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匹枣红色的马儿耳朵和尾巴动了动,随后有些疑惑的朝着四方看去,江月白以为是马儿与他不熟,所以便摇了摇缰绳,将流火东张西望的马头给固定在了前方。一边和苏子意说话,一边骑着马儿从军营里撤退。
过了半晌,他才又想起……那言掌柜,似乎是不见了。
四顾张望着看了看,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随着苏子意离去了。毕竟这个时候离军营不远……还需得早些离开。毕竟苏子意虽然雇佣了不少的武士……但是如他这般大家族成长的贵公子,自然是知晓有组织的军队,和无组织的武夫之间的区别的。
树林里,言掌柜静卧在一颗巨大的树干上,看着前方那座军营,眼角微微跳动。
可惜,自己还没来得及。
他叹了一口气,便用那双有些粗粝的手掌抚摸上了自己的脸颊,指尖似乎微微荡起了什么白色的粉末。过了一会之后,下巴的边缘……脸皮便像是被滚热的油烫过一般,看起来甚是恐怖。但是他似乎早就知晓自己脸上的动静一般,指尖微微一挑,整张脸皮便刷拉拉的往下掉。
如同被风沙侵蚀的石灰墙,雨雪一吹,便随风飘散。
他闭了闭眼,目光中氤氲着一丝淡淡的忧伤……
—抱歉,不能现在就救你出来。
本就是古雕刻画的脸在这个时候更显得棱角分明了些,脸颊似乎瘦了几分,但是却不减他的清俊朗逸,反而是平添了几分淡淡的高贵威严。墨瞳间氤氲的……似乎是包含了天地万物。
谢永暮。
他望着叶桢所在的方向,轻声叹了一口气,“九儿……等我……”
他并不知晓苏子意和谢永筍之间的交易,但是不用想……也大概是知晓,两人之间的交易一定是关于叶桢。江月白与自己被释放……被关押了接近一个月的商人们也被释放……除了叶桢……所以的人都离开了。他如何不知晓……谢永筍心中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
这些日子……他很开心。
放下了家国大事,就这样变换着面目跟了叶桢和江月白一路,从风流倜傥的水希水公子……到牵马开道的仆人小厮……又或者是为两人划桨的渔夫……最后一路伪装成了言掌柜,跟着叶桢,进了军营。
本来自己是打算跟到紫茵城便结束的,但是奈何自己放不下叶桢……也无心国事。也就一路跟了下来……没想到谢永筍竟然是识出了九儿的身份……用那样折辱的法子……来对付九儿。
好在最后是他。
谢永暮眸中闪过一丝阴冷……事情结束之后,便了结了他吧。
自己一直念着兄弟情谊未曾下杀手……如今,因为自己的一念之差,竟然是险些酿成大错,这样的失误……自己不会再犯了。要把所有……对她有危险的事物,都消灭在萌芽之中。
他这样想。
黑色的人影在树干上,看了几眼那军营之后,终究还是翻身下了树,远遁而去。
他只一人……怎能直面谢永筍的数千人手?何况……这一路以来,为了伪装自己,所携带的,全部都是一些迷幻药与易容药……就算是迷幻,他身上剩下的……也不够迷翻整个军营的。所有他很明智的……选择了远遁而去。
苏子意将方才手中写好的信递交给了仆从,仔细的叮嘱了几句,要快速而且保密的……送到皇宫那位贵人的手底,这才转身朝着刚刚洗漱好一切的江月白,诘问道:“为什么!你明明知晓了她并没有身死之后……却未曾将此事,通报给皇上。”
此前在途中的时候,苏子意本就是询问了几番,这个时候江月白也想清楚了,他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意,所以也未曾否认,便直言道:
“第一,清九不愿她活着的消息被人知晓,第二,我不希望还有别人来分享她!”
苏子意微微楞了楞,他倒是没想到江月白竟然是这般简单就回答了。
江月白接着道:“苏公子,你问我无非也就是两个意思……
“第一嘛……此前在渭南发生的事情,让你愧疚。第二嘛……就是你和在下一样……都对清九有意……她现在不恨你。我江月白这半年随着她走过了多少地方,这一点还是能够确认的……不过,她对你是没有半分好感……便是了。”
江月白身为江宁第一才子,又是叶桢的至交好友,自然是能够从叶桢平日里的言谈之中察觉到叶桢的想法的。所以他说的话,苏子意还是认可的。毕竟……以江月白的身份,倒是不至于说诳语。
不过苏子意确信自己是恋上了叶桢,所以面对江月白这个情敌的时候,也不会多让,只是淡淡地问道:“江公子,难道……你想和本公子抢不成?”他眉眼微微一挑,便有些嘲笑的说道:“恐怕,江伯父……是不会同意的吧。”
江月白眼角一抽,便有些恼怒的说道:“总比你这个毁人幸福的人强。”
”哼!“苏子意冷哼一声,便别过了头去,没有再说话。
就算他们睿智如昔,面对自己喜欢的情敌之时,一样……也只是普通男人罢了。
过了一会之后,有仆从送了一件黑色的衣衫过来,江月白挑着眼看了看,便嘲笑道:“苏公子的品味真是糟糕至极,这般难看的衣衫,也能穿出去。”
苏子意冷哼一声,没有说话,只是将衣服往自己身上微微套了套,满意的点点头之后,才不屑的说道:“百无一用是书生,本公子今夜打算夜探军营……江公子,你,敢与本公子同去吗?”
