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方维与雷经理通话后不久，林默再一次与对方谈到了关于增容费的事，对方已经同意方维的意见。这是在林默预料之中的事。他从方维与雷经理的对话中，从方维表现出的那种果断与坚定的态度中，已经预感到对方必须让步。那可能是金博地产的唯一选择。
联系电业部门施工的事，林默已经交给生产管理部去操作。他叮咛必须在最短时间内将事情搞定。因为时间已经不允许他们将恢复生产的日期无限期地后延。
去找方维之前，林默接到了乔老板的电话，他已经预感到问题的不妙。因为乔老板已经知道飞达公司又遇到了新的麻烦——厂房面临着安全威胁，而且已经停止了生产。在此之前，乔老板曾给方维打过电话，方维正被杜凤山妻子所纠缠，根本就没有听到他打来的电话。于是他便将电话打给了林默。
林默去医院面见方维，这也是他需要向她汇报的内容之一。可是当他看到方维正被推着朝医院大门外走去的那一刻，已经放弃了向她汇报这项内容的打算。在方维家的客厅里，他只是向她汇报了关于电压增容的事，因为那是他做不了主的事情。
在公司大院里，林默看到李洋正向他走来，李洋问起关于租用七里香小学的事，他把事情的进展情况告诉了他，又把他担心目前面临着的工期紧张问题述说了一遍。
“关键问题怕卡在芯片封装环节上，如果这个环节拖不了后腿的话，别的工序可以在生产恢复后加班进行。”李洋特意提醒林默。
“有什么好办法吗？”林默想听听李洋的意见。
李洋想了想，“如果你同意，我想在七里香小学那处场地没有落实好之前，不妨再回到生产车间的大楼里去，把需要封装的芯片操作完成。”他看了看林默。
林默的目光是异样的。
李洋继续着他刚才的话题，“我是说只是芯片封装这道工序。”
林默头不抬眼不睁地思考着什么，他想到了此前在这个问题上与方维的争执，两个人险些闹出矛盾来。如果这样做，在方维那里依然不会得到允许。
李洋早就听说林默与方维在这个问题上的观点不一致。此刻，他似乎看出了林默的意思，“这件事你不能再与方维商量了，商量的结果肯定还是不行。如果你同意，先组织一部员工将需要的部分设备再搬回去，然后，我带着几个人进去操作，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如果能够把这部分活赶出来，就会给七里香小学那边腾出一些时间。”
林默近乎被李洋慢慢地说服。他轻轻地点了点头，“走，去我办公室，再仔细商量一下。”
两个人一起走进林默办公室，林默又打电话叫来了生产管理部部长叶小利。三个人围绕在林默的办公桌前商量起来。最终结果是一致的，三个人都认为这样做是当前最为可行的办法。只是林默依然担心如果不向方维汇报，不是太妥当。他再度提到自己的担忧，竟然被李洋再一次否决，“你还不了解方姐这个人，如果你要把我们今天的决定告诉她，就等于我们白在这里忙碌了半天。”
事情的结果等于最终听从了李洋的意见。
第二天上午，这件事就按照计划忙碌起来。
大院里又一次热闹起来，尽管没有几天前从生产车间大楼里往外搬东西时那般热闹，可还是打破了这几天来的相对寂静。就在刚刚开始忙碌起来不久，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此刻，他正在公司的大院里。电话是方维打来的，她问林默此刻正在忙什么？
林默感觉到方维的问话显然是有什么意图。他已经意识到方维一定是知道了什么。他已经无法再掩饰下去，“方总，你已经知道了？”
“我如果不知道，你就这样蛮干下去？”方维非常严肃。
“我不是在蛮干。”林默试图解释什么，被方维制止，“不用说了，我什么都不想听，你必须给我马上停止这种愚蠢的行为。厂房出了问题，我还可以承担得了。如果员工们出了问题，我是负不起这个责任的。你懂吗？我的林大助理！”
林默已经目瞪口呆，他下意识地看到吕小丽正透过门缝向他看去，看到他正在接电话，又马上退了回去。那一刻，他一下子意识到，一定是吕小丽看明白了这一切，向方维告发了自己。
他挂断电话并中止了此前所有的决定，迅速走进财务办公室，吕小丽看到他气冲冲地走来，已经知道个大概，“是我告诉方姐的。不过我没有想到她会发这样大的脾气。”
“我就知道是你干的，只有你才可能直接给她打这个电话。”林默已经平静下来，他的语气中已经没有抱怨或指责的故意。
“你说错了，”吕小丽同样是平静的，“是她打电话向我问起公司的情况时，我才顺便说到了此事。”
“我就是想把芯片封装那些活赶出来，等到可以搬进新厂房时，也好不至于耽搁其他工序的工作。”
林默已不再想与她多说什么，正想往外走时，被吕小丽叫住，“方姐这样做是符合她办事逻辑的。如果出了问题，那叫作次生灾害，就更不可收拾了。”她从办公桌前站起来，走到林默面前，“你能不能另想一个办法？”
林默认真地看着她，期待着她能够想出一个什么好办法来。
“比如，看看能不能把这批芯片拿到别处去加工一下？”
林默不停地眨着眼睛，似乎是在考虑着吕小丽建议的可行性。他什么都没有说，快步走出了财务办公室。
