流言蜚语怎么样,这一次我一定要见到你。”

窗外,天,并没有亮,反而变得灰蒙蒙的,有点儿阴。空气里还夹杂着一些阴冷的潮气,凉飕飕的,直透肌肤。一场天气迫在眉睫。可这也挡不住他回家的步伐。

清晨,长途客运站,第一辆开往滨州的长途客运车上,他第一个走进了车里。最后一排,靠窗的一角,他安静地坐了下来。折腾了这么久,他真的累了,不是身体,而是一种源自内心深处的累。拉上窗帘,他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当他一觉醒来的时候,有种轻微摇晃的感觉,周围早已经坐满了人。他知道车已经在路上了。也许是睡着了的原因吧!他感觉有点儿冷,拉开窗帘往外一看,禁不住惊呆了——车窗外,鹅毛般的大雪飘满了整个世界,眼前是一片银装素裹的冰雪王国。

“雪!居然下雪了。”他颇感意外地嘟囔了一句。

看着窗外的雪景,他模糊了双眼,隔着车窗玻璃,看到了另一番世界。

同是漫天的大雪,同是透明的玻璃窗内,不同的是一个在公交车上,一个在滨州市第一中学高中三班的教室里。

董恩宏正埋头用牛顿——莱布尼兹公式解题。一个雪球就像精心设计好了的弹道导弹,不偏不斜地从他的脑袋上开了花。他生平最讨厌的就是自己在专心做事的时候被人打扰了。他愤怒地抬起了头,却看到了一张带着些许坏笑的娃娃脸。愤怒的强酸就像遇到浓烈的强碱,瞬间就被中和了。他瞪了“肇事者”一眼,低下头,扫去了所有的“弹屑”,继续做作业。

“啪”的一声,又一个雪球再次准确无误地从他的耳朵旁开了花。他恼怒地抬起了头,却看到了一个双手掐着腰、歪着脑袋、嘟着嘴故意挑衅的架势。酸碱中和反应可以发生一次,但第二次却不会发生了。他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只说了句:“你安分点,好不好啊?”然后,他依然重复了刚才的过程。

“嗖”一个雪球以更快、更狠、更准的速度,擦着他的额头和鼻梢,打在了他的胸前。他被激怒了,“唰”的一声站了起来,大声地说:“聂曼,你想怎样?”

聂曼嘿嘿笑笑,说:“我想看看你是不是长在凳子上的啊?”

“你……”董恩宏气愤地一扔钢笔,大声地说:“聂曼!”

“在!”

“你给我等着……”

“我又不傻,才不等呢!”聂曼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向了他,笑着说:“有本事追上我,本小姐有你处置。”

这次,董恩宏真的愤怒了,老鹰捉小鸡一般地扑向了聂曼。然而,不管他怎么努力,却总是落在了聂曼十几米远的身后。在教学楼里,他追不上聂曼,还有借口——空间小,跑不开;可到了教学楼外,他还是追不上她,就说不过去了——你个小女子,我一个大男生,就是闭着眼睛也追得上才对。然而事实告诉董恩宏,不管他有多努力,他也追不上聂曼,永远跟聂曼差了那么十几米的一段距离。他有些气馁了,一看追不上,索性停下来不追了,犹豫了一会儿,匆匆地转过了身,开始往回走。

“喂!你干什么往回走啊?”聂曼突然听不到了身后“沙沙”的脚步声,回头却看到了董恩宏的背影,大声地喊了起来。董恩宏不理她,继续走自己的路。聂曼有些泄气地大声喊:“董恩宏,你个大白痴!大傻蛋!”

董恩宏由着她骂,只是不理她,只管走自己的路。

聂曼见他不理自己,有些急了,蹲下身子,团起一个雪球,又狠狠地打向了他的后背。“你个木头!笨蛋!我打死你。”

董恩宏由着她骂、她打,还是无动于衷地走着自己的路。

聂曼恼了,撅着嘴,眼睛都有些湿润了。她开始不管不顾地往回走,一边团雪球狠狠地砸向董恩宏一边大声地说:“打死你个大白痴!打死你这块儿木头!打死你这个大笨蛋……”

董恩宏还是不理她,由着她一步步地逼近,由着她骂,由着雪球在自己的身上一个个地开花。直到声音仿佛就在耳边的时候,他猛地转过了身,扑向了惊慌失措的聂曼。

“呀啊!”聂曼恍然大悟地一声尖叫,拔腿想跑,身子却被董恩宏牢牢地抓住了。“啊……原来,你……”

“我看你这次还怎么跑?”董恩宏就想拎小兔子一样,把她按到了自己的膝盖上,伸出手掌就像擂鼓一样在她屁股上开了花。“我让你每天都给我捣蛋,我让你骂人,我让你拿雪球打我……”

“啊呀!噢……”聂曼一边惨叫一边说:“宏哥哥,我下次不敢了,绕我这一次吧?”

