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年来她日思夜想的那一幕,就这么毫无预兆的,猝不及防的出现了。
那男子已捡起落在地上的衣裳,从容不迫地穿着,动作优雅姿态娴适。钱翩翩就那么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束上腰带,对着铜镜整理发冠,站直身子满意地拂了拂两袖,准备离去。
钱翩翩猛然惊醒,撑起身子颤着嗓音道:“慢着!你、你、你究竟是谁?”
那男子似是这才想起床上还有个人,侧过身来朝她粲然一笑,声音依旧轻柔,“大恩不言谢,卿卿不必介怀。”他又笑了笑,转身便欲离去。
大恩不言谢?钱翩翩只觉心头血气翻涌,差点吐出一口血来,“你……你……不许走!”
那男子果然停住,抚了抚额道:“哦,对了,瞧我的记性,竟忘了。刚才的****,乃蚀骨花和月见香之过,卿卿今后可要小心了,不是每次都这般幸运遇到热心男子仗义相助的,我早就说过我与卿卿有缘,果不其然,刚才若不是我及时解毒,卿卿你轻侧神智失常,重侧四肢瘫痪。啧啧,这毒可真真恶毒呐,想想便让人后怕。”
他边说边走,到了门口,回过身来又是风情万种地一笑,继而推门抬脚,就这么走了。门嘭地合上,钱翩翩无力地瘫倒在床上,怔怔地望着帐顶。
全错了……全错了……
转世投胎前,那阴差让她看到的这一幕,让她一直坚定不移的认为,那将是这一世她和叶咏青的洞房花烛夜,这十六年来,她是那样的渴望着这一天的到来,几乎每一个夜里,这一幕都反复出现在她脑中,伴着她入睡。
可就在刚刚,在这个深宫后院中某个偏僻的厢房,这一幕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来临,完全颠覆了她的认知,残忍地打碎了十六年来她美好的臆想。
那个身上有桃花印记的男子,那个她心心念念等待了两世的男子,竟然会是锦莺阁里的那个登徒浪子,她不过和他见的第二面,她甚至连他的名字也不知道。
为什么会这样……
她茫然地望着帐顶,双眸空洞毫无焦点,甚至忘了扯张褥子将自己****的娇躯遮掩,就那么直直地躺着。
不知躺了多久,羊角灯的灯油燃尽,四周忽地暗了下来,她方觉得阵阵寒意袭来,冷得她打了个哆嗦。她试着动了动身子,不动还好,这一动,浑身痛得散了架子一般,尤其是两腿之间,仿佛生生被利刃剖开了两半。
她强忍着身上的不适,颤抖着摸了起来,哆嗦着身子捡起地上的衣物一件件穿上。脑中虽依旧乱轰轰,但已渐渐有了几丝清明。梦碎归梦碎,失贞归失贞,她不能一直在这里呆着,今日的事,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她个人贞节事小,钱府声誉事大,她绝不能让他爹爹的名声因她的无心之失而受损。
出了延春院,隐隐听到远处传来礼炮声和喝彩声,钱翩翩估摸着蹴鞠赛已快结束了。正犹豫着何去何从,便听到娇花焦虑的声音。
“小姐,小姐,您上哪去了?这会才见人,叫婢子好找?公主也差人找了你好几回,蹴鞠赛已完,大公子那队果然赢了,现在正投环选魁首呢。”
娇花匆匆跑到钱翩翩跟前,见钱翩翩脚步蹒跚,头上的流云髻歪斜着,肩上的披帛也反了,不由张大了嘴巴,瞪着眼道:“小姐你、你这是怎么了?”