几分钟后，他又把李洋请进了办公室，有些兴奋地将吕小丽的建议向李洋复述了一遍。李洋听后茅塞顿开。林默看到他若有所思，重复着自己的观点，“你考虑一下这个建议，行与不行，都必须快。不然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林默又一次主动拨通了方维的手机，向他做了解释，又把乔老板曾经打电话催货并以解除合同相要挟的话告诉了方维。
方维没有再说什么。
这天晚上，林默走进家里，徐婷婷早就做好饭菜在等着他。
两个人一起坐到餐桌前，一边吃饭一边聊了起来。
徐婷婷感慨道，“我看到过实在的，也没有看到过你这样实在的。”
“实在有什么不好？”林默头不抬眼不睁地应对着。
“什么事情都有一个度，如果超过了度的界限就不合适了。”徐婷婷一本正经地解释。
“我又有什么事做得不合你的胃口了？”林默感到莫名其妙。
徐婷婷放下筷子，将碗推向一侧，“你办的事，岂止是不合我的胃口？简直是太不合胃口了。”
林默终于抬起头来，目光紧紧地盯着徐婷婷，等待着她的下文。
原来，李春然的女儿白天给徐婷婷打过电话，在电话中说到林默找过三产处赵处长，谈到关于租用七里香小学校舍的事。就在林默找过赵处长之后，赵处长就去找过李春然。他开门见山地当着李春然的面，提起了他的那位亲戚林默又来找过他。当说到这件事是否需要办时，他告诉李春然，此前已经有几个人来洽谈过租用校舍的事。只是眼下还没有最后敲定下来。
李春然明白在这块地皮没有被征用之前，出租校舍是没有任何疑义的事情。可是赵处长提出已经有人在洽谈这件事，就让他有些进退维谷。他既不能告诉对方自己不是林默和林默妻子的什么亲戚；也不能表示应该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去处理此事。他明明知道此前就没听说有人过问过租用校舍的事。
那分明是赵处长别有用心，是想让李春然明白必须领他的一份情。
李春然并没有把这件事太当回事，晚上回家吃饭时，只是在女儿面前无意说了几句。他的女儿却当成了真，便在与徐婷婷的闲聊中自然地提起了此事。
“看来这个赵处长真是不怎么样的一个人啊，他是大利小利都不放过呀。也难为他了，考虑得可够周全的。”林默说道。
“你也别怪人家，谁让你有求于人家呢？”
“我明天再给李局长打一个电话，解释一下。”
“李局长也没有说什么，就算了吧。我是说你别太实在了。你这样认真地忙活，飞达公司还是一点儿都看不到亮。你觉得有意义吗？”
林默敏感极了，“你还是想劝我马上退出？”
徐婷婷犹豫了一下，“既然已经这样了，可以再干一段时间看看，不行就早一点儿退出来。不能碰得头破血流再出来。”
“你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头破血流？”林默认真地看着徐婷婷。
徐婷婷始终都没有再说什么，甚至连头也没有抬一下。
这更让林默感觉到蹊跷，“你怎么不说话呀？你是什么意思？怎么还谈得上头破血流呢？”
徐婷婷依然没有说什么，而是起身走进卧室，又接着走了出来。她将一台笔记本电脑放到餐桌前，将其打开，将网友发在微博上的一张照片调了出来。她将电脑推到林默面前，“你自己看看吧，这是多么感人的场面啊？”
她起身走进了厨房。
林默认真地看着，那张照片竟然是自己在医院门口抱起方维向轿车走去时的情景。旁边还配着一段文字：年轻下属呵护美女老板，美女老板温馨于下属怀中。
就在这条微博的后边，还有无数的跟帖。跟帖说什么的都有。
林默马上意识到，这一定是一个认识自己或者是了解内情的人的别有用心的行为。如果不是这样，他怎么可能知道自己与方维是上下级关系？
林默走到厨房门口，徐婷婷正在厨房的案台上收拾着什么，他面对着徐婷婷的背影开口说道：“你是因为这个才害怕我碰得头破血流？”
“你自己看着办吧。”徐婷婷依然没有回头。
“她在住院，我去医院找她，正赶上她走不了路，我就……”他再也没有说下去。
“你就怎么样了？”徐婷婷转过身来，看着林默，“你自己怎么样，你还是自己把握吧。”
她从林默身边挤了过去，走进了卧室。
林默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了，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个结果来。这会是谁干的呢？会是凑凑热闹，还是别有用心？
想到这里，他起身走进餐厅，坐在餐桌前，给方维打了一个电话，把事情告诉了她。方维并没有在意什么，只是觉得可能有人在恶作剧而已。电话也就这样挂断了。
第二天走进办公室，林默又一次给方维打了一个电话，他已经没有像昨天晚上那样从容。他急于知道她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信息。可她依然犹如昨天般平静。
