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之所以称之为“现实”,是因为它永远都存在着让你无法兼顾的始料未及。’
翌日。
莫娴正泡在图书馆里翻看文献资料,冷不丁地感觉到自己的手机在口袋里轻轻地震动,吓了一跳,忙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莫娴没接,又继续看书。
过了一会儿这个号码再次打了电话过来,莫娴想了想,起身走到一旁的楼梯转弯处,才接起:“你好?请问哪位?”
“莫娴吗?”温润的男声响起:“是我,顾峥。”
“顾……老师?”莫娴心里有些诧异,如何也想不到竟然是顾峥给自己打电话,难道是陆梓楠有事吗?
她心里不由得一跳,又想不到自己该如何称呼顾峥,只能干巴巴地喊了一句“老师。”
这称呼,可把顾峥给逗乐了。
“哪里称得上你一句‘老师’,你还是随梓楠一起叫我‘师兄’吧。”顾峥笑道:“找你是有点事情想请你帮忙的,梓楠之前在餐厅那边定了两份糖醋排骨,可他最近在医院实在是太忙了,脱不开身,大师傅见到我就催。今天我原本想着有时间给他送过去的,哪知临时院里有事走不开,你方便帮我给他送过去吗?”
莫娴一怔,脱口道:“可以。”
说完便悔得直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简直!太!没!出!息!了!
“那就好,餐盒就在你上次来医学院的餐厅时,见过的大师傅那里,你过去就好,他记得你的。”
“好的,我……现在就去。”
挂断了电话,顾峥不动声色地长出了一口气来,一抬眼,就看到自家媳妇儿站在一旁,似笑非笑地斜睨着自己,顿时警铃打响。
“媳妇儿?”他走过去,环抱住她。
“哼!院里有事情需要你,你抱着我干嘛?”
“借口!”顾峥严肃道:“都是借口!我最重要的事情就陪我媳妇儿!”
“你就跟着梓楠合起伙来,骗人家小姑娘吧!坏银!”
见自家媳妇儿顺了气,顾峥忙笑着抱了抱她,心下满足地叹息道:“梓楠这个万年光棍终于要还俗了,作为师兄,怎么能见死不救呢?”
“……”
而另一边,餐厅里的大师傅同样接到了一个电话。
“诶!臭小子你别催了别催了!出锅了!对对对……刚出锅!……我都装好食盒了!烧不到手!”顿了一顿,整个餐厅后厨里都听到大师傅大吼一声,道:“知道你宝贝行了吧!说了烧不到手!要不你自己来!”
说罢挂断了电话,又笑骂了一句“臭小子”才算作罢。
转身继续装点食盒。
片刻后,大师傅满意地把食盒的盖子盖上,一抬眼,恰好见到餐厅的门口出现了那道有几分眼熟的身影。
他定睛一看,那白净漂亮的小姑娘,可不正是上次跟着陆梓楠一起过来他这里买糖醋排骨的女孩子嘛?
而且,也是他今天特意留在这里要等的人。
女孩子大约对这里有些不大熟悉,从餐厅门口到点窗口这一段路走的又慢又犹豫,走走停停,看得大师傅都想冲出去把食盒交到她手里,可他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站在原地耐心地等着莫娴走进。
一会儿又不由得感慨,这水灵灵的小姑娘,真是怎么看都是养眼。
小姑娘穿着一件鹅黄色的T恤衫,盘带短裤,简简单单,显得格外清爽,一手拿着小包,一手抱着两本书,文文静静的,气质娴雅。
陆梓楠这臭小子还真是会挑人!
大师傅腹诽一句,见莫娴走进了,大声地朝她打招呼:“丫头!这里!糖醋排骨!”
“……”
莫娴拎着装着香喷喷糖醋排骨的食盒,慢悠悠地走向学校停车场,走几步就叹一口气。
怎么也没好好想想就答应了顾峥了呢?
这样去真的很尴尬好吗!
见了面要说什么呢?
她知道自己现在已经完全没有办法再在心里只单纯地当他是二次元里崇拜的男神了。
可是不去吗?
