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草不黄
何日不行
何日不将
经营四方
有芃者狐
率彼幽草
有栈之车
行彼幽道
清扬的歌声漂荡在辽阔的草原,天空偶尔飞过一两只不知名的鸟儿,它们引颈哀鸣,惹得人也跟着一起难过。
有些地方的雪还未消干净,正慢慢地汇集成一条条小流,有些流进湖里,有些悄悄地滋润那被冬日侵蚀过的蔓草,期待即将到来的春日。
已然是傍晚时分,护送小楚国公主回长安的一行人就地安营扎寨,因为才刚融了雪,木头杂草等物还湿着,点着后灰烟四起,呛地人直咳嗽。
几个军衔稍高的将士拉了几根长木头,团团围坐在烧地正旺的火堆前,吃烤肉,喝烈酒,顺便吹牛打诨。
苏人玉笑着摇摇头,这群混人嘴里还能有什么干净的,不是女人就是干仗。他才刚翻转了下烤的兔腿,就看见宝贝外甥又在发愣了。
已经将不语送走半月有余,可寒儿仍不能释怀,这些日子他的话更少了,若不是想要上长安寻爹,想必这小子决然不会离开他姐姐。
兔肉里的油被烤地呲呲作响,一滴一滴地掉在柴碳上,再撒上一小撮盐,香味登时便四溢开来。
“寒儿,肉能吃了。”苏人玉怕穿肉的铁棍烫着千寒,特意用自己的手帕包好,这才给外甥递过去。
周围坐着的几个将士见状,互相交换了下眼神,不怀好意地打趣儿:“呦,我说老苏,你要不要给他撕好了再喂进口里?”
“哈哈哈。”
“老苏,你会不会替他把尿啊,哈哈。”
许是被人取笑的不太好受,千寒一声不吭地接过烤兔肉,起身往湖边走去。
“寒儿,这还有热好的马奶酒,你不喝呀。”苏人玉见外甥并不搭理他,便将手里端着的大瓷碗放到地上,他没好气地瞪了几眼这些人,冷声说道:“他是最知礼的孩子,你们以后少拿他开玩笑,小心我翻脸啊。”
其中一个容长脸面的将军一听这话,登时乐了,他嘴儿朝湖边努了努,奸笑道:“好孩子会吊膀子?你瞧,你们家寒儿在和小楚国公主做什么。”
苏人玉扭头看去,果然瞧见湖边的大石头上并排坐着一对少年男女。此时正值夕阳西下,余晖撒在湖面上,风一吹,便荡漾起片片橘红色的波纹,无论景还是人,都很美。
“这小浪蹄子,才多大就会勾引爷们了。”苏人玉眼神发寒,显然他很不喜欢外甥和那个小公主太过亲昵。他没好气地端起酒准备喝,碗沿儿才到嘴边,这男人忽然一股脑全泼进火堆里。
军里的男人洒脱惯了,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那容长脸的将军瞧着苏人玉这般反应,半劝半打趣笑道:“行啦老苏,虽说这小楚国公主不是什么正经的宗室女子,好歹也是得了个封号,模样还算周正,配得上你家,”
这将军的话还未说完,就被苏人玉打断。
“屁!就她这种资质,也想高攀我寒儿?”
长脸将军一听这话,火也上来了:“护犊子也不是这么护的,你外甥又不是金子做的,人家姑娘全须全尾的怎么就配不上了。”
“我外甥可是,”
是皇子!
当然,这话苏人玉肯定不会说出来,他只是阴测测一笑,不屑地瞥了眼那跟他争吵的将军,然后从怀里掏出封信,就着火光细细地看。
信是前天从回利州发来的,上面的内容很简单,只有几个字:韩度正往回塔县赶。
火光温柔地照在苏人玉俊美异常的脸上,他漆黑的瞳仁底下仿佛有丝兴奋闪过,只见这男人将纸揉成团儿,轻轻弹进烧的正旺的火中。
“哎,此番去长安路途遥远,也不知道咱们能不能在今年底赶回西州的家里过年。”
“是啊,打这一来回,慢的话小半年就过去了。对了老苏,你以前不是在长安住着么,那儿到底怎么样呀。”
“天子脚下,自然无比繁华了。”苏人玉扭头看了眼千寒,勾唇一笑:“这次去了,我就没打算再回来。”
夕阳总是落的很快,等到繁星点点时,大地又是一片孤寂。
“何草不黄,何日不行,何人不将,经营四方。”
小楚国公主才唱完这几句,就闻见一阵喷香的味道,她扭头一看,果然身后站着个拿烤肉的瘦高少年。
“寒哥哥。”
小楚国公主满脸欢喜,连忙往边上挪了下,给千寒腾出块儿地。
小楚国公主名叫封玉,年岁跟千寒差不多大,身量不高,还不到千寒的肩膀。她人很白,跟雪团似得,鼻梁不高不低,眼睛不大不小,还稍微有点胖,不过这倒显得她更可爱了。
千寒将舅舅给他精心烤制的兔肉递给封玉,低着头,从旁边的草丛里一颗颗地捡石子儿,使劲地往湖里扔。
“寒哥哥,你不吃吗?”封玉将头凑到千寒的跟前,眨巴着眼睛,笑道:“你要是都给我,你舅舅又该给我脸子瞧了。”
封玉出身寒微,父亲不过是个毫不起眼的小官,因为跟皇家有点亲,加之年纪又合适,这才被皇帝封为小楚国公主的,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她虽有这么个封号,不过是个陪嫁的膡妾罢了,跟大楚国公主的嫁妆没什么两样。
果然吧,人家夕月人根本就不认她,连花车都没叫下,就让苏人玉他们原封不动地给送回长安。
见千寒仍不言语,封玉便将烤肉放在一边,陪着男孩一起扔石子儿。
千寒见状,柔声道:“你怎么不吃,肉若是凉了就不能吃了。”
风带着湖水的凉气一并吹来,封玉将身上穿的锦袍往紧拉了下,问道:“你是不是又想你姐姐了?”