放下电话，他以为方维之所以根本就不在意什么，是因为此事并没有对她产生什么影响，真正受到影响的是自己，是徐婷婷知道了这件事之后，对自己越发放心不下。
此刻，他又能再做什么呢？
那一刻，当他将她抱起来时，他心无旁骛，只是真实地履行了一个同事，一个员工，一个朋友，抑或是一个男人应该履行的义务而已。是谁在那阴暗的远处，肆无忌惮地暴晒着自己并不纯粹的灵魂？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他索性走出办公室，去了七里香小学施工现场。尽管有些事情还没有最后落实，可是双方已经达成协议，而且前期施工早就开始。生产管理部的人正在指挥着电线的铺设，一切都还算顺利。
按计划，变压器增容施工下午也将开始，这是让他高兴的事情。
暂时没有工作可干的员工，又暂时放假回家了。因而公司大院内显得平静有序。他回到办公室，吕小丽开门进来，她告诉他，方维来电话说如果金博地产那边的十五万元增容费暂时没有到位，可以由飞达公司先行支付。因为张东阳那边原本确定借给飞达公司的二百万元，终于打到了飞达公司的账上。
“范老板的那部分货款什么时候到位？”吕小丽问道。
“按计划，也就是这几天。”林默信心十足。
“不应该再有什么问题吧？”吕小丽还是有些不放心。
“下午我打个电话再问一问。”
吃过午饭，林默重新坐到办公桌前，给范老板打了一个电话，对方手机已经关机。他又拨通了他办公室的电话，电话只是响着，一直没有人接听。
他犹豫起来，货已经发走有些时日，两百万元的整数发过来了一张远期汇票。其余那八十多万元，范老板答应货收到后付款。
前些天，当林默与范老板的生意正谈得差不多时，范老板同样提出了资金紧张问题。就在合同将要签订的那一刻，他提出全部二百八十多万元的货款当中的二百万，采用远期汇票的方式付款。也就是在合同签订之后的三个月内，货款才能真正到位。
当时找到范老板这样的一个客户，已经让林默产生了如同找到了救星般的感觉，这是他不想舍弃他的原因。可是临秋末晚对方提出的问题却让他犯了难。
那一刻，他想到公司的大部分积压产品都有了着落，还是感觉到了几分欣慰。
但他不敢造次，她把电话打给了方维，向她通报了此事。面对着如此变故，方维考虑再三，最终还是同意与对方签下了这单合同，以免让那部分产品长期积压在手中，再造成更大的麻烦。
吕小丽的提醒，让林默意识到确实是需要再过问一下此事。
打过几次电话，还是没有任何消息，林默想到了对方名片上标注的电子邮箱，他又写了一封电子邮件发给了范老板。
下午三点多钟，林默在办公室里接到徐婷婷的同事茅晓晓从医院打来的电话，林默认识这个女孩儿。她在电话中焦急地告诉他徐婷婷病了，病得很严重。她是在办公桌前站起来时突然发病的。她站起来的那一刻，突然感觉到眼前发黑，便什么也看不见了。她的喊叫声惊动了同一办公室里的同事们，几个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几乎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围拢到她的跟前。当在场的所有的人都发现她的眼睛什么都看不见时，人们全都惊呆了。谁都不相信她的眼睛真的出了问题。
林默立刻震惊了，他不相信这是真的。放下电话，他起身走出门去，推开吕小丽办公室的门，慌张地告诉她自己必须马上去医院，公司有什么临时事情需要由她照顾一下。
他开车直奔医院而去。
半个小时后，他才赶到医院。
眼科急诊室内聚集了不少人，除了医护人员之外，其余的人都是陪同徐婷婷来医院就诊的同事。他迅速挤上前去，叫了一声“婷婷，”便伏下身去，一只手伸到徐婷婷眼前晃动起来，“婷婷，婷婷，”茅晓晓在电话中告诉他的事实完全得到了验证，他的声音立刻颤抖起来，“婷婷，婷婷，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徐婷婷听到了他的喊声，完全像是盲人一样，摸索着伸出两手，“林默，你在哪？你在哪？”
林默伸出两只手紧紧地抓住了她的一双手，“我在这，我在这。”他一边说一边将她的两只手放到了自己的脸上。
一个小时后，医生把林默找到自己的办公室。林默惴惴不安地倾听着医生的讲述。医生告诉他，他们最终还没有搞清楚她突然失明的原因。她的眼压过高，还发现她的视网膜有点儿问题。如果最终确定是什么原因引起的突然失明，必须再做进一步的检查。
一个多小时后，徐婷婷的妈妈赶到了医院，她是高三的班主任。徐婷婷的爸爸早在几年前就离开了人世。
她忐忑不安地走进了徐婷婷。
当她走近女儿的那一刻，她明明看到女儿睁着眼睛是在注视着她，可当她已经握住了女儿双手的那一刻，女儿却惊讶于妈妈已经站到了自己面前，这让她顿时意识到了女儿的眼睛已真的形同虚设。她再也不能自制，顿时便潸然泪下。
这天晚上，林默留在了医院里，他在医院里陪伴着徐婷婷度过了难熬的一夜。
两个人同样忍受着突如其来的打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