江月白怔住。
苏子意……
他在心中叹息这轻唤了他的名字。
方才两人的斗嘴其实都只是一种缓解内心烦忧的方法罢了,以两人的身份地位涵养,怎么可能毫无气度的说出上面的话……两人只是……想要缓解一下内心的烦忧罢了。
但是江月白却是没有想到……
苏子意这个贵公子,竟然是肯为叶桢做到这样的地步。
毕竟从他知晓的来看,两人见面次数不过尔尔,而且最后苏子意还坏了叶桢的幸福……这样的两个人,怎么都说不上友好吧……
但是苏子意偏生是愿意为了叶桢做到这样的地步……
他微微一叹。
这就是清九,这就是……让人不知不觉沉溺其中的那个清九啊。
上京城。
最近陛下似乎越发的勤奋起来,除却早朝之外,几乎也是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国事。将几位顾命大臣唤去御书房的次数,比以往一个月来还要更多一些。
宫人见着陛下的样子,皆在暗地里暗暗庆幸陛下是一位明君呢。只不过……最近陛下宠幸的嫔妃似乎多了些……与以往清心寡欲的样子完全不同。大家也当是陛下想通了,要开始准备皇嗣了,所以并没有多想,反而是心思提点着……想着自己有朝一日来……会不会有幸纳入陛下的眼中,成为陛下的女人。
聂荣身穿九龙明黄袍,头戴流苏玄玉冕,脚踩金线掐丝鹿皮靴,一个人坐在御书房里,左右都已经被他斥退,连着弄月也消失不见。明黄色的御书房里,空荡荡的,唯独……只剩下他一人。
书案前的碧绿如意在暖黄的灯光下泛着莹润的光,一旁红木漆的书架上保存着几百年来流传下来的孤本。青铜制的九龙转香炉升腾起龙涎香,萦绕御书房久久不曾散去。
他一手抚上手边的象牙搁臂,一手拿起上好的紫毫细笔,在面前明黄色的奏折上,批阅下自己的意见。红褐色的笔迹散发着血腥的光……
他微微一笑,便呼唤道:“小林子……”
御书房外,一个蓝衫太监便从外面小跑进来,躬身立在聂荣跟前,谄媚的问道:“皇上,您有什么吩咐?”
聂荣微微一笑,便指了指一旁紫藤玄木架上的玉牌,轻声道:“今夜就不必了,直接摆驾溯玉宫。”
“喳。”小林子便躬身应道,转身前去安排了。
聂荣看着小林子对自己恭敬的样子,心中越发的自得起来,这……就是皇帝啊。
这……就是权利的味道吗?
谢永暮离开三月有余,聂荣便从一个赶鸭子上架的替身皇帝……变成了面对宫人、大臣、侍卫……都能摆出皇帝架子来的“真”皇帝……而且,连着谢永暮不大的后宫,都被他给上上下下的……沾完了。弄月此前一直有些意见,但是嘛……就在昨日,他总算是……寻了个由头,将弄月在所有大臣的面前,给弄了出去……
这样,便没有人再可以妨碍他了。毕竟……知晓此事的,也只有……弄月一人罢了。
他既然是谢永暮培养多年的替身……自然是在形态礼仪上……让人挑不出半分毛病。过了最初的惶恐之后……聂荣,便越加的享受……由皇帝这个身份所带来的一切权利了。他不是蠢人,所以才能使计将纯粹武夫的弄月调走……
让自己掌控面前的一切。这三个月以来……他总算是明白了……什么是说书人口中的,“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
这样可以任意生杀予夺的感觉……实在是……让他欲罢不能。所以从最初的忠心耿耿,变成了……如何将此事的期限,变得更加长一点。他了解谢永暮,所以他不会天真到自己可以取而代之……但是……他总可以,为自己谋划一番。
权……
这个让所有心怀抱负的男子,都趋之若鹜的东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