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之后,莫娴回到B市。
如她离开时一样,除了周茜茜外,几乎没有人知道她是何时回来的。
莫娴回到寝室时,周茜茜正在练瑜伽。见到莫娴背着包晃晃悠悠地推门进来,连忙站起身,迎上去,接过她手里的大包小包,
“怎么这么多东西啊?”
“我自己买了好多。”莫娴揉着肩膀,笑了笑,道:“还有一些是老乡一定要送的,实在盛情难却,老师们商量一下,好说歹说地才让老乡同意是卖给我们,这不,就只能大家分一分,全部带回来了。”
她接过周茜茜递过来的水杯,咕咚咕咚地一通猛喝,喝舒服了才又道:“你放假回家可以带走点!”
“天呐!”周茜茜夸张地惊叫一声,“还是算了!太沉了。”
莫娴摇了摇头,也不再多说,拿了换洗的衣服,就进了浴室去洗澡。
见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周茜茜忙扑向电脑,对着一个音频文件,一通鼓捣之后,终于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十分钟后,莫娴从浴室里出来。
身上穿着一件简单的印着黄色碎花的棉质睡裙,裙摆刚刚盖过膝盖,不长不短地露出两条紧致白皙的小腿,如玉一般的小丫穿在玫红色的拖鞋里,更显得莹白剔透。
周茜茜正做着一个瑜伽动作。
见到此情此景,不禁“啧啧”出声,道:“都说人比人气死人,果然啊!”
她抬起头,看了看莫娴如墨如缎一般的长发,抓了抓自己的齐耳短发,撇了撇嘴角。
转而伸出手,比划了一下莫娴的小蛮腰,又掐了掐自己身上的肉肉,心里的酸水不住地往外冒。
莫娴被她抓得有点痒,伸腿碰碰她。
“别闹。”她笑眯眯地说:“年会帮我录音了吗?”
“录了。”周茜茜低下头,掩住闪躲着的眸光,“就在你电脑里,文件名叫《年会》。”
莫娴“哦”了一声,坐在书桌旁开始搜索文件名,听到身后的动静,转过脸来一看,才发现周茜茜竟然在换衣服。
“你干嘛去啊?”她问。
“……吃饭去!”周茜茜答。
莫娴又偏过脸去看窗外还未落山的太阳,“晚饭?”
周茜茜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不禁为自己找借口的能力暗暗抹泪,心酸地回答道:“午、晚……饭。”
“……”
周茜茜走了,莫娴把音频文件下载到手机上,然后躺在床上,戴上耳机,开始专心致志地听原声剧社的年会录音。
这是她在山区时,最牵挂的事情,此时听到耳边徘徊响起的歌声,才恍然觉得自己真的回来了,回到了B市,心里才渐渐安下心来。
可是莫娴听着听着,就觉出了点不对。
录音里没有陆梓楠的声音。
原声剧社的官方宣传上并没有临时通知陆梓楠不参加此次年会啊?
为什么会没有呢?难道是……漏了?
有可能!
想到这里,莫娴又从床上爬起来,打开电脑,进入原声剧社的微博主页。
果然,主页上的置顶微博还是此次年会的相关宣传。
莫娴从宣传页进去,找到官方录音的链接,再次重新下载了一份音频文件到自己的手机上。
然后心满意足地带上耳机慢慢地听。
终于听到陆梓楠的声音。
他只唱了一首歌,回答了一个问题,然后消失不见。
莫娴却听着听着,忽然间落下泪来。
他唯一演唱得歌的歌名叫做《我只喜欢你》。
他唯一回答地问题是主持人提出的:“头牌大人,你喜欢什么样子的女生?”
翌日,教室里。
“我有喜欢的人了。”
这样简单的一句话,由着那道平日里清润低沉的声音说出来,也暗自带着几分冷然和拒绝,这之后,不论是鸦雀无声的禁言,还是后续里嘈杂到几度失控的现场,也只有这一句清晰地钻进了莫娴的耳朵里,久久地停留着,徘徊不去。
好似全世界都已远离,只剩下,心里一片空茫茫的冷清,心跳似乎都缓慢了几分。
我有喜欢的人了,有喜欢的人了,有……喜欢的人了,有喜欢的……人了,……了。
莫娴呆呆地望着前方空开的座椅,眼神直直地盯着前排空无一物的桌面,远远看上去好似在认真地听课,可是大家都知道,她走神了,而且很严重,否则,平日里的乖宝宝怎么会公然在课堂上无视于“绝命师太”决教授的点名?
说起“绝命师太”的由来,可真是大有来头。
“师太”原名“决明雨”,向来以严厉而闻名于B大法学院。
“绝命师太”一词,除了本身有她个人名字的谐音外,顾名思义,她还是法学院里最不讲人情的老教授,没有之一。
听说是自从几年前她最得意的一个学生因为一些原因被学校退学甚至消失之后,她的古怪才更加变本加厉的。这些无从考证,而很不幸的是,她所教授的《国际法》课程,是每一个法学院学子都要经历一次,并且有“炼狱”之称。
而最不幸的是,此时此刻,同学们眼里引以为傲的“吉祥物”——莫娴同学,似乎触到了绝命师太的逆鳞——上课走神。
莫娴终于被身旁的周茜茜以非同寻常的大力摇晃地惊醒之时,已经是决教授对她念了第三次名字之后了。
她缓缓地站起身来,一抬眼便对上决教授那双犀利洞察的眼,虽然身体上还是略微有些回不过神来,但是思绪上,她已经清楚地接收到了教授对她不满的讯号。
纵然你刚刚跟随她下乡调研又如何?