“晚啦!”董恩宏正在气头上,那里听得进她服输的话。“早管干啥去啦?”

可打着打着,董恩宏却听不到聂曼的惨叫和告饶声了,觉得不大对劲,赶忙停了手。扶起聂曼一看,他才发现聂曼哭红了眼睛,咬破了嘴唇,鲜血沿着牙缝直往外淌。董恩宏一下子傻了眼,连忙伸手去给聂曼擦眼泪、用手指抹去了她唇瓣上的血迹,心疼地说:“傻丫头,你干什么啊?咬嘴唇干什么啊?自己折磨自己啊?好啦!好啦!刚才是我不好,我向你道歉。聂大小姐,恩宏错了,对不起!”

聂曼只是不言语,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只是看他,看得董恩宏心里只发毛。

董恩宏心虚地说:“好啦!好啦!你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好不好?就跟我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一样。”

聂曼还是不说话,咬着嘴唇,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只是看他。

董恩宏急了,大声地命令说:“小曼把嘴张开,不准你咬嘴唇。你要不咬嘴唇,我怎么着都行?”

聂曼还真的张开了嘴巴,大声地说:“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那你放开我。”

董恩宏遵守诺言,马上放开了聂曼。聂曼站起来,后退了一步,以一个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将手中早就准备好的雪球,伸手填到了董恩宏胸前的衣服领子里。

当冰凉的雪遇到了炙热的胸膛的那一刻,董恩宏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尖叫:“啊呀……”他这一声惊叫,包含了太多的内容,有身体受刺激后的难受,但更多的却是他对聂曼的不理解——也就在那一刻,聂曼在董恩宏心中有百分之百的透明变成了百分之百的陌生。

“傻瓜,我不能让你白打了。”聂曼没等董恩宏反应过来,早就逃到了安全地点,回头朝他做了一个鬼脸,笑着说:“有本事,你就来追我。这次,你要再追到我,我就认输。刚才那次,你使诈,本小姐不承认。”

“啊……你……”董恩宏真没想到她会这样说,打死也没有想到,心里发狠,大声地说:“聂曼,我今天追不上你,就不叫董恩宏。”

“来啊!来啊!”聂曼伸出右手,做了个过来的动作。“Come on,本小姐等你。哼!”

也许,这次董恩宏真的跟聂曼较上劲了;也许,这次聂曼主动放了水;也许,两个人都想拉近彼此的距离。总之,董恩宏在足球场门架的附近,一把抓住了聂曼的羽绒服,顺势一拉,紧紧抱住了她。

聂曼气喘吁吁地说:“好……好啦!宏哥哥,小……小曼认输,任由你处置,只求免打。”她说完,闭上眼睛,昂起了头,把小嘴嘟了起来。

他静静地看着此刻的聂曼——由于刚才两人的追逐,小脸被两人急促呼出的气体凝结成的白气环绕着,也许是运动的缘故,又或许是出于内心的胆怯和羞怯,有些泛红;浓黑的长发,柔顺、飘逸、散发着淡淡地洗发水的香味;樱桃般地唇瓣,红润欲滴;她的胸口,就像调皮的小丫头揣了两只活蹦乱跳的小兔子一样剧烈地起伏着;而她的身体,更散发出了那种少女成熟时的清香,让他迷醉、让他悸动、更让他有一种想要占有的冲动。

董恩宏很清晰地记得那一次,他第一次占有了那两片滚烫的唇瓣,深深地吻上这个上帝恩赐给他的精灵一般的女孩,而聂曼也是第一次像一只温顺的绵羊一样滑倒在了他的怀里。那一刻,很长,长得时间都被他们两人遗忘了,世界里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那一刻,又很短,仿佛就像一场梦,一眨眼就醒了,他再也触不到精灵,精灵也找不到他了。即使在这一刻,调皮惯了的聂曼,也没闲着,第一次将舌头伸进了他的嘴里,像条小泥鳅一样,东撞西碰、四处游弋,弄得他心里都痒痒的,只想将她融入自己体内,一辈子都不分开。

后来,上班铃响了,两人才从二人世界中走了出来。董恩宏使劲捏了一下她的鼻子,说:“臭丫头,接吻就老老实实地接吻,干什么整条小泥鳅在我的嘴里闹腾个没完?”

