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是信得过我，就闭上眼睛，让我牵着你走吧。”蒋雯雯说。
闭上眼睛么……我犹豫了好半天，才把心一狠，握住了她伸过来的手。她的手很凉，但是也很软，摸上去的感觉并不差。但我还能想起她的厉鬼模样，忍不住一阵头皮发麻。
我现在握着的这只手，可是沾染着不下十条人命的啊！
蒋雯雯似乎松了口气，边往前走边说：“你知道我过去的一切，还不笑话我，现在还愿意信任我……我真的挺高兴的。沐灵犀，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了。”
听她这么说，我顿时不好意思了。那天鼓起勇气站到讲台上，充当司仪替她主持婚礼，最初的目的，也只是想拖延时间自保罢了。我虽然没有像生前攻击她的那些同学一样，对她说什么恶毒的话，但其实心里也觉得她挺笨挺傻的，被欧阳鸿鸣骗到死才想明白一切……
我很不自在地说：“我得谢谢你，特意来这儿帮我。要不是你，刚才我就已经进那个村子了……”
“我只是来报恩的。”蒋雯雯的语气轻飘飘的，似乎藏着一股不易察觉的情绪。
我不好意思地说：“快别这么说，我也没帮你什么，算不上什么恩……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咱们就当个朋友吧。”我想说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就互相照应，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对，她是鬼我是人，还是尽量少接触为妙。如此想着，我就故意把话题往别的方向上引，问她：“对了，你见着你爸妈了么？”
“没有，我回了家才知道，当年我出事以后，他们就受不了打击一起自杀了……可是我在阴间并没有见过他们的魂魄，也不知道是不是轮回去了。”蒋雯雯的声音非常难过，听得我一阵心酸。
我只好安慰她：“其实投胎转世也不算是坏事儿，说不定他们生在富贵人家，可以一辈子衣食无忧呢。将来你投胎的时候，说不定还能当他们的孩子。”
蒋雯雯苦笑了一声，没有说话。我也识相地没有再提这一茬，就这么沉默着走了好久，她才停下来，很认真地说了一句：“沐灵犀，能认识你，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一件事。”
“呃……认识你我也挺开心的。”我强笑着回应，脑海中闪过的是那天教室里宛如修罗场一般的景象。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其实我并不想遇见她，认识她。
蒋雯雯轻轻地叹了口气，说：“你不用骗我，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换做是我，也不会想要经历那么可怕的事情。”
我尴尬地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睁开眼睛看看我吧，不管怎样，我都希望你能记住我。”蒋雯雯的语气更加哀凉。
我隐隐觉得不对劲，睁眼看她，忽然发现青光已经笼罩了天地，而她的身体在青光之中变得愈来愈淡。她看着我，努力保持微笑，眼睛里却透着浓浓的哀伤以及不舍。
她说：“我真的不想被吞噬，连再投胎做人的机会都没有……可不这样，我就用不了引魂灯，救不了你。沐灵犀，看在我愿意为你魂飞魄散的份上，求你再帮我最后一个忙吧！”
“你说你说！我什么都答应！”我飞快地点头，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蒋雯雯也同样泪流满面：“求你替我杀了廖黛帕！她是欧阳鸿鸣的老婆！就是她收走了我爸妈的魂魄！只有她死了，我爸妈才能……”话未说完，蒋雯雯的身体已经溃散成点点青芒，飘入古灯之中，转瞬间消失不见。
我怔怔地望着那盏古灯，久久无语，不知该如何回应她。
其实也不需要回应了，因为她的魂魄已经被彻底炼化、吸收，不复存在了。可是在我的心里，我欠她一个回答。
她用自己的魂魄作为养分，点燃引魂灯，将我的生魂引回阳间，让我不至于永生永世被困在三途村中，也不至于变成魂无所依的孤魂野鬼。而这一切的代价，就是她自己彻彻底底消失。
这是命债，也须得用命才能偿还。
可是……我真的要因为她的临终所托，就去杀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么？