钱翩翩定了定心神道:“无事,刚才到那边水池观鱼,不小心摔了一跤,崴了脚。”
她左右张望了一下,见无人在此,便将娇花拉到一旁假山处,让她为自己重新疏了头,整理了衣物,这才往御珍苑走去。蹴鞠赛已结束,此时御珍苑正热闹着,人人都在谈论着自己的彩环该投给谁。
“翩翩,你这丫头,刚才上哪去了?怎地不见人?”一回到自己的座位,姬彤便朝她嚷嚷。
钱翩翩只说自己去了观鱼,一时玩过了误了时辰,姬彤并不多想,拉着她抱怨道:“你不知道,刚才姬芸那小贱人果然将她的彩环投给你大哥了,还是第一个,你大哥方下场,她便巴巴地凑上去了,半点矜持没有,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真是不要脸。”她又哼了一声,“她想和我抢人,我是断不会让她如愿的,等着瞧。”
钱翩翩顾不上和她说话,拿起矮几上的盏子咕嘟咕嘟灌了几杯水,这才喘了口气,往场上望去。
场上人声鼎沸,那些刚刚踢完蹴鞠的骄子们,正结帮拉派四处游说观赛的人,将彩环投给自己。她看到了她的大哥钱昱,在人群中鹤立鸡群,身边围绕着找他客套的宾客,更有几位胆大的小姐在一旁翘首观望,却不见姬彤口中的小贱人姬芸。
裴珉、顾隽、方笙三人,此时正结伴朝她走来,年轻的脸上洋溢着骄傲的笑容,看得钱翩翩一阵心酸,如果可以,她宁愿那个身上有桃花印记的男子,是他们三人中的其中一个,也好过是那个无耻的登徒子。
三人上前给姬彤行了礼,便滔滔不绝地讲述刚才赛事是如何的激烈,讲到后来无非是为了钱翩翩手中的彩环。可钱翩翩心中藏着事,根本无心应酬,耳朵听着,脑袋却游魂一般。直到姬彤涨红着脸,扯了扯她的衣袖,她才回过神来。
她愣愣地望了望姬彤,见她鲜见的红着脸,低着脑袋,这才发现原来是她的大哥钱昱甩开众人,往这边来了,裴珉三人忙笑着错身让位子。
姬彤平时说话噼里啪啦,此时却声若蚊蚋,“昱哥哥,刚才你踢得好极了,魁首之名当之无愧,喏,我……我的彩环,给你。”
所谓的彩环,不过是应时的鲜花编成的花环,钱昱接过,拱手道了谢,却见钱翩翩脸色苍白,神不守舍,脖子上还有道淡淡的红痕,诧异道:“六丫头,怎地这副模样,身子不适?脖子弄伤了?”
钱翩翩扁了扁嘴,很想一头扎入大哥怀中痛哭一场,可理智上又明知不可以,只得吸了吸鼻子,装做无事道:“无事,刚才在水池边观鱼,差点掉水里,吓着了,脖子应是被花枝刮了。”
这个妹妹自小习武,身子骨不知多好,竟会差点掉水里?还被吓着?钱昱虽有些怀疑,但见公主、裴珉等人在此,也不多问,只点了点头,说了几句安慰的话。
钱翩翩的彩环自是给了哥哥,裴珉三人看得悻悻的,但钱昱是他们自小就敬仰的人,自不会不服。最后祈王手中的彩环也给了钱昱,钱昱毫无悬念地夺了魁首之名,由一众羽林卫簇拥着前去领赏。
姬彤长长吁了口气,望着远去的钱昱,喃喃道:“翩翩,刚才你大哥临走时朝我笑了笑呢。”
见钱翩翩无动于衷,神色呆滞,姬彤疑惑地捏了捏她的脸,“翩翩,怎么了?身子真的不适?”
钱翩翩摇摇头道了声无事,又低头喝茶,姬彤又嗔道:“翩翩,你我自小就要好,很快我就是你嫂嫂了,咱们亲上加亲,你还有什么不能和我说的。”
钱翩翩呛了一口,转头望向姬彤,这不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么,明明之前还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怎地这么快就信心十足了?
“你刚才还说二公主打听我大哥的婚事来着,就不怕她抢了你的好事?”
姬彤听她这么问,得意地扬了扬眉,嘻嘻一笑在她耳边小声道:“过了今日,她再无机会和我争,你等着瞧,一会儿有好戏上演。我与她斗了这许多年,今日才想到个一劳永逸的法子。”她悠悠地笑了几声,见钱翩翩拧眉望着她,卖着关子道:“你想啊,有何法子能让她彻底从我眼前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