“嗯。”千寒话一向不多,他心里纵有千般郁闷,也不会说出来。
“哎。”封玉又往湖里扔了块石子儿,正巧打中一片浮萍,她是个天真烂漫大的小女孩,想什么就说什么,胡乱安慰道:“你姐姐长的那么标致,又有一肚子学问,夕月王肯定会对她很好的,你就别担心她了。”
“傻孩子,不是这样。”
千寒叹了口气,他没法跟封玉说这里边错综复杂的政治关系和人事斗争,只能说,每个人都无奈,但每个人都无可奈何。
“我们一样大,可你总叫我傻孩子。”封玉弯腰朝湖面瞧去,碧波里登时出现张白嫩的小圆脸,她左右扭了扭头,又眨了几眨眼睛,明明已经不小了呀。
忽然,封玉感到背后一阵寒凉,扭头瞧去,果然看见那个苏人玉将军站在他们身后十几步处,正一脸严肃地瞪着她。
封玉不满地朝苏人玉做了个鬼脸,自从她和寒哥哥说上话,这个烦人的舅舅就百般地看她不顺眼,有一回甚至警告她离寒哥哥远些,否则就要她好看。
“哼,你舅舅又来监视咱们说话啦。”封玉扁着嘴儿,一股脑将手中所有的石子儿都扔进湖里,气呼呼道:“他人虽然漂亮的一塌糊涂,可怎么那么凶,好像我欠了他钱似得,真是个讨厌鬼。”
“你别那么说。”千寒也是打心眼里厌烦玉舅对他‘事无巨细’的照料,可那毕竟是关心他的,这个理儿他还懂。“舅舅没有子嗣,他心疼我,把我当成了儿子一般栽培,你以后不要骂他了。”
封玉觉得寒哥哥哪儿都好,人高,长得也俊,有学问,还会武功,就是有时候心有点忒软。
“那也不能撒尿都陪着你吧。”封玉脸儿一红,小声咕哝道:“我听见的,昨儿晚上你要去解手,他死活都要跟着,说什么天太黑,怕你看不见路跌倒,你又不是穿开裆裤的小孩子,他未免管的太宽了吧。”
幸好千寒人长得不白,否则就叫这小姑娘看见他涨得通红的脸了。
“咳咳。”千寒轻咳了几声,忙将话题岔开:“你刚才唱的歌儿可真好听。”
封玉不似那些高门千金那般端着矜持,她天生带了股子天真烂漫的痴气,一听这话,笑颜大开,忙道:“我刚才唱的是《何草不黄》,太过伤了些,你要是还想听,我重新再唱一首。”
“好,我想听。”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回塔地处大吕国的北方,长安那边早都开春了,可这里仍是严寒一片。这几日好像又冷了些,那河上的冰结的老厚,车马都可以行得。
也许只有到这夕阳西下之时,当落日的余晖撒在官道上,才可给人以一种暖暖的错觉。
从远方忽然出现了两个骑马的人,他们一前一后到了回塔县城外。
为首的男子骑了匹通身黝黑的骏马,他头戴一顶水貂皮做的暖帽,身穿精心裁剪的黑色大氅,脚蹬小牛皮长靴,面容冷峻,尤其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桀骜不驯神情,更让他天生的贵族气派浓重了。
男子面无表情帝看着城楼,手将鞭子攥地吱吱作响。
后面的那匹马上是个女子,看上去约摸有二十五上下,人挺黑的,丹凤眼,高鼻梁,头发似寻常男人那般用方巾扎住,她策马行至男子身边,柔声道:“官人,你可别冲动,听说那姜之齐的手下们都不简单。不过你也别怕,你娘子打架从来没怕过谁。”
男子仿佛不喜欢听这女人这般叫她,眉头都皱着嫌恶之色:“你能不能别叫我官人。”
这女子噗嗤一笑,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登时就露出来,这时倒显得她没那么丑了。
“那我叫你啥,相公?老爷?”
这个英俊不凡的男人显然是拿这个女人没办法,几次三番想要说她,可又闭了嘴,使劲儿地揉着他发疼的太阳穴,无奈道:“你就叫我韩度,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