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盏红色的灯笼低低的垂在屋檐下边, 昏昏暗暗的灯透过那层纱照了下来, 就像没有睡醒的人, 眼睛半睁半闭, 一排木板竖得整整齐齐, 一溜儿的暗褐色, 在这将暮未暮的傍晚时分显得有些老气。
旁边一扇小门开着, 从外边看过去黑黝黝的, 许慕辰翻身下马, 大步走了过去,伸手在门板上拍了两下:“伙计,有大夫否?”
小门里伸出个脑袋来, 看了许慕辰一眼,见他锦衣华服, 立即神色恭敬起来:“这位公子,可是家中有病人急需大夫?”
许慕辰傲然点了点头:“薛大夫在否?”
“在在在。”伙计点头哈腰, 从里边请出了薛大夫:“来了个富家公子, 诊金肯定足足的!”
薛大夫听了心中高兴, 赶紧背上行医的袋子, 屁颠屁颠的走了出去。到了外边见着许慕辰, 俊眉星目,穿着云锦长袍, 外边还披着一件大氅,更是笃定, 今晚肯定能捞不少银子, 就冲他那件大氅来看,可不是一般的富家公子!
“公子,不知道贵府在哪条街上?”薛大夫一拱手,抬起头来时心里有些犯嘀咕,怎么这公子身后没有跟着马车呢?难道要自己走路过去?
许慕辰一探身,伸手抓住薛大夫的腰带,将他提了起来,薛大夫还没弄得清怎么一回事,瞬间就四脚悬空,他奋力的挣扎着划拉了两下胳膊:“公、公子……你、你、你……”
“我来请你去看病!”许慕辰扬鞭打马,一只手捉着缰绳,一只手拎着薛大夫,才一会儿工夫,就消失在街道拐角处。
店伙计这时才如梦方醒,大喊了起来:“快来人哪,有强盗劫了薛大夫!”
许慕辰拎着薛大夫到了义堂,将他往地上一扔,薛大夫连滚带爬,好半日才站了起来,战战兢兢的望着许慕辰,抱着走廊柱子不放手:“公子,我们家没什么银子,开个药堂一年到头也赚不到几个钱,你要是想绑架勒索,最多开口要一万两,超过一万两家里就出不起银子啦!”
“哼!”许慕辰踏上前一步,薛大夫唬得脸色都发白了:“两万、两万……到处借钱还是可以凑满的。”
“谁要你的两万两银子!”许慕辰看着薛大夫那老鼠胡须不住的在发抖,心中就有些厌恶:“两万两银子我还没看在眼里!”
“难道公子想要三万么?”薛大夫见着许慕辰步步走近,闭上了眼睛嚎啕大哭起来:“五万,我有五万两银子放在床下的暗格里!还请公子高抬贵手放过我!”
“谁在这里嚎呢?”柳蓉躺在床上,本来就有些心神不宁,听着外边有人凄厉的惨叫,怒气冲冲的走了出来:“本姑娘想好好睡一觉都不行!”
薛大夫头晕脑胀,这边被俊秀公子步步紧逼,那边又来了只母老虎,虽然这母老虎长得挺清秀,可现在薛大夫看起来,完全是张开了血盆大口想要扑过来吃掉他——这义堂里收留的都是孤寡老弱和一些无父无母的孤儿,肯定是他们没银子办不下去了,这才将他捉过来的!
早一个时辰有人来药堂请他来这里给人看病,他嫌着没油水,不来,没想到原来是这些人早就设好的圈套,想将他扣押到这里,让家里拿赎金过来买人!薛大夫痛哭流涕,这么多年辛辛苦苦攒下来的银子,眼见着就化作了滔滔江水,一去不回头,好心痛啊!
见着柳蓉出来,许慕辰心中欢喜,走进她身边关切的看了一眼:“蓉儿,听说你病了,快让这位大夫把下脉。”
薛大夫听到“把脉”两个字,停下了鬼哭狼嚎,疑惑的看了看柳蓉,难道真的是请他来看病的?可这位姑娘瞧着也不像是生病的样子,方才吼他的那一声,可是声如洪钟,中气十足得很。
“原来公子真是让在下来看病的?”薛大夫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不然呢?”许慕辰白了他一眼:“谁让你狗眼看人低,开始去请你,竟然不肯来。”
薛大夫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连连点头:“是是是,小人有眼无珠,不该嫌贫爱富,应该有医者父母心,哪里都要去。”
柳蓉甩了甩手走了进去,本来自己觉得好了不少,可一见到许慕辰,就有些不自在,气息都急促了起来。她坐在床边稳了稳心神,看着薛大夫跟着大顺走了过来,连忙摆手:“我该是今日伤了风,不用把脉了。”
“怎么能不把脉呢?既然都请了大夫过来,自然要好好摸一把脉。”许慕辰跟着走了进来,脸上有着焦急神色:“蓉儿,你可不能忌医!”
