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地球抛弃了人类,还是人类放弃了地球,这无法辨别。不论是疾病的爆发,还是人类为了寻找新的居所而漂流宇宙,这一切的行为之中,却是似乎隐藏了某些必然,而这种必然,让原本自大的人类得到了近乎灭亡的打击。地球,仍然在自转和公转中,维持着自身的平衡;人类,却为了生存必须移居他处。然而我们又是否能够找到安然之所却无从知晓,因为宇宙,不会因为渺小的我们而施予怜悯。
未知,才是我们如今最大的敌人。而茫茫的宇宙中便充满了未知。
“为什么?”
希望号第四飞船的舰长,这位精神烁烁的,已是六十岁出头的却仍然老当益壮的老亨利正对着年轻的星航员杰夫·李发泄着自己心中的怒火。“为什么在星系外还会遇到小行星?”年轻的杰夫·李,则委屈地低着头,任由老亨利的口水喷洒在自己的头顶。
不得不说,这位老船长所指挥的希望号第四飞船是有够倒霉的了,原本应当是一次顺利的超空间脱离,不料在脱离超空间进入指定星域的瞬间遇上了小行星,虽然已经紧急避让,但突然而至的小行星仍然与飞船来了次不太友好的拥抱,飞船的下方被小行星划出了一道十米长的裂口。所幸的是,受伤的只是外部装甲。但即便如此,也是需要对飞船进行维修的。
“漂流在星系边界的小行星,原本受到恒星的引力很小,一旦受到外力的影响,很容易会改变轨道,飞向星系内部或者漂离星系。”杰夫·李小声反驳道。“而且我也不知道我们会这么倒霉,刚出超空间就遇上了小行星。”
“你这小子!让维修部的人快点修理!”老亨利听到了杰夫的小声抱怨,却也无法反驳,只得愤愤地一骂,转身对着副舰长郑海洋命令道。
“维修部已经派出维修机器人进行修理了。”副舰长郑海洋正了正自己的眼镜。
“哈哈!”老亨利高兴的拍着郑海洋的肩膀。“还是你行动够迅速,我只顾着训这小子了。”
“我也没办法,谁让我遇到了你这个舰长。”郑海洋摊开双手无奈的一笑。
舰桥内的说笑之时,飞船之外,一个章鱼一样的机器人缓慢蠕动着自己的金属身体,停在了飞船裂口旁边。章鱼的嘴中,对着裂口喷洒出白色的液体,而这种液体在接触到飞船外壳时迅速凝固,将裂口覆盖,原来的伤口焕然一新。这只章鱼就这样一边喷洒着液态合金修复着飞船的伤口。
六十光年之外,那个曾经人类唯一的家园太阳系第三颗行星地球,蔚蓝美丽。围绕地球旋转的伊甸园中,城市、灯光、来往车辆,醉酒、打架、沉迷****,一切,仍未改变,不管现在他们的命运是死亡还是救赎,遗忘,是人类最大的原罪。
头顶的那柄巨剑仍然存在,但人们不会抬头去看一眼。看不见的,便是不会发生的。
联盟主席办公室内,熄着灯光,张文静静的站在那玻璃窗前,凝望着窗外的那颗蓝色的星球。他身后的办公桌上,摆放着一张相片,相片上有他,他的妻子,还有他十岁的女儿,照片旁放着的,是一本可爱的却又有些破旧的笔记本,那是他女儿的日记本,永远停留在十岁的日记本。
十年前,疾病还未爆发,而他也还有着家庭,也是一个父亲,一个普通的家庭,一个不称职的父亲。
“爸爸,抱我。”
他仍然记得,每当他回到家,他的女儿总会第一时间跑到他的跟前,张开双手,寻求他的拥抱,她的话语,似乎现在还在他的耳边重复。
“十年了。”他喃喃道。“还没带你做过飞机呢。”
十年前,她抱着他的脖子撒娇。
“爸爸,以后带我坐飞机吧。我也想像爸爸一样坐着飞机去各种地方。”
“好啊。等爸爸有时间了,就带着你坐飞机,飞遍整个地球。”
“嗯嗯,爸爸拉钩。”
“拉钩。”
大手和小手相连的誓言,在十年前的那天停止,消散。
“芸芸,爸爸今天陪你去坐飞机了。”
当他兴冲冲地推开家门,看到的却不是自己的女儿跑过来跟自己要拥抱,他看到的是自己的女儿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就像是睡着了一般。他蒙了,一个不详的预感在他的心中萦绕。当他的手指放在女儿的鼻子下的时候,他所感觉到的只是空气的冰凉还有女儿脸上的一丝余温。他的心像是被人重击了一般慌乱的跳动,他的思绪像是暴风雨之下的海洋波涛汹涌。
当他的女儿到达医院的时候,当医生带着口罩的脸在他的眼中来回摆动的时候,这位自初中之后就没有哭过的父亲终于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泪水。撕心裂肺的哭喊,无关于一个男人的尊严,而是一位父亲的心从此破碎。
那一天之前,他还在感谢这场病毒,让他有了时间来陪自己的女儿,有时间来完成自己和女儿的承诺。而那一天后,他除了看着女儿的照片为自己每一天的生活还留下一丝的温暖外,他只是如一个机器一样的疯狂工作······
张文伸出手,透过玻璃抚摸着地球。
“家。”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紧闭着湿润的双眼,努力抑制住自己的情绪。
“陈成,有什么事吗?”