“哼!”她一窘鼻子,大声地说:“傻瓜,男女朋友接吻是可以将舌头伸进对方的嘴里去的,可你教了也不会,真是个地地道道的书呆子、大笨蛋。”

“哎呀……”董恩宏脸一下子红了,连忙说:“你还好意思说,整天不看点好书,尽看些乱七八糟的言情小说,研究些没用的东西,也不知道脸红。小心将来考不上大学,没人敢要你啊!”

“才不怕呢!”聂曼自信满满地说:“你夺了本小姐的初吻,本小姐就赖你一辈子。你要能考上,我就不信你会不管小曼啦!”

“行啦!”董恩宏伸手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脑袋,无奈地说:“你这个不拉理的小无赖,我真算服了你啦!”

当董恩宏还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中时,长途客车踩着“沙沙”的脚步声,停靠在了滨州市长途客运站的停车场里。

“小伙子,车站到了。”司机师傅一句热心的提醒把他从回忆中拽了回来。

“哦!知道了。”他匆忙起身,走下了客车,踏上这片阔别已久的土地。

这个城市于他来说是那么的熟悉,长途客运站和滨州市一中,一段长跑运动员都无法忽略的距离,早已经被他激动地情绪忽略掉了。他几乎是跑着来到滨州市一中的大门口的。这熟悉的校门,这熟悉的校园,这熟悉的教学楼,这熟悉的足球场……这熟悉的一切,就像刚刚滑过指间的似水流年,依稀昨日,今日重现。

带着往昔的回忆和寻寻觅觅的心情,他从校园的小侧门走进了校园。也许,他天生就是一张畅通无阻的通行证;也许,是下雪的缘故,门卫不愿走动;总之,没有人理他,也没有人拦他,仿佛他只是空气一样的透明。他就这样旧梦重温一般地游走在这一片雪色厚重的校园里,好像在寻找着什么,又好像在等待着某一个人的出现——给他答案的人。

熟悉的足球场看台,不同的是冰雪的覆盖。他伸手轻轻地扫去了一大片雪,然后看了看身旁,微微笑了笑,坐了下来。他看着满天飞舞的雪花,像是在自言自语地说:“小曼,你看这雪下得多大啊!在我的印象中,你是很喜欢雪的,对吗?”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小曼,我们有三个半月没见了吧?我真的好想你啊!在这三个多月里,发生了很多很多的事,我感觉好累好累哦!现在,我多想在你的肩膀上靠一靠啊!你在哪儿?你究竟在哪儿呢?小曼,恩宏想你了,你出来,出来啊!”

小声的自言自语到了最后,变成了情绪激动地呐喊。如果不知道内情,那么一定会被看成神经病。然而,就在他低下头觉得一切都是徒劳、疲惫地闭上眼睛的时候,一个“沙沙”的脚步声,在他耳边响了起来。

“小曼!是小曼!”这是他的第一反应。于是,他迅速地睁开了眼,猛地抬起了头,看向了前方。一个似曾相识的熟悉的身影,穿过冰雪覆盖的足球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小曼!小……”他连忙站起身,迎了上去。可当他看清来者的面容时,他那张欣喜若狂的脸就立刻变得像这冰天雪地一样的冷了,脚步也慢慢停了下来。来的人是聂曼的好朋友李小莲。

“董恩宏!我果然没看错,真的是你。”李小莲有些喜出望外地说:“这么长时间不见了,你在济南大学里过得好吗?”

“啊!我……不好也不坏,还可以。”董恩宏带着心中的好奇,小声地问:“你怎么会在这儿呢?”

“我哪能跟你比呢?你以全校第一的成绩,考上了济南大学。”李小莲尴尬地一笑,惭愧地说:“我成绩不好,本科线不够,专科又不愿意上,就只能选择复读了。”

“哦!这样啊!”