又舍不得。
“唉……”莫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瞅了瞅手里握得紧紧地食盒。
无奈地承认了一个事实。
——她其实,还是想见他的。
“只是看看而已……”莫娴小声地嘟囔着,说服自己后,利落地打开车门,开上自己的甲壳虫,驱车前往医院。
而莫娴离开后没多久,医院里的陆梓楠也同时接到了电话,大师傅洪亮的声音混杂着餐厅里鼎沸而又嘈杂的人声,一声一声地震动着他的耳膜,可是他心里却很是高兴。
陆梓楠看了看腕表上的时间,又估算了一下莫娴到医院所需的时间,等时间差不多,才不慌不忙地着手做起了准备工作。
他脱下身上的白大褂,便只着一件白衬衣,下摆利落的收进纯黑色的西装裤子里。
简单利落。
从背影上看,端的是宽肩窄腰,大长腿,白衣黑裤,男神范儿。
整理好一切,陆梓楠向同科室的同事打过招呼,拿起办公桌上的车钥匙,掐算着时间,闲庭信步地向外走。
不一会儿,就来到了门诊大厅。
陆梓楠随意地张望了一眼,没看到莫娴的身影,料想她也许是在路上堵车,他也不急,就站在门角边上等。
恰逢此时,电话响起。
他以为是莫娴,拿出来一看,却见是岳南开,不由得有些蹙了蹙眉头。
“喂?”陆梓楠望着医院大门口的位置,随口问道:“有事?”
岳南开的电话在这个时候打来着实不巧。
陆梓楠原本预备着等莫娴带来了两份糖醋排骨,一份给盛夏送过去,顺便介绍两人认识,剩下的一份他们带走,他是想着带莫娴去上一次他们俩路过的那家新开张的川菜店吃饭。
所以此时听到岳南开的电话,生怕这厮贼心不死,胡搅蛮缠地来蹭饭。
可是他没想到的是,岳南开的这一通电话,瞬息之间便打破了他原本所规划好的一切。
以至于许久之后回想起来,他都会忍不住地暗骂岳南开一通。
等十分钟再打电话会死吗!
可是现实,之所以称之为“现实”,是因为它永远都存在着让你无法兼顾的始料未及。
“楠子。”岳南开犹豫片刻,沉声说道:“苏木,他……”
“你说什么?”陆梓楠的眉头更深地皱起。
岳南开听出他声音里的急躁,忙劝道:“你听我说完,别冲动!”
可陆梓楠哪里还听得进去。
“Cao!”他对着墙狠狠地砸了一拳头。
放下手机,陆梓楠不停地喘着粗气,在人来人往的大厅里,又极力地克制着心底翻腾的怒气。
有路过他身边的护士,见他脸色深沉,目光带怒,都有些莫名其妙,甚至害怕。
陆梓楠站在原地,身体绷得很紧,整个人如同一头蓄势待发地猎豹,心里的气怒更是如何也压制不住,蹭蹭地往上窜。
终于冷静了片刻,眸光清明了少许。
他趁着暂时的理智,拨通了苏木的电话。
“在哪?”陆梓楠开门见山地问。
“办公室。”苏木言简意赅地答。
须臾之后,陆梓楠来到苏木的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门却锁着。
一转头,恰好看到苏木从走廊一侧的洗手间里慢悠悠地走出来。
“苏木。”陆梓楠扬声喊道,随即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苏木面前,脸上的神色有种说不出的严肃冷峻,眼里的眸光幽深且犀利。
“我只问你……”他一瞬不瞬地盯着苏木的眼睛,道:“她的事情,是不是和你有关?”
苏木抬起头,对上陆梓楠探究的眸子,似是早有所料一般,表情淡淡的,语气也出奇的淡然:“什么?”
莫娴来的时间不巧,路上正赶上堵车,她到医院时,又赶上下班的饭点,人来人往地很多。
把车子停在停车场,她小心地拎着食盒从门诊大厅里,慢慢地向里走。
说来也奇怪。
原本到了下班的时间,又是饭点,医生和护士们应该往外走或是去医院餐厅才对,可莫娴看了看,身边陆陆续续经过的好几位医生或是护士竟然都反其道而行地往回跑且都神色匆匆。
且越往里走,见到的医生和护士就越多。
而原因,莫娴在与他们一起等候电梯的时候,终于知晓了。
“听说了吗?脑外科的陆医生和中医科的苏医生在中医科办公室那边打起来了!”一位圆脸的护士兴致勃勃地问身旁的几位护士。
“知道!”一位下巴尖尖的护士,细声道:“这不就是要过去亲眼看看我院两大男神如何激烈相杀嘛?”
紧接着圆脸的护士又笑道:“听说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你们见过五楼病房的那位吗?好像还是个明星呢?”
话落,另一位眼睛大大的护士小声插嘴说:“我见过,小明星,长得倒是真不错,她住在咱们院这几天,陆医生可没少操心。那位不是嗓子不好了吗?你们是没瞅见陆医生那个着急的样子!真是在意得很啊!”