张文的声音突然变得严肃,头也不回的对不知何时进来的议事长陈成道。
“又想自己的女儿了吗?”陈成拿起办公桌上的照片,嘴角上扬,露出一个程式化的微笑。“老实说,作为一名领导人,真的不适合这些软弱的情绪。”
“你来不会只是为了告诉我领导人该怎么做吧。如果是这样,那就不必了,我知道怎么做才能成为一名合格的领导人。”张文转身面对着陈成,刚才的柔软已不复存在。
“那是当然。”陈成无所谓的摆摆手。“毕竟你才是主席。我来呢,不过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
“不得不说,你为了人类的存亡真的是尽心尽力,连自己最信任的手下都派了出去,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能够在这广阔的宇宙中找到适合人类居住的地方吗?别搞笑了。”陈成面色一沉,将手中的相片仍在了张文的脚下,相框被摔的粉碎,玻璃溅满了张文的裤脚。
在相框被摔在地上发出响声的同时,房门被重重踹开,十个全副武装的士兵鱼贯而入,枪口统一指向张文。
“你要做什么?”张文强忍住怒意,一字一句问道。
“做什么?你的智商不会因为这些无聊的感情而低到负数了吧。”陈成一边转身走到自己最近的一名手下身边,一边微笑地说道。“连这都看不出来了吗?我当然是要叛变了!”陈成猛地将他手下腰间的手枪掏出,指向张文。“你!欺骗了我们,你让我们在这里等死,为了那根本就不存在的希望。你!要为你所做的事,付出代价!”
碰——
碰——
两颗子弹从枪管中飞出,穿透了张文的皮肤,射进了他的胸腔,鲜血喷涌,子弹打击的力道将他翻倒,倚在玻璃窗前。
“好好看看窗外吧,外面除了美丽的地球,还有更让你惊奇的东西呢。”陈成狞笑地看着张文,仿若已是胜利在握。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张文捂着伤口,强忍着疼痛,扭头向着窗外望去。
他看到的,在地球和伊甸园之间的,是一艘漆着红色“Hope”字样的飞船,是本应在数十光年外的希望号飞船。此时的希望号,犹如死神一般悄悄降临,停了在伊甸园和地球之间,那狰狞的黑色巨炮,正对着这人类最后的家园,炮口光芒闪烁,不是艳丽,而是恐怖。
陈成走到张文身边,枪口对准他的额头。“看吧,事情总是不如你计划的那般。希望,根本就不存在,要想活着,只有自己去争取。啊,对了。”陈成一拍自己的脑门。“那艘飞船上,被你隐藏的那些所谓的希望,已经去寻找他们的希望了,而你,会和他们一起的。”
陈成扣下了扳机,张文的脑袋无力地垂下。没有愤怒,没有伤心,一无表情的面孔无法猜得在他生前最后一刻究竟在想些什么,更没有人关注到,他的手里,紧紧地攥着那张被陈成摔倒地上的相片,没人会关心他究竟在什么时候拿起的相片。因为这一切,都将随着希望号的红色光芒结束在这被称作伊甸园的钢铁棺材里。
这里,从来就不是伊甸园,伊甸园的美好也从来只是人们的臆想。停在人们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终于斩下,人类,以及人类臆想中的伊甸园一同消亡。而挥动这把剑的,不是那将人类逼入太空的神秘疾病,而是人类自身的恐惧与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