李小莲也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问,歪着头说:“我出现在这儿正常,反倒是你,怎么突然出现在这儿了呢?天还下着这么大的雪。”

“我……我……时间长了,有些想家了,回来看看。”董恩宏吞吞吐吐地解释说:“顺便来学校看看。”

“你撒谎!”李小莲直截了当地说:“你是来找聂曼的,对不对?”李小莲怕他不承认,指着董恩宏身后的那块儿他坐过的地方,说:“你敢说你不是来找小曼的吗?这块儿地方就是你们以前经常坐的地方。你瞧瞧!扫除了这么大一块儿地方,明明就是给两个人坐的,你还不承认。”

“是!我是回来找小曼的,可她一直都不肯出来见我,我能怎么样呢?”董恩宏伸出了双手抓狂一般地说:“我还能怎么样呢?”

李小莲看着他痛苦的样子,犹豫不绝地问:“你真的想见小曼?”

“哦……你……什么意思?”董恩宏一听她的话,感觉她似乎知道什么,警觉地说:“你是不是知道小曼此刻在哪儿?”

“嗯!”李小莲答应了一声,轻轻地点了点头。

“你真的知道她现在在哪儿吗?”董恩宏快走几步,喜出望外地抓住了李小莲的双臂,着急地说:“李小莲,快带我去!快带我去!求你啦!”

“也许,事情的真相也该让你知道了。”李小莲看着他着急的样子,考虑了一下,说:“我可以带你去,但你必须答应我,不管你看到了什么,你都不要难过,都要陪我回来。”

“好!”董恩宏使劲点点头,大声地说:“只要你带我去见小曼,我什么都答应你。”

“那好!”李小莲欣然答应了。“你等我一会儿,我跟班主任请个假,再带你去。”

十几分钟以后,李小莲从教学楼里再次跑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把花布雨伞。她跑到了在教学楼前耐心等待的董恩宏的身边,气喘吁吁地说:“请一次假真麻烦。好啦!我们走吧!”

董恩宏就这么跟在李小莲的后面,想象着与聂曼各种可能的相遇,却不经意间发现李小莲带着自己出了市里,朝着冰雪覆盖的田野走去。

有种不祥的预感悄悄地爬上了董恩宏的心头,他着急地说:“哎!李小莲你这是带我去哪儿啊?”

李小莲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含含糊糊地说:“到地方,你就知道了。”

“等等!”董恩宏越来越觉得不大对劲,快走几步,走到了她的前面,拦住了她,大声地说:“李小莲,你等等!我不想跟你打哑谜,你快告诉我真相,聂曼到底怎么啦?她是不是已经不在啦?”

李小莲看着他那双忐忑不安的眼睛,什么也没有说,从自己背着的书包里拿出了一张很大的宣纸,递到了他的面前。

透过宣纸的背面,董恩宏隐隐地看到了几行红色的字迹,那种不详的预感已经撞向了他的心门。他颤抖着双手,接过了那张写满了红字的宣纸。突然,他感觉那张宣纸是如此的沉重,沉重到他倾尽这一辈子的力量都负不起这一份纸的重量。他努力克制着自己几乎就要崩溃的情绪,想让自己的手尽量不那么颤抖,但他没有做到。不管这份纸有多么沉重,也不管他此刻多么的狼狈,最后他还是哆哆嗦嗦地打开了那张宣纸,看到了上面那些早就熟悉了的文字——用鲜血写成的遗言。

想也好,

念也好,

只因自己忘不了。

爱也罢,

恨也罢,

只因自己放不下。

嘻嘻嘻……

哈哈哈……

笑笑笑……

莫笑老天爱胡闹,

只因月老开玩笑,

别怨人生太缘薄,

只恨自己没遇到。

“这……这就是小曼最后时刻写的那首诗吗?”董恩宏紧紧地握着宣纸的两个纸角,激动地说:“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呢?为什么?为什么……”

“不是我们不想告诉你,而是班主任不让我们告诉你,说怕影响你的学习。”李小莲连忙解释说:“其实,你走的当天晚上,小曼就割腕自杀了。听她父母说,她在临死之前,都一直在念叨你的名字,说要见你最后一面,说你是个负心汉,说你辜负了她的一片真心……也许,直到今天你仍然还不知道我们不告诉你的另一个原因也是出于一片善意——怕聂曼的父母伤害到你。小曼的父母在第二天,就跑到学校来闹了,说一定要找出那个害死他们女儿的凶手,要你偿命。现在想想,那阵势,那情形,我还心有余悸呢!如果不是班主任力保你,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啊……”董恩宏仰天长叹,滚烫的眼泪止不住滑落眼角。他用极其低沉的声音喊了几声:“小曼!小曼!小曼……”那声音如此的低沉,低沉到不像是在口中发出来的,更像是直接在心底发出来的一样。