上课走神的后果只有……死路一条。
“回答我的问题。”决教授顿了片刻后,终于发声,年迈却严肃的声音里,有熟悉的低沉,还有一丝冷意。
“对不起,教授。”莫娴低着头乖乖认错,语气诚恳,姿态小心地说:“我走神了。”
可只有距离她最近的周茜茜才知道,她的心思其实一点都不在这里,那双漂亮的眸子,虽然微微低垂着,可是里面没多少歉疚,更多的是走神后的迷茫。
周茜茜不由得用手捂上眼睛,对莫娴踩了地雷仍不自知的状态,简直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其实不怪周茜茜无措,这也是她第一次见到如此不在状态的莫娴。
莫娴自从当年以全校第一的成绩,成功考入B大法学院起,就一直是同学们心目中最给力的“吉祥物”。
课题有莫娴,不怕完不成;作业有莫娴,不怕作业难;考试有莫娴,不怕资料不齐全。
班长程释就曾经不止一次地告诫全班同学,一定要保护好咱们班的“吉祥物”莫娴同学,否则单说大学几年里这数不清的大作业,就不知道要难倒多少人。
而此时,莫娴安安静静地站在教室中央,默默地承受着“师太”教授也许很快就会爆发的怒火,那形只影单的背影看上去甚至有点局促甚至不安,这可真是萌坏了一帮法学院高智商的宅男们。
他们纷纷以自己的方式,妄图“英雄救美”。
“教授,这个问题我来回答。”
“教授,这个问题我非常有兴趣呀!”
“教授,您让我回答这个问题吧?”
决教授挑着眉头,看着忽然沸腾起来的学生们,心下好笑。
这阵仗,像是拼命赴死一般。
她轻轻地抬起手臂,金口一开,点了眼神最热切的程释:“你说吧。”
程释站起身,轻咳一声,遥遥地望了一眼还站在座位上低着头的莫娴,朗声说道:“教授,莫娴同学肯定是刚刚参加调研回来,一时身体不适,这问题我来替她回答吧。”
然后程释自以为完美地回答完了教授的问题,全程收获羡慕嫉妒恨的眼神无数枚,却遗憾的没有收到他最希望得到的两枚正眼。
其一自然是被他“救美”的吉祥物莫娴的眼神,其二……是决教授的。
教授没有正眼看他,只有一个原因,意味着……他的答案可能并不是她想要的那个。
可是哪里不好?他沉吟片刻,着实不明白啊!
教室里的场面再次安静下来,就这样陷入了僵局,众人不由得屏息,全都小心翼翼起来。
周茜茜看着眼神逐渐清明的莫娴,藏着桌下的手拉了拉她的手,小声询问道:“娴宝,你没事吧?”
莫娴偏头,悄悄地看了她一眼,想起茜茜还不知道她听了完整版年会录音的事情,怕她担心,轻轻地扯了扯嘴角,僵硬地露出一个比还难看的笑脸,“没事”。
其实怎么可能没事呢?
那一年一度的原声剧社的庆典歌会上,她的男神—南山—陆梓楠对所有听众说……他有喜欢的人了。
他有喜欢的人了,那个人,想来应该是盛夏吧?
莫娴在心里暗暗地叹息一声,抬起头,重新对上了讲台上教授犀利的眼神,心下一抖,风花雪月瞬间抛诸脑后,理智和智商终于全部回笼,“教授,我补充一点吧?”
教授坐在椅子上点点头,好整以暇地看着走神完毕的小姑娘,“你说。”
简单的两个字,配上略有些苍老的音色,让人无端便产生敬畏,不敢再胡乱造次。
“补充一点,这种案子,我不会为对方做无罪辩护。”她声音清甜,却无比坚定地说:“他有罪,这是事实。”
“可是他同样有被辩护的权利。”程释不解地说。
莫娴点点头,没有反驳,“所以,我只是说,我不会接,我的言论仅代表我个人。”
下课铃声适时响起,全班一百多颗心脏重新归位。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但决教授不放话下课,谁也不敢乱动,全都热切地望着讲台上,老神在在的决教授。
决教授却好似浑不在意,只直直地望着莫娴,那张稚嫩白皙的小脸上,带着几分熟悉的认真与坚持,甚至还有点执拗。
那眼神熟悉得让她一瞬间有些晃神,不由得想起几年前的课堂上,也曾经有那么一个小姑娘,如此坚定地对她说过同样的话。
声音清脆,言犹在耳。
“我不会为这种毫无悔改的人做无罪辩护,他有罪,这是事实。”
那是本应成为B市律政界新星的人,可到底还是应了那句老话——“世事无常。”
“下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