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冷啊!”
黑暗的隧道,远处似有灯光,我循着灯光不住地奔跑,却怎么也跑不到尽头。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在做梦,却偏偏无论怎么努力都醒不过来。
猛然一个踉跄,发现自己身处学校宿舍之中,我的床位凌然空着,床上的东西没多少动过的痕迹,桌上的书和茶杯也是一尘不染。
什么情况?
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拿桌上的书,却发现什么都碰不到。三号床下陈玲在桌上电脑前打着什么字,我过去试图拍她,仍是扑了个空。
果然是做梦!
玲玲的桌上摆满了吃的和各类史书,原来这家伙还在修改论文。低头一看,她论文的题目是:论文昭皇后之死。
她已然打了许多字了:“私以为陈寿所言“甄后之死,由后之宠也”,意在指文帝偏宠,而非暗指文德皇后不德;后世司马光《资治通鉴》不采用陈寿正史所言,反引民间野史,曰“贵嫔谮之”,将文昭皇后之死归咎于文德皇后。实为司马光所处的宋朝对妇女歧视束缚局限所至。”
什么乱七八糟的?玲玲她总喜欢研究一些奇怪的历史学术。虽说是朋友吧,有时候感觉总不在一个频道上。
司马光我知道,砸缸的那个。其他人都谁跟谁啊?
我有些凌乱,再往下看,下面又这样写:“谥号有美谥,恶谥,平谥。文德皇后之谥乃明帝与之,明帝既文昭皇后之子,却给予太后“德”之美谥,可见其于文德皇后并无过多怨恨。”
恰在此时,二号床的吴婷从床上爬下来倒水,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走过了我,对玲玲说话,“我想了半天,还是觉得你这样写会被指导老师骂。”
“陈寿写的也是正史,陈寿先是季汉臣子,又后归晋朝,和文德皇后又没什么牵绊,也没必要帮她洗白。司马光是隔了多代的宋朝人,连文帝的庙号都能搞错,你说那段历史该信陈寿还是信司马光?”玲玲一边敲着电脑键盘,一边回答。
“得了吧!”吴婷拿着水杯,鄙视地瞧了一眼玲玲,“我还是更喜欢文昭。偏不信那个被卢弼吐槽‘足以制魏文可知’的女人会是什么善茬,我觉得她可能是在扮猪吃老虎。”
卢碧和卫文又是谁?我都快疯了!
“记载矛盾还不让人提出质疑了?”玲玲停下手中键盘运作,翻开身边两本厚书,用手划着对比道:“再举个例子,建安二十四年的魏讽案,有的书说‘诛讽,坐死者数十人’,而《资治通鉴》说,‘太子丕诛讽,连坐死者数千人’,数十和数千概念能一样吗?主角同样是魏太子曹丕,记载却如此不同。”
话题转得倒快,怎么说到曹丕身上去了?
“那到底是杀了数十还是数千啊?”吴婷疑问道。
我也想知道这个问题。
玲玲反问:“我先问你,听到这两个数字的时候,你更愿意相信数十人还是数千人?”
“数千吧!”吴婷想了想,“因为这样刺激些,符合那种邪魅霸道的感觉。”
“所以呀,在两本史书相矛盾的时候,需要人们自己去判断。可是人们往往更愿意相信夸张狗血的说法,所以在文德皇后形象上大家理所当然地摈弃了贤后形象而选择了恶毒女二形象,再加上千年来的各类野史和如今电视剧和小说的推波助澜,这个反面人物也就典型了。”玲玲说教似的说了一大堆。
吴婷放下杯子,似乎不是很感兴趣,“我只是想知道魏讽案死了多少人而已,你说了半天也没说明白。”
对啊,我在一旁自顾自地点头,虽然没人看得见。我也只是想知道魏讽案而已,那个什么文德皇后的,我又不认识。
“我上哪知道去啊?”玲玲很是无语,“魏讽案这件事本就语焉不详的。”
吴婷转身爬床道:“还是别闲聊,写你的文昭皇后之死吧。”
玲玲呵呵一笑,“查资料的时候查到文德皇后的名字,你知道她可能叫什么吗?”
“什么?”吴婷好奇地从梯上探过头去。
宿舍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另一个室友拿着钥匙站着门外大哭:“我刚刚从医院回来,叔叔那边说要拔呼吸机了。”
哪个叔叔说要拔呼吸机了?
