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上,顾夷带着孩子在宋府吃了早饭。
淑梅一直都很端庄有礼,不知出于什么缘故,没再正眼看顾夷,只一个劲地向宋青溪献殷勤。
顾夷吃完以后便不顾宋青溪的再三挽留,带着孩子回家去了。
郊外有座桃花山,此地春景最是美丽。
霍夫人带着一行人进了桃花庵,衍静师太迎了上来。
“夫人,这边请。”
霍夫人略微激动,扶着身边人的手,紧张道:“眉儿,你说荷儿她是认我不认?你说她恨不恨我?”
那妇人摇摇头,安慰道:“夫人,你是她的亲娘,打断了骨头连着筋,她怎会不认你。”
霍夫人拉着她的手点点头,道:“这些年苦了你,不要喊我夫人,叫我姐姐,我们姐妹俩从来没有过罅隙,全部都是那熏莲作的祟,要不是你,我今天还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找我的心肝。”
熏梅点点头,“姐,这回女儿找到了便好好待她吧,你们母女相聚不容易。”
在最东边的一间厢房门是紧闭着的。
案前有一柱佛香,细细的香烟袅袅升起萦绕着香炉慢慢散开。
一个散发女子身穿灰袍静坐于桌前,五指纤细握住一支毛笔在纸上专注地抄写着,神情淡然。
霍夫人站在窗户口瞧着她的模样,那股艳丽之色非灰袍所能遮掩。
便是她这样的颜色,这才让霍夫人当初心生误会,以为她是熏莲的孩子,逼着她嫁给那老福顺,叫她难堪。
霍夫人拿着帕子擦着眼泪,悔不当初,她本名叫赵熏雅,是赵家嫡女。
当年赵熏雅也才十五岁便嫁给霍赢。
熏雅有两个庶妹,二人是孪生姐妹,长得一模一样,一个叫熏莲,一个叫熏眉。
全府上下却不会有人分辨不出这二人。
熏莲调皮好胜,熏眉温柔有礼,她们的母亲是自己母亲的陪嫁丫鬟,故而关系并不差。
熏雅喜欢和熏眉一道,二人时常一起踏青捉蝶,一次偶然的机会遇见了当时年轻有为的宰相霍赢。
霍赢当时对熏雅一见钟情,当即打听了名姓,不多日便遣人上门提亲,这亲事自然是顺通无阻。
熏雅不舍熏眉,想与其一道嫁去霍府。
许是以自己母亲为例,府里的一妾是母亲贴身丫鬟忠心耿耿,有美貌能留住父亲,这些年来才使得父亲没有流连在外,家里统共也只有一妻一妾和睦相处。
熏雅生了主意便去与母亲说,母亲自然是应允,还多许了一个熏莲。
自嫁去霍家,熏雅确实过得很满意,只霍赢愈发对熏莲产生了兴趣,而后整日里与熏莲缠绵。
霍赢在一次醉酒后,偶然间吐露了实话,原来熏莲早在熏雅成婚前便与霍赢私相授受,称以赵家嫡女的名号,让霍赢以为二人门当户对,更加欢喜。
待那日霍赢见到熏眉误以为是熏莲,想是可以找此藉口向赵家提亲,不想那嫡女根本不是她,而是熏雅。
熏雅知道后只觉得受了奇耻大辱,此女媚着夫君多时,且做出婚前私相授受这般不要脸的事情,更是毁了她赵家的名声。
她一怒之下寻人将熏莲毒打了一顿,连同她刚出生的女儿一起发卖出去。
没想到熏莲胆大包天,竟趁无人的时候将自己女儿一道偷了出来,待她发现以后,那人伢子已经出了城去了,追到的时候,人已经转手卖掉了。
那时候善良的熏眉愧疚不已,见熏雅日日以泪洗面,便悄悄的离府,留下一封书信,去寻找自己的胞姐还有孩子,一别便是二十多年!