良久,他才收起了那张宣纸,郑重地说:“带我去见小曼。”

“我带你去,可以。”李小莲有些担心地说:“但是你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嗯!不会忘的。”董恩宏点点头,很平静地说:“快带我去吧!我想见小曼了。”

“好吧!不远了,就在前面不远处的一个坟场里。”李小莲一边加快了脚程一边有些担心地说:“但愿你能信守诺言。”

很快!聂曼的坟就到了。那是一座孤零零的新坟,旁边还插着几个残缺了的花圈。聂曼的坟前立着一块儿精雕细琢的墓碑,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爱女聂曼之墓。”墓碑沿用香港人的风格,上面还有一张聂曼生前的照片——调皮地微笑着的聂曼。可见,聂曼的父母十分地疼爱女儿。

董恩宏来到聂曼的坟前,什么也没有说,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不哭、不喊、也不掉眼泪,看着墓碑上的聂曼一动不动,一站就是半个多小时。

身后的李小莲,有些受不了了,小声地提醒说:“你要是想哭,那就大声地哭出来吧!哭出来,会痛快一些。你要是想跟小曼说点什么,那就快说吧!不要老是这么站着,行不行啊?我都快受不了了。”

“受不了,你就先回去吧!”董恩宏很平静地说:“放心,我没事的。我就想多陪小曼一会儿。”

“我才不上你当呢!”李小莲将手中的雨伞,从左手换到了右手,朝着自己那只空了的左手不停地哈着气,嘟嘟囔囔地说:“万一你不回去了,出点什么事,你爸你妈跟聂曼她爸她妈一样跟我来要儿子,我怎么办呢?”

“如果你不嫌累,那你就在这儿等着吧!”董恩宏依然很平静地说:“我可能还要待很长时间。”

“你……”李小莲被他气得干瞪眼。过了一会儿,她还是耐不住冻,唠唠叨叨地抱怨说:“早知你这样,打死我,也不陪你来这儿见小曼。你说你们这都是为了什么啊?真搞不懂你们两个人。”又过了一会儿,她软硬兼施地说:“哥呀!我的亲哥哥啊!你可怜可怜你妹妹我,行不行啊?雪下得这么大,外面又这么冷,你看我都冻得直流鼻子水啦!下雪天,天黑得早,再不回去,一会儿路都看不清了……”

就在李小莲嘟嘟囔囔抱怨个没完的时候,董恩宏忽然转过身,什么也没有说,沿着原路往回走了。这倒把李小莲给吓了一跳。她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难以置信地问:“我们这是要回去了吗?”

董恩宏没有回头,说了一声:“嗯!”

“你就这么走了吗?不跟小曼说点什么或者跟小曼道个别再走吗?”李小莲一边小跑着追了上来,一边说:“是不是有我在,你不方便啊?没关系,我可以回避一下的。你要不要……”

“不用了。”董恩宏用很干脆又很肯定的语气说:“我们回去吧!”

回到市里之后,李小莲一直都觉得不大对劲。在分开之前,她想了想,问董恩宏:“宏哥,你这是要回哪儿呢?回家?还是济南?”

“都这个点了。”董恩宏很平静地说:“回家是不大可能的,我想找个宾馆先住下,明天再回家看看。”

“这样啊!”李小莲心里一盘算,拿出了手机,大声地说:“那我们相互留个联系方式吧?将来有什么事,也好联系。”

“好吧!”董恩宏随口说出了自己的手机号码。“我的手机号码是13864094183,记下了吗?”

“嗯!”李小莲拿着手机,迅速地按下了这串数字,然后按下了拨号键,说:“你等着,我马上给你打过去。”

一会儿,董恩宏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董恩宏点点头,说:“好啦!有你的号啦!”

“宏哥,别胡思乱想啊!找到宾馆,洗洗澡马上睡觉;要是找不到宾馆,马上给我打电话,实在不行,到我家凑合一晚上也行啊!”

董恩宏笑了笑,点了点头,说:“知道啦!”