似乎是感应到了我的迟疑，引魂灯的光芒忽然剧烈地闪动了几下，旋即黯然熄灭，仿佛蒋雯雯临终之前最后的祈求。
青光散去，周遭的景物也如烟雾般缥缈变幻，我看到了熟悉的静室，以及躺在榻上宛如沉睡的自己的肉身。
我的身体已经被带回了玄清门，只是我的灵魂却在半途中遗失。如果没有蒋雯雯的帮助，可能我永远都回不来，床榻之上的那具肉身也永远都无法苏醒，只能慢慢衰竭、死亡、腐烂。
我看着安静“沉睡”的自己，竟没有立刻上前，而是怔怔地站在原地，望着“她”出神。像现在这样魂魄离体、凝视自己肉身的机会，可不多，寻常人或许一辈子都无法经历一次。这种感觉很微妙，或许也是因为愧疚，才会如此迟疑的吧。
其实之前问自己的那个问题，我心里一直都有答案，而且是无法更改的答案……我做不到。欧阳老师的妻子，我连见都没有见过，就这么决定要杀死对方，我真的做不到。
若她只是个毫无本领的普通人，那我下不去杀手。若她跟沐曼妮一样，掌握了某种邪法，像蒋雯雯所说的那样，可以操控鬼魂……那我绝对不是她的对手，没有能力去解救蒋雯雯的父母。
无论是哪种情况，我都没办法完成蒋雯雯的临终乞求，辜负了她舍命相救的恩情。我愧疚，并且毫无弥补之法，所以才会在见到了自己的肉身之后，没有第一时间附着上去，而是犹豫了这么久。
我试图想出一个让自己不那么愧疚自责的办法，但其实心里知道，那是不可能有的。
就在这时，宝宝的虚灵忽然从肉身中飘了出来，眼泪汪汪地扑过来搂住我的脖子，奶声奶气地撒娇：“娘亲，我好想你啊……我好怕你回不来了……”
他的身体那么软那么小，抱在怀里冰冰凉凉的，却让我的心一下子暖了起来，也充满了力量。我亲了亲他软嘟嘟的小脸蛋，安慰道：“别哭了，娘亲这不是回来了么。娘亲说过要跟你相依为命的，就绝对不会食言。”
“嗯！我知道娘亲不会骗人的，所以我一直等着你，我都没哭！”说着，还偷偷地用小肉手揉了揉眼睛，试图趁我不注意把眼泪擦掉。可还是不小心遗漏了许多，那些细细碎碎的泪水就像晨露般轻轻地挂在他的睫毛上，随着他眨眼的动作，忽闪忽闪，亮晶晶的，反射着窗外照进来的月光。我看的心都化了，抱紧他舍不得放手，直到东方天空泛起鱼肚白，才恋恋不舍地将他暂时放下，魂魄回归肉身。
天光大亮，我单手覆盖在自己的小腹上，感受着宝宝的存在，在心里默默地说：蒋雯雯，对不起，你要求我做的事情我办不到……但我会尽力寻找其他的办法，争取把你父母的魂魄解救出来。
我长舒了一口气，心中终于不再纠结彷徨。我告诉自己，只要无愧于心就好。
我还记得忘尘曾经对我念叨过许多关于他师父的生活习惯，内容太过于琐碎，我没能完全记住，但还是能记得一些比较重要的事项。比如说他师父最喜欢喝西湖龙井，以及早饭一定喝清粥。我厨艺一般，不过熬粥、做几样清淡小菜什么的，还是能够做到的。我到厨房里折腾了半天，总算弄出了四样自认为还算精致开胃的小菜，端到陆老爷子的房门口，轻声道：“师父，早饭已经做好了。我可以进去吗？”
过了好半天，里面才冷淡地应了一声，我推门进去，轻手轻脚地把饭菜摆到外间桌子上，正犹豫着要不要留在这儿伺候老爷子吃饭，里间就传出冷淡的声音：“出去吧，过一刻钟再来收。”
“好，师父您慢用。”我恭敬地应了一声，悄悄地退了出去，在门口无声地叹了口气。看来老爷子还是在怪我害死了他的宝贝徒弟啊，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原谅我……也许根本不会有那样的机会。
可是不管他原不原谅，我都得尽心尽力做好一个徒弟的本分，好好照顾他老人家，好让忘尘可以放心……虽然他已经魂飞魄散，但我还是怀有希望，或许冥冥之中，仍然能残留几分意识也说不定呢？
强打起精神，我逼着自己尽可能多吃东西，给自己和宝宝足够的营养。去收拾餐具的时候，老爷子仍然无比冷淡，也不肯喝我为他泡的茶，还明确表示除了送饭不许我去他的房间。
他不愿意见到我。至于原因，根本就是明摆着的……见到我，他就会想起忘尘，心里会更加难过，也会更加讨厌我。
我明白，所以只能尊重他的意思。我尽量给自己找事情做，把小院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厨房里的各种器皿、柜子也都被我擦得铮亮反光。实在累了就坐下来休息一会儿，跟宝宝说话，尽量不让自己沉湎于失去弥深的悲痛之中。
我以为这样的日子将会持续很久，直到时间抚平我和陆老爷子心中的伤痛为止。但是转变来得比我预想当中早了太多太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