初次见到淑荷,她才十六岁,在女子学院里是个出了名的女学生,她长得极美,像极了熏莲的妖艳。
霍夫人因此看她愈发的厌恶,终于在自己的儿子恋上她的时候忍不住找上了她,无论自己用什么诱惑她,她都不为所动,那份淡然,让霍夫人觉得自己像个大恶人。
后来听闻宫里头的老太监看上了她,霍夫人便从中牵线,逼着她嫁给那老太监。
那时候她是怎么说得……
“只要能消夫人的气,民女自愿嫁与福顺公公,望夫人保重。”
她对她再三叩首,怕是早已知道自己是她的亲生母亲,可是那孩子太实诚,一直不提,直到熏眉前些年找来了京城,告诉自己真相。
霍夫人想到此处几欲昏厥,多亏了熏眉一直在旁撑着自己。
“荷儿,你可还好?”霍夫人面容憔悴地坐在淑荷身边。
淑荷对她温和一笑,“这里很清静,多谢霍夫人。”
“好便好,你好……我也就放心了。”霍夫人试着握着她的手,见她没有拒绝,心里更加开心。
“荷儿,你此番可愿再与我回去,熏眉都已经告诉你了吧,你……是我女儿,你可愿与我回府去,此后,你便是相府千金,再没人敢欺辱与你。”
淑荷抬眼看了看熏眉,见熏眉点头,她这才看向霍夫人。
“夫人,我……”
霍夫人见她还喊自己夫人,顿时失望。
“自我有记忆以来,便是婶婶照顾我,对我百般疼爱,最后也是她拼命的做事挣钱让我在京城女子学院里学习,我很感谢她,我一直把她当作我的再生父母,所以,我想与她住在一起。”
淑荷微微垂首,模样拘谨地很。
“傻孩子,这话不用你说,我自会把熏眉接回府里安享天年。”霍夫人既为淑荷的善良感到欣慰,又为她在外受的苦而感到心疼。
淑荷红了眼睛一把抱住霍夫人,霍夫人也动容的流着泪。
屋子里好一出认亲大戏。
熏眉低着头用帕子擦眼,视线却与淑荷相交。
二十多年了,不论是淑荷还是她,都付出太多太多了,失败了无数次都没关系,但只要成功一次就够了……
夜里晚风呼啸,星星一闪一闪,像眼睛一般注视着大地,沉默而又冷清。
谢泠刚刚睡下,只觉得身心疲惫。
眼见着要睡着了,忽然身上附上了一具软绵绵的身体。
“林哥哥。”
“盈心,这么晚你怎么还不睡觉?”谢泠扶着她的胳膊问道。
“林哥哥,我很久没有这样叫你了,我今天想了很久,我知道我的孩子已经死了。”江盈心将头靠在他胸前轻声道。
谢泠坐了起来,叹气道:“他没有死的。”
“不,你别安慰我了,不管他死没死,你知不知道在那些没有孩子没有你的日子里,我是有多难熬,我真的很难熬……”她的声音闷闷地,眼泪沁湿了谢泠的衣裳。
“林哥哥,我求你了,你再给我一个孩子,让他陪伴我度过下半辈子好不好,我真的很寂寞,和我一起长大的人除了你,其他人都死了,就连我的孩子都死了,你再给我个孩子,我以后保证听话再也不胡闹了,我乖乖地呆在屋子里哪也不去。”
江盈心诚挚地看着他,贴上他的唇。
谢泠闭上眼睛只觉心烦意燥。
她是那样的可怜,从前那般爱笑,从来不会像今天这样哭泣地恳求,他该动容的。
可是……
“如果你实在想要孩子,可以去领养一个,我陪你一起。”他推开她轻声道。
那种如鲠在喉的感觉让他无法接受,他自然是怜惜这个像妹妹一样自幼一起长大的女孩,可不论生理还是心理都没办法欺骗自己。
就像她说得那样,给她一个孩子又有何妨,可是他没办法做到。
“你就这么不愿意碰我?”江盈心阴沉道。
“对不起,你是个好姑娘,我不能……”谢泠试图安慰她。
“放屁,你这么冠冕堂皇给谁看!你现在不能碰我你他妈当初为什么能碰我,这都两年了,我做你的挂名夫人做够了!”
她压在他身上拼命的吻他,谢泠握起拳头,心中的反感愈发浓烈。
“够了!”他掀开她,跳下床,拿起架子上的衣裳披在肩上便走了出去。
外面冷风一吹他半点感觉都没有,只觉得离开那样的环境,竟再无半点压力。
“啊啊啊!”
房门里传来不知道是多少次的哭喊声,他侧着头已然麻木,他唯一能给她的仅仅是一个庇佑之所。
多余的,他的心不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