董恩宏和李小莲这才分道扬镳,各走各的路。董恩宏向南;李小莲向西,心神不宁地回家了。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董恩宏走着走着,突然停住了脚步,慢慢地转过了身。他的身后,除了白茫茫、灰蒙蒙的一片飘雪的世界之外,再也看不见李小莲那个熟悉的身影了。于是,他毫不迟疑地迈开大步往前走去。那是去郊区田野的方向,前面是一片冰冷而又荒芜的坟场,那里葬着他一辈子都忘不掉的恋人。他默默地在心里念叨着:“小曼,现在我就去陪你,陪你看雪,直到天明!”

很快,董恩宏就消失在了飞雪漫天的夜色中。

同一片天空下,同是寒风呼啸、漫天飞雪的夜晚,不同的是城市,一个在滨州,一个在济南,却注定了这将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夜晚。

济南市,中景村。

纪莫躲在董恩宏住的那套三层楼的老宅子里,已经有四、五个钟头了。

“呼!呼……”一阵凌烈地寒风吹过,房门被风吹得剧烈地晃动起来:“哐啷哐啷……”

“咯噔咯噔……”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从里屋由远及近快速地来到了紧锁的房门前,然后是一个甜美清脆的女声,欣喜若狂地问一句:“你回来啦?”一连好几次了,她只要听到一点儿动静,都赶忙兴高采烈地跑出来,看到没人,又失望地走回里屋去。这次,也不例外。她看到房门外没有人,又失望地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小声地嘟囔:“怪啦!都这个点啦!济南大学没有回,住处也没有回,到底去哪儿了呢?会不会出什么事啊?”

拿出手机,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时间悄悄地走到了凌晨一点一刻。手机已经打过N遍了,都是关机状态。她真的有些坐不住了,来来回回地在里屋踱着步子。她凝眉沉思着:“会去哪儿呢?他会去哪儿呢?找万静的啦?不可能啊!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不可能去找万静啊!再说,我去过济南大学,还特意去看了一眼万静,没看到她有什么反常啊!”忽然,她眼前一亮,暗叫不好:“哎呀!糟啦!他该不会是回滨州了吧?”她想到这儿,跑出里屋,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下了楼梯,匆匆地打开大铁门,冲进了凛冽的风雪之中。

经济学院附近的过街天桥底下,天还没有亮,纪莫就笔直地站在公交站牌旁边,焦急地等公交车了。

6点多一点儿,K50公交车从友谊山庄出发,缓缓地驶了过来。车门刚开,她就一个箭步跳了上去。片刻之后,她又跳了下来。如此这般,也不知过了多少班公交车。当151路第一班公交车缓缓地开过来的时候,车门刚开,她又一个箭步跳了上去,急匆匆地跑到公交司机的身旁,将一张照片递到了司机面前,很温柔、很友好地问:“师傅,你见过这个人吗?他昨天早晨是不是第一个上的您的公交车?师傅,麻烦您好好想想。”

公交车司机,一见女生如此有礼貌、还如此的温柔、漂亮,自然努力想了想,然后用很肯定的语气说:“没错!就是他第一个上了我的这第一班车。”

“噢!知道了。”女生在司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转身跳下了公交车。“谢谢您,师傅。”

身后是公交车司机好心的问话:“公交车马上就要开了,你不坐公交啊?”

“不坐!谢谢!”

她飞一般地跑到了公路上,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然后钻了进去,大声地说:“快!滨州市第一中学。”

“小姐,您要去哪儿?”出租车司机不敢相信地问:“我没听错吧!你能再说一遍吧!”

“师傅,你没听错。你的车,我包了。放心,我不会少给你钱的。”女生很肯定地说了第二遍:“快!去滨州市第一中学。师傅,麻烦您,速度越快越好。”

“好吧!”司机师傅有些为难地说:“这天气也跑不了多快,你系好安全带,我尽力吧!”