见众人都被自己的话吸引了目光,她说的越发得意起来,“可是我觉得没戏!”她轻哼一声,道:“你们想想,陆医生和苏医生那是什么家世,能让一个戏子进门吗?再喜欢也不过是……哈……”
“够了!”一声娇喝突然打断了众人说得越发没边的八卦。
几个人惊了一惊,以为是碰上了哪位领导,连忙回过头来,可只见身后是一个面带怒容,长相文静的小姑娘,一时都有些不把莫娴放在眼里。
尖下巴的护士率先挑衅道:“呦……谁家的小姑娘啊,这么爱打抱不平呢?”
话落,身旁的几个护士都不约而同地轻笑起来。
莫娴冷冷地扫过几个人的脸,把他们脸上的轻蔑,轻视等神态尽收眼里。
而后压了压心里的火气,沉声道:“想不到中心医院的护士就是这样的素质?”她冷哼一声,逼视对方:“你们刚刚说的话,我都录下来了,要是再敢口出讳言,让我听到,我就把这份资料直接拍在你们院长面前!问问他,到底是如何治下的!”
许是被莫娴的话和她身上那强烈的不怒自威的气势吓到了。
几个护士有些愣怔地站在原地,一时间谁都没有先说话。
最后,是圆脸的护士先反应了过来,虽然对上莫娴那冷漠到毫无温度的眸光,她心里也有些发憷,可她转念一想,这不过就是个还没凑出校门又正义感太强的小姑娘嘛,她说的这些话一定都是吓唬人的。
想到这,她走上前一步,道“你敢!”
她身量又高又胖,站在莫娴的面前,俨然是一堵肉墙。
莫娴冷冷地看着她,眼神寒凉,如淬寒冰,余光见到电梯上显示的数字已经接近于“1”,见她们没有再说话,自然也不愿再多理会这几个人,只淡淡道:“你让开。”
莫娴不计较,可几个护士却以为她只是怕了她们几人。
相互交换了个眼色,圆脸护士非但没有让开身体,反而向着莫娴身前又逼近了一步。
莫娴看着她近在咫尺,肉墩墩的身板,紧紧地闭了闭双眼,心里的气恼,委屈,失望,愤怒……诸多情绪全都混杂在一起,几乎要逼得她失去理智。
“最后一遍。”莫娴闭着双眸,缓缓地沉声道:“你让开。”
“我不让呢!”
“……那就抱歉了。”莫娴淡淡地说。
下一秒,“啊!”的一声尖叫,响彻了整个中心医院的门诊大厅。
而后,莫娴没有再多说一句话,施施然地登上了电梯,见电梯外的众人都或不敢或是不愿与她同乘,干脆按了楼层,关闭了电梯门,乐得自在。
而电梯门外,原本趾高气扬的几个护士,都呆坐在地上。
她们真是看都没看到那个小姑娘是如何动的手,只是回过神来,自己就坐在了地上,小腿上轻轻地受了一击,不疼,就是那一瞬间,用不上力。
圆脸的护士反应最快,想用手拦着莫娴,却反被莫娴扭了手腕。
那么细白柔嫩的手腕,竟然生生地硬扭着她看似粗壮的手腕,那细手腕一动,她的手腕便要疼得她忍不住地尖叫。
“不会废了吧?”圆脸护士问身边的同伴。
眼睛大大的护士率先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走上前去拉圆脸护士起来,“不会,你还能动呢,再说要不是你想背后偷袭她,她也不会扭你腕子。你看我们,一点事情都没有。”
“我……”
另一边,陆梓楠的脸上已经多了一块淤青的印记,他狠狠地揪着苏木的领口,不顾众人的阻拦,已经把他逼到了墙角,眼眶微红,眸底像是翻滚着熊熊怒火,却又夹杂着显而易见的失望和不可置信。
他了解苏木。
所以才更痛心。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陆梓楠那寒凉如冰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苏木,是、不、是、你?”
苏木的嘴角还残留着一道血痕,他也毫不在意,听到陆梓楠的话,懒懒地睨他一眼,嘲讽地笑:“是我如何?不是我……又如何?”
话落,陆梓楠握紧的拳头再次招呼在他的脸上。
苏木被他打得头一偏,余光便看到了在走廊的另一头站着的莫娴。
“呵……”他轻轻一笑,反问陆梓楠,“她对你就这么重要吗?让你不惜顾念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对我挥拳头?”
苏木的声音有些小,听上去颇有些缥缈,陆梓楠正在气头上,听不真切,只觉得此时此刻对苏木失望透顶。
他摇了摇头,不想再和苏木争执,手上也渐渐泄了力道。
“苏木,你别再碰她。”
陆梓楠松开了苏木,苏木却反而不依不饶起来,他狠狠地挡开陆梓楠的手臂,大声质问道:“我问你的你还没有回答我!我问你!盛夏是不是对你那么重要!”