我正胡乱想着,恍然间我好像听到爸爸在叫我。再一看四周,自己竟又处在医院之中。
果然做梦就是好,可以随心所欲。
看见床边坐着的“二十多年”未见的熟悉身影,我下意识便伸手便抱了过去,“爸!”却还是意料之中地扑了个空。
愣愣地望着病床,上面躺着的不就是在现代时候的我吗?我尝试着扑向“自己”,想看看能不能“回魂”,却是毫无用处。
“医生说刚刚的动静可能是回光返照,弟弟也要交朋友,若是让人家姑娘知道家里有这么一个姐姐,可怎么办?都两个月了,一点醒过来的意思都没有,咱们做父母的也帮不了她什么,拔掉呼吸机,让孩子好好地走吧!”阿姨一面哭着在旁边相劝,一面惋惜道,“你说好好的孩子,怎么就从宿舍床上掉下来,摔成这样了呢?”
阿姨,阿姨,我在这里。我伸手想要碰她,却依旧什么都抓不到。
“小照啊,这些年我对你也不错,你可别怪阿姨。”阿姨坐到“我”病床边,抹泪捋了捋我的头发,然后将手放在床边呼吸机的开关上轻轻一按。坐在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爸爸忽然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慢慢将手伸向“我”鼻子上的面罩。
我就在这里啊,你们怎么都看不见我!为什么都看不见我?
我委屈地想碰到些什么来证明自己的存在,却是徒劳无力。想要说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塑料面罩被慢慢地摘下。清楚地看见床上躺着的“自己”眼角机械般的掉出一滴眼泪……奇怪,我意识明明在这里,为什么“人”会流泪呢?
我忘了自己是如何出的医院,马路中间游荡的,不用去管什么红绿灯,因为没有人能看到我的存在,汽车在身体间穿梭而过我也毫无知觉。
你们都不要我了,那么,我也不要你们了!我不要在这里,再不要呆在这里。
对,现在是在做梦来着,做梦。我,我是前任南郡太守郭永次女郭照,虽说父母早逝,但我有疼爱我的姐姐,我还有两个外甥。魏王世子他对我信任宠爱,我生活幸福安定。就是这样的,没错。
所以,该怎么才能醒来?明明能清楚地感觉得到自己头昏脑涨,就连耳膜都有一种欲冲破耳朵束缚的疼痛感。可为什么偏偏就是醒不过来?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都快一天了,怎么还没有醒?”
“小风寒确会嗜睡的,世子不必担心。”应该是卫汛的声音,就像是医生在吐槽一点小毛小病都要来看医生一样,“出了汗便会好,连汤药都不需要喝。”
总算要醒了吗?我强撑着想将眼睛睁开,却跟灌了铅一样,怎么也睁不开。
“快往那边树林里跑!”
哪边有什么树林?我着急地环顾四周,是谁的声音?这么熟悉却又似乎很陌生。
“别怕。”我恍然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向我伸出手臂,慢慢跑近,“将手给我。”
记起来了,是许多年前的曹丕。建安二年,宛城之战时的曹丕;十岁便独自骑马逃脱的曹丕;牵着任氏一路逃跑的曹丕……原来竟已经,这么久了吗?
我毫不犹豫地伸出了手。一瞬间,小路不见了,“他”也不见了,仿佛之前的一切不过是错觉罢了。
不知又过了多久,我渐渐地有了意识,眼睛还未睁开,却能感觉到渴了。渐渐地又感受到了屋里的烛光,然后越来越亮敞。
“咳,水,我想喝水。”醒来之时我半靠在萍儿的怀里,浑身无力,只觉口干。
外面婢女捧过几个杯子盂盆,让我先漱了口,在喝了一口水,渐渐缓过气来后,目光便被别处吸引了,原来我真的睡了将近一天,现在已是晚上了,“世子呢?”
刚才我听见他讲话的,明明听见他讲话的。总不会,是错觉吧?
萍儿一面小心地用手帕替我拭去额头上的汗,一面轻声道:“适才,有人来了,说是有要事相商,世子怕吵着您歇息,便去书房了。”
大概是魏讽案的事吧?
听得移门的的声音,曹丕三步并作两步地跨到床边,伸手在我额头上探了探,“怎么还是这般烫?”
“咳,因为热的。”我也想知道是谁这么有才,在我身上压了三四床被子,我说怎么跟鬼压床似的想醒都醒不过来呢。
刚才那个梦做的,我心中明明是很难受压抑的,可一见着他,明明想哭的也给憋回去了。
“昨日让你早些回来歇息偏不听,非得把自己折腾病了才高兴?”他轻骂了一句,往床边一坐,换过萍儿的位置,让我靠着。
“魏讽的事怎么样了?王氏兄弟确实牵涉其中吗?”可能我关注点比较奇怪,其实我现在只想知道魏讽案被杀的到底是数十还是数千来着?