就这样,一辆银白色的出租车以快于一般车辆的速度踏上了去滨州的旅程。

然而,正在此时,远在滨州市的一间居民楼的侧卧室里,在暖被窝里的李小莲,辗转反侧了一整夜,眼看天要亮了,还是一点儿困意都没有。她摸摸索索地伸手拿起了枕头边上的手机,又第N次地按下了那个熟悉的名字——董恩宏。很快,手机中传出了那个讨厌的移动妹妹的甜美声音。她狠狠地咒骂起来:“该死!该死!怎么还关着机呢?”她把手机一扔,又蒙头去睡。可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却折磨得她怎么也睡不着。她索性坐了起来,大声地说:“死董恩宏,真被你害死了。为了能心安理得,我还得再去一趟坟场。聂曼,交你这个姐们儿,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邪霉了,害得我每天都为你和你这个倔男朋友提心吊胆、担惊受怕的。”在经过一段时间的思想斗争之后,她还是恋恋不舍地离开了自己温暖的被窝,悄悄地穿好衣服,离开了家。

北方的冬天,清晨,路上是很清冷的,几乎看不到几个人。此刻,烈风夹着雪片的街道,更是难觅半个人影。她一个人,孤魂野鬼一般地走在黑乎乎、灰蒙蒙、冷飕飕的大街上,很不情愿地向着市郊的那个坟场走去。

在风雪中颤栗的楼群渐渐被她抛在了脑后,白雪覆盖的田野慢慢地留下了她一串狭长的深深脚印。她就这样气喘吁吁地趟着雪,步履蹒跚地往前走着。隔着漫天飞舞着的雪花,她隐隐约约地看到了那些凹凸不平的雪堆和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她心中暗自叫苦:“不会吧?这个傻小子不会昨天晚上在这里站了一晚上吧?”她心里着急,脚下加快了速度。

当那个满身是雪的人形轮廓逐渐清晰起来的时候,她已经百分之百的确定那个雪影就是董恩宏了。小跑!她几乎用小跑的速度向着那个几乎成了雪人的董恩宏跑去。没错!他就是董恩宏。那个执着到全身都被雪埋了起来,却依然站在原地、纹丝未动的董恩宏,就在她的眼前。她整个人都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呆了,既有感动,又有感慨;既有辛酸,又有眼泪。

“你们这两个大傻瓜,一个个的都疯了,是不是啊?都不要命了,是不是啊?”她一边着急地帮他扑打着身上厚厚的积雪一边百感交集地数落董恩宏的不是。“聂曼认死理,钻牛角尖,已经走了;你也认死理,想跟了她去,是不是啊?你这样走,算是解脱了。可你有没有为你父母想过,他们含辛茹苦地把你养大了,一点儿好处都没沾到你的,你就这么走了,你觉得你对得起他们吗?你这么一走,没事了,可你有没有为我想过?是我李小莲瞎了眼,带你来的。你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不得内疚一辈子啊!”

可她打扫完了他身上的积雪,才发现他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她眼前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伸手轻轻地碰了碰董恩宏,小声地说:“哎!董恩宏!哎!董恩宏!你没事吧?”

“噗……”李小莲伸手这么轻轻地一碰,董恩宏居然全身一倾,倒在雪地里。

“哎!董恩宏,你别吓我啊!”李小莲从没有遇到这种情况,当场就吓哭了。“呜呜……董恩宏,你怎么了啊?”

“沙沙……”恰在这时,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踏雪声,一个年纪在二十岁左右、穿着华丽、身材窈窕、相貌清秀的女生从远处跑了过来,一边跑还一边喊:“宏哥哥,你在哪儿?宏哥哥,你听到后,回我一声,好吗?宏哥哥……”

很快,女生看到了倒在雪窝中的董恩宏,哭喊着跑了过去。“宏哥哥!宏哥哥,你这是怎么啦?”她抱起了他,把他揽在怀里,流着泪说:“呜呜……宏哥哥,你这是怎么啦?到底发生什么事啦?你可不要吓我啊?”

她知道光哭解决不了问题,连忙伸手探向了他的鼻子,感觉他呼吸有些微弱,估计可能只是冻晕了,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她这才想起刚才好像还有一个女生在哭,下意识地抬头看向了四周。不看不要紧,这一看,吓得她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整个身体就像刚从冰箱里冻过一样,从头凉到脚,从皮肤凉到心脏。“聂曼!”她双眼瞪得溜圆,看着那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庞,吓得脸色苍白,口里结结巴巴地说:“‘爱女聂曼之墓。’怪不得呢?怪不得啊!你果然死了。怪不得宏哥哥会伤心成这样子呢?”

她猛地醒过神来,看向了不远处的李小莲,大声地说:“喂!是你把恩宏哥哥带到这儿来的,是吗?”

