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昏暗的光线照入阳台。
昕然看着这个很久不见的男人,看着看着,嘴角牵起一丝苦笑,“于博远,你真是一点没变。”
她回到客厅,倒了杯热水,捧着杯子,温暖凉透了的手心。
喝下半杯热水,身子暖些了。
于博远还在阳台,背对着她。
昕然推开阳台的门,浓烈的烟味灌进来。
不知道他抽了多少根烟。
兴许是光线太昏暗,又兴许是一时错觉,昕然在他脸上,竟然看到了很深重的落寞。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看错了。
于博远怎么会落寞呢?
钻石王老五离了婚,照样是钻石王老五。
有钱有势又很帅的男人,哪里都有真爱。
“这里只有一间卧室,抱歉不能留你过夜了。”昕然的逐客令下得还算委婉。
于博远忽然转过身来。
英俊的脸上,多了两道泪痕。
烟从指缝间掉落,他缓缓蹲下,抱着脑袋,十指插.入头发,宽阔的肩膀微微耸.动。
昕然这才知道,原来于博远还会哭。
她掐了胳膊一把。
不是做梦。
不过,看见他哭,倒也没有很爽。
没有很开心,也没有很不开心。
看来真的,不爱了。
她悄悄退出阳台,悄悄把门关上。
回到卧室。
奕奕已经睡着了,趴在床上,脑袋贴着床沿。
昕然将她抱起,脑袋挪到枕头上。
看着熟睡中的女儿,昕然想,幸亏孩子长得不像他,不然天天看着这张相似的脸,多糟心啊。
很轻的叩门声传来,昕然放开奕奕,走去开门。
于博远站在卧室门口,双眼腥红。
脸上的泪痕擦干了,他声音沙哑,“谈谈吧。”
昕然从这三个字里,听到了哀求。
茶已经凉了,昕然想倒掉,再烧一壶开水泡茶,被于博远拦住。
“别忙了,我不喝。”他摸摸后脑勺,然后弓着腰,头往前倾,手臂搭在腿上。
“我对你很糟,我知道。”他说。
昕然不说话。
他自言自语,“其实我也不想的。可我有时候,有时候忍不住。我不知道怎么去处理这种关系。我……”
他又抬起手臂,摸摸后脑勺。
“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你,从来没有。”他说。
那又如何?昕然想。
没有忘记过,不代表有多爱。
她也从来没有忘记过,继母和妹妹对自己的伤害呢。
刚离婚那阵,她经常单曲循环一首歌。
歌里唱,“相爱是通往幸福入口,不是让人成为怨偶”。
歌里还唱,“相爱不是为天长地久,而是美丽的邂逅”。
昕然扭过脸,无声垂泪。
她和于博远,相爱过,却最终只是一对怨偶。
“夜深人静你也会不安会内疚吧?”
昕然问。
“其实你明白我并没有什么错是吧?那些恶毒的言语暴烈的行径用在我身上你也愧疚过吧?很久以前说过要给我最好的生活你也没忘吧?可是于博远,你知道吗,你往一个人身上捅一刀,然后你后悔了再拔出来,可惜无论说多少遍对不起,伤口依然在那里。”
昕然很清楚清楚,不管是她还是于博远,谁也没法真正地,彻底地改变。
不适合就是不适合。
就像酗酒的酒鬼难以丢掉酒瓶子一样,两个不适合的人,如何相安无事地生活在同一屋檐下?
谁也没比谁好受一点。
昕然苦笑,摇摇头:“你从来都是这样。你想对我好,欺负我的惯性又不能完全改掉。”
她听见于博远也笑了,然后看见他抬起头,无力地望着她。
“这几年,我过得很不好。”
他笑得很惨淡。
薄唇弯得很牵强。
“我知道我活该。”他笑得更深了,神色却更难过,“那些女人骂我王八蛋,咒我挨千刀,可她们连骂人,都没你骂得让我舒坦。”
昕然不懂他现在跟她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她笑了一下,问:“能给我支烟么?”
于博远愣了愣,有些惊讶。
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昕然从他眼里看到这个问题。
她挑了挑柳叶眉,“生完奕奕,我得了产后抑郁,那会儿开始的。”
那会儿还出不了奶,奕奕没喝过多少母ru,基本上都是喝牛奶。
于博远把烟盒跟打火机递给她。
昕然抽出一支烟,点燃,点烟和抽烟的动作都很熟稔。
其实老早就戒了。
只是这会不知怎么的,又开始想抽。
“你恨我么?”于博远也点燃一支烟,问。
昕然想了想,摇头。
于博远觉得她在撒谎。
怎么可能不恨呢?
连他自己,都恨自己。
昕然忽然想起一句话——爱的反面不是恨,是冷漠。
冷漠地看着他笑,冷漠地看着他哭,冷漠地看着他忏悔。
“于博远。”沉默很久,昕然开口,“今晚你要是想要,我们就在沙发上做。反正,”她笑了笑,“我也好久没做了。偶尔也会想。但是明天,明天一早,你得回去。要是想奕奕,就过来看看她,我不打扰你们父女见面。”
末了,她补充一句,“这是我能做的,最大的退让了。”
于博远垂着头,很久,眼皮颤了颤,“我很想你,可是我不想做。”
“那快回去吧。”昕然说。
夜里温度更低,冷风吹过,刀削一般疼。
于博远走在雪地上,留下一串脚印。
昕然站在阳台,看着他的背影,又看着那串脚印,发呆。
这一晚睡得很不踏实。
总是从梦中惊醒。
也没做什么噩梦,但就是会惊醒。
后来干脆不睡了,开着台灯看书。
反正是周末,不用上班,也不用加班。
看着看着,就睡着了,再睁眼,发现奕奕正盯着自己。
“妈妈。”奕奕看她醒了,叫了一声。
“嗯?”昕然摸摸她的脸。
“妈妈,你真漂亮,像仙女一样漂亮。”在奕奕心里,妈妈就是偶像般的存在。
昕然笑着,想,要不要给这孩子打个预防针?
“如果有一天,爸爸回来了,奕奕是不是很开心?”她柔声问。
孩子出乎意料地摇了摇头。
“奕奕不是一直都想见到爸爸么?”昕然不解。
“可爸爸好久都不来看我,还没于叔叔对我好。”奕奕小声嘟囔,“于叔叔还给我擦鼻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