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绍完工作，车间主任将设计图发给每一位工人。大家听说有年底分红，都兴冲冲地接过设计图去干活。童洛瑶平静地接过那几张设计图，但转身就将那图揉成了一团，丢进了身边的垃圾桶。有些东西，眼不见为净。对于这种靠着她的剽窃上位的人递过来的设计图，她甚至不屑于去看一眼。
齐枫留意到童洛瑶的小动作，他嚼着口香糖的动作一僵，随即饶有兴味地一笑。他走到垃圾桶边，伸手将童洛瑶丢进去的设计稿拿了出来，然后展开端详了一阵，嘴中还啧啧两声，似是赞赏，又似乎是在嘲讽。看来，又有一些有意思的事情，他是错过了啊。
童洛瑶干了一会儿活，实在提不起兴致。她朝车间外走去，齐枫见到她离开，也悄无声息地跟在了她的身后。
……
晨曦的加工厂并不在中心城区，离卧龙湾海港很近。站得高的话，甚至可以眺望到大海。厂区的风景很好，一间间蓝瓦白墙的厂房被翠绿的热带植物隔开，看起来如同世外桃源。远处的船笛声一声声地传来，有一种海港特有的温柔感觉。说起来，相对于国内很多乌烟瘴气的工厂来说，在这里工作，也算是心旷神怡。这个露台也是工人们下班常来的地方，平时可以欣赏到很多美丽的风景。
滨海的秋天并不冷，但依旧可以感觉到几分萧索。童洛瑶孤单的身影，看起来有些瘦削。
齐枫跟在童洛瑶身后，随着她走上楼梯，爬上天台。走出天台的铁门，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双手抱膝，坐在楼顶水泥围栏上的女孩。
童洛瑶侧着脸看着大海的方向，淡金色的夕阳将她单薄的身影勾勒出模糊的轮廓。那一瞬间，齐枫几乎以为这个女孩会随风而去。她没有了往日与他对着干的恣意与张扬，只剩下浅浅的孤寂。他冷冷一笑，平日里不是很嚣张阳光的一个丫头么，现在也会有这么消沉的时刻？她微微侧过头，下巴扬起，整个人是如此地脆弱单薄。
“加班的时间跑来看风景，你不是一向很鄙视偷懒的人吗？我看你现在很惬意嘛。”齐枫也在童洛瑶旁边坐下，他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变出了一罐装啤酒，拉开喝了一口。
“加班的时候你喝酒？”童洛瑶诧异地看了齐枫一眼，对他的行为有些无语。这个男人还真的是出格，而且那些厂区领导对她还无可奈何。
“那你要不要喝？”齐枫递给童洛瑶一罐，童洛瑶看了看那罐啤酒，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喝了一大口。因为喝得速度太快，她被呛到了，咳嗽了几声。一旁的齐枫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了起来，童洛瑶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被人摆一道的感觉不爽吧，小姑娘，我说你太嫩了，你还不相信！”齐枫叹息了一声，喝光了口中的啤酒，然后将罐子远远地丢了出去。
“你怎么知道？”童洛瑶有些诧异。
“我不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圈子里的肮脏，拿着别人的作品，自己却加冕成王的人渣多得是。他们舌战莲花，内心却腐朽不堪，他们追求的是名，是利，而不是艺术。在这个圈子你呆得越久，便越会失望。除了被染黑，便是远离，想洁身自好，不可能！”齐枫嘲弄一笑，满脸不屑。这些所谓的上流社会的人，一个个空虚得很，在他眼里，不过是一群包装精致的草包。
童洛瑶心中一动，她并非第一次见识到齐枫的偏激。曾经她一直以为，齐枫的尖锐敌意是因为设计师与工人们地位的悬殊。但如今，一切似乎另有隐情。对于时尚圈，齐枫嗤之以鼻，不屑一顾。他的浪荡他的落拓，莫非是因为他已经看透了这些浮华之下的腐朽，而选择逃避？
“把设计图给扔了是为了泄愤吗？”齐枫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设计图，看了半天。这张图看起来还真不错，这个叫童洛瑶的丫头，还是有几分才华的嘛。
“你看到我扔了？你什么时候看到的？”童洛瑶有些吃惊，“你是不是整天都在偷窥我啊？你找到这里来，你是不是跟踪狂？”
“你有34D吗？你有大长腿吗？你是九头身美女吗？我对一马平川的女人一点兴趣都没有。童洛瑶，你怀疑我偷窥你，你这是在侮辱我的审美。”齐枫不屑道。