“啊?”李小莲一愣,良久,才回过神来,点了点头,答应了一声:“嗯!”但她立刻又摇了摇头,解释说:“是我带他来的,可我……”

“够啦!”女生忍无可忍的怒火终于爆发了,大声地说:“我不想听你的解释。你明知道宏哥哥对聂曼一直念念不忘,还带她到这种地方来。你这不是存心想害死他吗?算啦!我看到你就有气,就想撕烂了你。你走!我不想看见你。”女生说完,扶起董恩宏,拖着他僵硬的身体吃力地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心疼地说:“宏哥哥,咱们离开这些见了就让人讨厌的人,离开这块儿让你伤心绝望的鬼地方,再也不回来了。”

李小莲看她如此吃力,连忙跑上前去,扶住了董恩宏的另一支胳膊。

女生一看李小莲,却不领情地大声说:“你给我滚!不准你碰我的宏哥哥。如果不是你,我宏哥哥也不会弄成这样。你给我滚,听到没有?”

“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是我不对。”李小莲一边道歉一边哭着说:“你就让我帮帮你吧?”

女生见她还是扶着董恩宏的一只胳膊不肯放手,一时气不过,丢下董恩宏,居然双手卯足了力,朝着李小莲就推了过去,一边推还一边恨恨地骂李小莲:“你要不要脸啊?我说让你滚啊!”

李小莲由于只握住了董恩宏的一只胳膊,被少女这么一推,整个人就像一辆电动车撞上了一辆重卡汽车,完全被撞飞了出去。由于女生的撤力,董恩宏身体一下子失去了重心,再次“噗”的一声栽倒在了雪里。而直到此刻,女生才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连忙转身,小心地扶起了董恩宏,柔声说:“对不起,宏哥哥!又让你受了一次罪。走!我们离开这个鬼地方,离开这些讨厌的人。”女生扶住了董恩宏,然后冲着跌坐在雪地里的李小莲恶狠狠地警告说:“你别再跟来,你再跟来,我打死你。”

李小莲一肚子苦水还没地方说去,被她这么一推一骂,整个人就像被激怒了的巨蟒,以闪电般的速度冲到了女生和董恩宏的面前,张开双臂,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大声地质问女生:“你是哪里的一棵葱啊?我又不认识你,你凭什么对我大呼小叫、又打又骂的啊?我又凭什么让你带走董恩宏啊?你今天不说清楚,就休想离开这儿。”

“你疯了,是不是啊?”女生刚想发作,却从李小莲满脸泪痕的眼中看到了从没有过的执拗和怒火,连忙改口说:“你给我听好了,我姓纪,名莫,是济南纪氏企业董事长纪明起的女儿,也是他董恩宏在济南惟一的女朋友和未过门的媳妇。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让开!”

“可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他在济南有女朋友啊?”李小莲一听纪莫的话,整个人就像泄了气的皮球,再也没了那么大的嗓门,嘟嘟囔囔地说:“我只知道他一直都是喜欢我的姐妹聂曼的。他这才刚上大学多长时间,怎么会突然冒出个未过门的媳妇呢?这样的话,骗小孩子还行,谁信啊?”

“在济南多长时间,你先别管。”纪莫连珠炮似的问她:“那我问你,他在济南这些天跟你联系过多少次?没有吧?又跟你认识的老师和同学联系过多少次?没有吧?他在济南这些日子都做了些什么?每天都跟谁在一起,你清楚吗?”

“这个……”李小莲被她问得答不上一句话来。“这个……是没有怎么联系过……”

“你连他在济南到底干了些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能说他没有女朋友和没过门的媳妇呢?”纪莫最后冷冷地说:“让开啦!你再不让开,我可就真的不客气了。”

李小莲实在是没有再拦住她的理由和勇气了,因为本来她就心虚,只得心有不甘地慢慢闪开了。

纪莫扶着董恩宏继续往前走,尽管吃力,还是很快就回到了那辆出租车旁。纪莫刚把董恩宏弄上车,就大声地说:“师傅,快,回济南。”

“看这小伙子的情况很严重啊?”出租车司机不解地问:“为什么不快去就近的医院呢?”

“师傅,这你就别管了。”纪莫着急地说:“快!回济南。你只管开车,我不会少给你钱的。”

出租车司机没有再说什么,发动汽车向前驶去。车后面是一个怅然若失的女生——李小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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