陆梓楠不知苏木心里的算计,气性上来,大声喊了一声:“是。”
那是我陆梓楠的妹妹,如何不重要!
可是这句话,他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前说出口。
陆梓楠的一句“对。”说的坦坦荡荡,可落在周围一圈围观的众人眼中,却完全变了味道。
他们觉得,这眼前的一幕,俨然就是一场“二男争一女”的戏码。
眼看着两人就要摩拳擦掌地再次打到一起,恰逢此时,一声沉稳而洪亮的怒吼自一旁的楼梯口响起,众人一惊,纷纷后退。
“都给我住手!”
竟然是身为院长的陆爸爸怒气冲冲地闻讯而来,身后还跟着唯恐天下不乱的岳南开,“你们两个混小子!还不赶紧都给我住手!”
说着他走上前去,一人一腿地给了重重的两脚。
那一脚着实有些重,打得二人不禁闷哼了一声,却又不再言语。
见此场景,陆爸爸愤怒地指着他们的额头,一副气怒又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岳南开见陆爸爸真的动了气,忙上前去拉着陆梓楠站到墙边。
陆爸爸便重重地冷哼一声,留下一句:“都给我到办公室来!”他顺了顺气,许是猜到陆梓楠不会配合,又指着岳南开道:“你也来!绑着陆梓楠一起来!”
说罢,率先转身顺着上楼回了办公室。
陆梓楠警告似的瞥了岳南开一眼,甩开他的手,径自进了一旁的楼梯。
岳南开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末了,眸光复杂地看了一眼苏木,也追着陆梓楠走了。
众人见一场闹剧草草收场,都悻悻地散去,偶尔有想要上前来帮扶一把苏木的也被他眼里阴沉的警告给吓退了。
几分钟后,长长的走廊再次安静下来,只留下苏木和莫娴一如几日前的雨天时一般,隔着长长的距离,两两对望。
一个面色略白,一个面色狼狈。
虽然莫娴并不知道此前发生了些什么,可陆梓楠最后的那一声:“对!”
着实犹如一把尖刀,钝钝地插在了她的心口。
疼痛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来,心如刀绞。
两人沉默良久,仍是苏木先咧嘴一笑,道:“都听见了?”
他语气里有几分陌生的轻佻,并不如莫娴往日里见到的他那般温润谦和。
莫娴不想理他,却又不想退缩,直直的望着苏木的眼睛,不言不语。
那双眼睛里,不知自何时起已经褪去了温润,填满晦暗不明的幽光,此时此刻,还多了几分复杂难言的踌躇和不决,好似他的内心中正在做一件让他无法痛下决心去抉择的事情。
可他还是做了。
莫娴心思纯粹,眸光清明澄澈。
直直地望过来的眼神,平静中透着一分通透,通透下了藏着几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怜悯?
呵……
他何时竟然需要别人的怜悯了?
苏木心里一疼,脸上却满是讽刺地笑。
“莫娴,你嫉妒吗?”眸子浅浅地眯起,他轻轻缓缓地说:“嫉妒她吗?嫉妒在陆梓楠的心里,她比你……重要!”
莫娴看着不远处如此陌生的苏木,不由得想起,初见时,他温润含笑,或是调侃,或是气恼,或是低着头,一丝不苟地为她扎针抽血时的模样。
心神一动,恍如经年。
“我不嫉妒。”她淡淡的说,声音轻得仿佛能随风吹散在这空气里一般。
“我不嫉妒。”莫娴看着苏木的眼眸,又重复了一遍,眼眶里已经渐渐地升起了雾气,不忍心再看到他面目全非的眸子,便转过身缓缓地向着来时的路走。
“苏木。”电梯门关闭的那一瞬间,苏木听到她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清甜而微凉,干净而轻灵的声音,“我希望……你不会后悔。”
电梯门缓缓地闭合,阻断了莫娴的声音,也阻断了苏木的视线。
四下无人,苏木终于不堪重负地跌落在地上。
后悔吗?
可笑啊,他怎么会后悔?
这一切都是他自己选择的路,都是该她报得的果。
开弓没有回头箭,他有什么资格后悔?
可若是说他不后悔,那脸上的凉意又是什么,心里的痛又是什么?
可是,后悔如何?不后悔又如何?
他早已经回不去了……
无人的走廊上,苏木背靠墙角,一手覆在眼上,一手一下一下地狠狠地锤在地上。
他在笑,大声地笑,也好似在哭,因为喉咙深处是他压抑到极致的呜咽。
不一会儿,手上就落下了几道伤口,有血顺着指缝缓缓地渗了出来,却没有人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