“你这个人好猥琐啊！你是不是每天都看日本爱情动作片，什么34D……”童洛瑶皱眉看了眼齐枫。
“错，是你这个女人太无趣！你的联想能力太差，把人想得不够高大。”齐枫说道，“说吧，为什么把设计图给扔了？我看这些设计图倒是不错！”
“当然不错啦，我天天熬夜设计的！这些设计图我花了很长时间，我都能背下来了。里面所有的细节我全记得，没必要对照着看。”童洛瑶不想和齐枫继续抬杠了。
“‘曲线弧度恰如倚楼眺望的少女背影的S型耳坠，象征着‘single’的高贵内涵。SG系列的所有首饰，量身为每一位singlegirl设计。那些承载着等待、邂逅、独赏、邀请等不同内容的首饰，有着专属的编号，也带给拥有者独一无二的骄傲。每一个单身的你，都值得拥有这份矜持尊贵的礼物’。这些设计和宣传语，是我一字一句想出来的。”
“可惜了，现在这里东西，不属于我了！”童洛瑶叹了一口气，耸了耸肩膀。
童洛瑶的声音波澜不惊，平静得仿佛在述说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她水晶一般的清澈瞳仁里倒映着海天一色，细长卷翘的睫毛一扇一扇，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并没有失望与痛苦。那哀而不伤的眼神，让齐枫心头一震。那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又看到了她！只有那个人，才会在遭遇了出卖后，依然保持着这样的坦然气度。
“你为什么这么平静？你不该愤怒，不该失望，不该痛恨这个圈子里的自私吗？你的心血为别人做了嫁衣裳，你的梦想破灭，你回不了设计部，你不想杀了那群人吗？”齐枫忽然有些不爽童洛瑶的平静，他的声调高了几分。
他在等，等童洛瑶露出破绽。这个年纪的女孩，怎么可能这样淡定地对待荣辱得失？她这些日子的努力他看在眼里，他不相信她不想回设计部，不相信她不想出头。她为什么没有在自己面前痛骂对方的无耻，为什么没有和他一样地愤世嫉俗？
“我当然生气，但是我现在有比生气更重要的事。她们可以害我一次，害不了我第二次。我不过失去了一份设计方案，只要我拥有才华，就可以继续设计出无数好的方案。我总有机会出头，而她们总有机会暴露。说起来，该忐忑该心虚的是她们才对！”
“而且，我为什么要愤世嫉俗，我为什么要失望放弃？我更应该努力不是吗？”童洛瑶看了一眼齐枫，“前辈，我不知道你以前遭遇过什么不公的待遇，但是如果是我，我绝对不会因为别人的过错惩罚自己。他们希望让我失去斗志，我偏偏要证明给那些人看，我童洛瑶不会轻易认输。时间对努力的人，一定会很公平。我相信自己终有一天可以回到设计部，可以向全世界证明自己的才华。前辈，你等着看吧。”
齐枫的拳头慢慢收紧，然后又慢慢地松开。想不到自己活了一把年纪，还需要一个年轻的女孩来给自己当头一棒。自己，竟然不如一个女生勇敢。这些年，他放纵，他逃避，他得过且过，为的就是因为心中的怨怼与不甘。可最终呢，他的放弃成全了那些将他踩在脚底的人。除了让亲者痛仇者快，他其实什么也没有做到。
有时候，锋利是因为懦弱。有时候，放纵是因为胆怯。这个女孩，比他看得更加通透。也比他，更有担当。
齐枫拿着手中的设计稿，将它叠来叠去，最终折成了一架纸飞机。
“拿着，你自己的设计图，她不该在垃圾堆，她应该一飞冲天。你说的，我等着那一天。”齐枫将折好的纸飞机放到了童洛瑶的手里。
童洛瑶接过那一架精致的纸飞机，一瞬间她觉得有些眼熟，自己似乎在哪见过这样的纸飞机，但是却又想不起来。
她将手中的纸飞机掷出，飞机轻巧地飞出去，乘风向远方，恰如那永远不甘于被埋没的雄心壮志，哪怕轻薄如纸，也要一往无前。
“前辈，你的折纸技术这么好，能不能教我？”童洛瑶问身边的齐枫，满脸期待。她一直很好奇，为什么齐枫这么擅长折纸。
“我厉害的不止是折纸，以前不适说了教你么，可你这小姑娘自己没眼光，你不想学，我还懒得教呢！”齐枫说完，转身离开了天台。
童洛瑶看着齐枫的背影，有些哭笑不得。之前还求着自己做他徒弟，现在又拿乔了。齐枫这个人啊，还真是难以琢磨。不过，这个人倒是挺可爱的，和他说完话，她心底的郁闷情绪少了一些。
有时候，一个设计案看清楚一个人，她并不算太亏。齐枫说得对，在某些方面，自己还是太嫩了。所以才会愚蠢地一次又一次地被人耍弄。
她必须要学会长大，学会带眼识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