“华歆虽还未曾审结,也已然调查的差不多了。魏讽口才极好,四处煽动,说曹家乃是‘汉贼’,那汉中刘备是皇叔,方是正统。确有不少年轻人深受蛊惑,欲勾结关羽,刘备有所作为。王家兄弟确在其中。”曹丕叹息道,“可惜王仲宣一生谨慎,竟有此二子!我亦是万万不曾想到他二人会参与其中。”
这种事情,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适才做什么梦了?”他又低头蹭看蹭我的头发,“哭得我心都跟着疼了。”
我哭了吗?不会吧?太丢脸了……
“忘了。”我会向前看,好好地活着。
休养了好几日,小感冒也好得差不多了。甄宓却来探病了。
“身子好些了吗?”她在我床沿边坐下,“前日来的时候你正睡着,不便多做打扰。”
哦……原来那天来的人是你啊!呵!
我笑了笑,点头,“并非什么大病。”
“这几日为了一个魏讽,整个邺城人人色变,生怕受到株连。”甄宓眼色一黯,“你时时在他身边,为何不知劝诫着些?”
“魏王在外征战,世子稳定后方,手段严厉些无可厚非。”
曹操在外面打仗,邺城是大后方,若是邺城不稳,曹操仗也不会打得顺心。魏讽等人借机谋反,曹丕手段略严酷些,我倒真不觉得什么奇怪之处。
“可是仲宣之子,不过是年轻受人蛊惑罢了。”甄宓叹道,“难道便不能为仲宣留后吗?我前几日劝他少造杀业,为民积福,不曾想又是一阵大吵。这次,可是连父王都写信给母后惋惜说,若是他在邺城,至少能给仲宣留一条血脉。子桓他却……”
魏讽一案了结后,包括王粲二子在内的数十人,尽皆被斩。人头悬于城门示众三日,以儆效尤。曹丕和王粲的友谊我从未怀疑过,那首同题异构的《出妇赋》至今仍是坊间流传,当年的墓前驴叫我亦在场。
“这次因魏讽案被诛杀的有数十人,仲宣二子既在这数十人之列,想来定是证据确凿了。”当时得知是“数十人被诛”的时候,我亦是松了一口气的。要是说曹丕真的因为魏讽案杀了数千人的话,其中有冤杀误杀在所难免,我甚至能怀疑他趁机清洗政敌。
可若是数十人的话,那这数十人定然真的是,非死不可了。
再说谋反这种事情吧,就像赌博,赢了平步青云,输了死无葬身之地,既然参与进来了,就不能怪别人心狠吧?不管王粲的儿子们是年轻受人蛊惑,还是一时失足,既已参与到此事之中,自然也是不曾顾念到曹丕与他们父亲的故交的。
甄宓一愣,“可是他们是故友之子,即便只是顾及情义,也该留他们一条性命啊!”
这么圣母真的好吗?如果真的那样,那干脆所有人都趁曹操不在,在曹丕眼皮子底下谋个反算了,反正谋反又不会死……
“若是轻易放过,您让世子他如何服众?”我头疼。
“那么,令弟呢?”甄宓淡淡问道,“令弟当年身犯国法当处极刑,世子多次手书鲍勋请他免罪,这事又如何说?如今王粲之子犯法,便不肯饶恕了吗?”
我一时无言,万没有想到甄宓竟会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毕竟当年郭成犯事,曹丕确实写信想请鲍勋徇私来着,虽说鲍勋不曾答应,但这事也造成了一定的影响,大概也有人私下都觉得曹丕因私忘公。
等等,差点被她洗脑了……我弟弟又没有涉及到谋反之事!
我刚想开口反驳,又看甄宓摇头道:“是我太过天真,指望你会对他有所规劝。却忘了你说话行事,与子桓从无二致。就像上次绿竹之事,你明面上在母亲面前替她说尽好话,答应放她,在母亲面前获了贤德的名声。实际上却睚眦必报,绿竹出宫不过几日便在河边失足落水……可惜我不曾有证据,不然定会在母亲面前揭开此事。”
神经病啊!这个锅我不背!
就算心中再不服,我那时也忙着担心郭成的生死,根本没心思在意其他事情好不好?
“既没有证据,您又多说什么?”这个世上巧合的事多着呢,走在路上还有被花盆砸死的呢!谁说人在河边走就不能真的失足落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