柳蓉望了许慕辰一眼,乖乖的将手伸了出来:“好吧,有劳大夫了。”
薛大夫将手指搭在柳蓉的手腕上,仔细诊了一回,眼中流露出疑惑的神色:“这位姑娘的脉象有些奇怪,从望与闻来看,面色红润,身体也没有发热,该没有生病的,可她这脉象却实在古怪,时而快时而慢,就跟在弹琴一样,高高低低起起落落,在下无能,实在弄不懂这是什么怪病了。”
“什么?”屋子里头另外三个人都惊叫了起来:“怪病?”
薛大夫连连点头:“不错,在下行医也有不少年了,可还从没有见到过这般奇怪的脉象。”
“呜呜呜,姐姐,我不要你死!”大顺抱住了柳蓉,放声大哭起来,他本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好不容易才遇到这么好的姐姐,她怎么能死呢?大顺抱着柳蓉的胳膊,冲着薛大夫怒吼了起来:“我姐姐没有得病,全是你这老头子在胡说八道!”
“是是是,我在胡说!”薛大夫拎着那药袋子,将许慕辰拉到一边低声道:“公子,你还是去另请高明吧,这病可不能拖啊,越拖就越难治了!”
许慕辰沉重的点了点头,迈开步子就往外走,他决定进宫去请太医。
听说柳蓉得了怪病,许明伦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恨不能插上一双翅膀飞了出去见她:“小福子,快去将太医院里几位医术最好的御医请去义堂!”
许慕辰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多谢皇上!”
“慕辰,朕想去见她。”许明伦的眉头皱在一处,一颗心似乎被人揪得紧紧,大气儿都不能出。
“皇上,你要想想自己的身份。”许慕辰出言提醒,九五之尊,如何能随意出宫去看望一个平民女子?
(柳蓉是他的,许明伦能少见一次就是一次……)
许明伦颓然倒在椅子里,口子喃喃有声:“朕知道,朕知道,可朕就是放心不下。”
“皇上,”许慕辰见着许明伦那模样也有些难受,伸出一只手放到他肩膀上安慰着他:“皇上,你只管放宽心,有首席御医去了,蓉儿不会有事的。”
“许侍郎,你不要太放肆!”门口传来一声怒斥,两人抬头一看,陈太后真怒目而视的盯着许慕辰那只手。
“呃……”许慕辰赶紧放手:“太后娘娘安好!”
“安好安好,哀家还能安好吗?”陈太后抖抖索索的指着许慕辰:“许侍郎,哀家限你一个月之内速速成亲!”
“一个月?”许慕辰摸了摸脑袋:“准备嫁妆的时间都不够哪。”
“不管怎么样,一个月里你一定要成亲,若是你找不到合意的小姐,哀家来给你赐婚!”陈太后咬牙切齿杀气腾腾。
许慕辰脑中灵光一现,哈哈大笑起来:“太后娘娘,到时候慕辰一定会请你来赐婚的!到时候太后娘娘一定要下旨才是。”
“请哀家赐婚?”陈太后将信将疑的看了许慕辰一眼:“许侍郎,这是你的真心话?”
“真心话,再真心也不过了。”许慕辰拱手行了一礼:“还请太后娘娘成全。”
“好好好。”陈太后脸上这才有了些许笑容:“那哀家就等着你带那位小姐进宫,哀家亲自给你们赐婚。”
许慕辰浑身轻松的出了宫,快活得哼起了小曲儿来。
柳蓉虽然真实身份是苏国公府的小姐,可是她似乎根本就不想回去认回自己的父母,以她现在的身份地位,要想嫁进镇国将军府,只怕是困难重重,不如求了太后娘娘赐婚的懿旨,这样家里就不会有人反对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许慕辰骑着马一溜烟的回了义堂,院子里亮堂堂的一片,到处都是灯笼,照得四周都明晃晃的。院子中央坐着不少老人孩子,从宫里请来的御医们正在给他们诊脉,一派热火朝天的场面。
许慕辰有些奇怪,大步走了过去,揪住大顺问:“你姐姐呢?御医怎么说?”
大顺满脸都是笑容:“好几个御医给姐姐看过了,都说姐姐身子好得很,没病!”
“啊?真的吗?”许慕辰也高兴了起来,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可心里却依旧还是有些不放心,眼睛四处张望着,就见柳蓉端着一个托盘从厨房那边出来,上头放着心沏的茶水,热气腾腾。
“蓉儿!”许慕辰大步走了过去,将那托盘接了放到走廊的桌子下边,一把拉住了柳蓉的手:“你没事?再让御医看看,我要亲眼看着御医给你把过脉才放心。”
王御医笑着看了许慕辰一眼,看起来这位许大公子喜欢上了这位柳姑娘啊!许慕辰是皇上面前的红人,他不敢扫了他的面子,赶紧伸手搭住柳蓉的脉门。
“咦?”王御医低低惊呼了一声,刚刚柳姑娘分明还是好好的,脉象平稳,现儿却十分紊乱,实在是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