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够了解程观月的无奈的人，纵观整个球场，除了程观月自己，大概就只剩下作为观众的白一帆了。
刚才程观月几度杀入杀出的过程中，有好几次他的队友已经出现了空当。那转瞬即逝的传球角度，白一帆看得清清楚楚，他也知道，以程观月的能力应该可以捕捉得到，但程观月就是没有传球。
因为他的眼睛吧……
再怎么高明的“不看人传球”，很多还是得靠眼角的余光去确定队友的位置、去进行判断。左眼被蒙上过后的程观月，相当于少了一半的视野。对于极其需要靠目光来发觉对手破绽进行传球的控球后卫来讲，这种损失是毁灭性的。
程观月的确感到很苦恼。
前面几次面朝前方的快攻传球，他尚能把握。可这个时候，陷入人潮包围中之时，只有一只眼睛的弊端就最大化显现出来了。眼前人影憧憧，他始终找不到橙衣队友和那一条闪烁着光芒的传球路线。
控球时间太长了……外人只看到他超强的控球能力，却没看到他的苦恼。
程观月调整了一下身子，左手运球，再度杀向禁区。前进的瞬间，他似乎看到那个一号正朝着自己反向移动。
不过一个瞬间，他就从自己的视线中消失了。
程观月知道，金小渝已经进入了自己的视线盲区。
他深吸了一口气。
他和金小渝只做了一个月的队友，却好像彼此已经认识了很长很长时间。他们共同对抗敌人，在每个夜晚共同加练，不断培养着彼此的默契。
他是被这个少年身上散发的不服输的光芒所打动，才终于选择回归篮球的。他也将这个少年视作自己在球队中最好的搭档。他不断观察着这个少年的比赛习惯，揣摩他的比赛心理，因为他要成为金小渝身边最好的控球后卫，给他最舒服的传球。
这个时候，金小渝虽然从他的视线中消失了，可他隐隐感到，队友就在自己身边。
赌一把吧——就赌，我们之间是否已经有了足够的默契。
这会是一场冒险。
他们正处于气势的上升期，已经连续许多个回合进攻得分。这个时候如果自己失误，这一股气势很有可能就此断掉。
他们这种靠着情绪打球的队伍，很多时候就是一口气的事。
不过，程观月决定赌一把。
相信他们之间的默契，相信队友。
篮球弹起，落入左手。程观月全身继续保持着前进的姿势，左手却轻轻巧巧将球朝自己身后一拨。
然后他停步，回头——
他笑了。
球在金小渝的手中，他果然在那个位置等着自己。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程观月吸引，所有防守球员都在封堵程观月，甚至连其他进攻队友都没有想到程观月会突然传球。
可金小渝，只有金小渝，出现在了最应该出现的位置上。
他双脚发力，如同火箭一般拔地而起。他的身体在起跳的时候微微蜷起，当跳到最高点时候舒展开来，右手单手抓球，先是从上到下，然后再绕到脑后，抡了一个极大的圆形，最后大喝一声，重重地把球砸进篮筐！
大风车灌篮！
“嘟！”裁判指着金小渝身边的伸出一只手的康俊，“防守犯规，进球有效，加罚一球！”
“传得漂亮，小月月！”金小渝大声吼道，一把向程观月抱去。
程观月灵巧地一矮身，躲开去。
观众们聒噪起来。
诚然如胡星所说，上到组委会下到裁判，恐怕都更加希望比赛胜利的是骏驰中学。可万事没有绝对，这世上之人，不说欺软怕硬嫌贫爱富，但对英雄人物总会有期待与热爱。程观月遭遇肘击、血染赛场，终归为自己球队博得了一点同情分，而他坚持回来还打出这么精彩的表现，更是让观众们的内心不得不折服。于是逐渐，终于有一些观众开始受到影响。
网络聊天室里，也有人渐渐开始刷：“这个13号真的很厉害啊……”
康俊则站在球场上抱怨：“那个13号，真的是伤了一只眼睛吗？不会是诈伤的吧……”
金小渝内心像是有火焰在燃烧，罚球却很冷静。加罚命中后，比分已经来到了53：61。
而时间，还剩下6分半。
“8分了……我从来没有见过进攻能力这么可怕的球队……从来没有……”棒球帽少年喃喃说。
什么样的球队能够在不到4分钟的时间风卷残云一般揽下18分？骏驰中学24分的领先优势就这样别蚕食鲸吞，而他们竟然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程观月独眼投中过三分，唐傲投中过三分，连马良也开始投三分。然后就是不断的反击，反击，冲击内线。
“我以为我们球队的攻击力冠绝全国。”个子稍矮的少年也震惊了，“可现在看来，竟然还真不一定比得上凤阳高中……”
“就算骏驰中学失去了夺冠时期的三大主力，可是能够靠进攻打垮他们的球队……也实在太可怕了。”棒球帽少年摇头，“薛波还不打算换上陈超吗？他们已经几乎……几乎被逼入绝境了。”
“以前对骏驰中学有个说法——顺境靠李智勇，逆境靠陈超。现在已非顺境，李智勇打不出他的进攻了。陈超无法上场，球队被逼入绝境——那绝境究竟能靠谁呢？这场上的球员，还能靠谁？”稍矮的少年说。
“我这才想起，骏驰中学去年夺冠之路实在太顺利了。”棒球帽少年说，“一路顺风顺水，偶尔有逆境，也会在陈超的能力之下给翻回来。好像还真没遇到过这样的绝境……”
他沉吟了一下：“难道……难道是，那个人？薛波招他来的目的，就是这个？”
虽然不甚乐意，但苏月博已经准备上场了。
到了这个时候，他大概稍微明白一些教练招募自己的原因了。自己也是一个更多靠着情绪打球的人，不喜欢这些冰冷的条条框框。可有的时候，当比赛的进程超出了那些条框所能规定的范围、球队的体系已经无法解决遇到的麻烦之时，也许他正需要一个自己这样的、游离于体系之外的人带来额外的能量。
一等到死球，薛波就会换人。
骏驰中学的进攻，范龙的三分球也失准了。他是一个深溶于这个体系中的球员，当整支球队都运转失灵的时，他也同样迷失了。
金小渝抢到篮板。一眼瞥过去，见程观月没有机会接球，于是他先将球传给了唐傲。唐傲向前带了两步，见程观月跑出空位，于是将球高高地传了过去。
他这个球传得有点高，程观月不得不停下前进的脚步，高高跳起来接球。项文就在他的身前，他没有跳，而是抬起头来看着空中的程观月，眼神复杂。
天花板上的灯光落下，打在程观月的身上四散溅开。那一刻，他觉得，程观月在天上，自己在地下。
可是凭什么呢……凭什么光芒四射的是他，而不是自己。
自从遇到他之后，好像就没有什么好事情。这家伙，是不是就是为了来抢自己风头，才出现在自己的世界里的？
阴影在心里蔓延，覆盖。
“咚！”
程观月重重地跌倒在地，篮球滚落。他双手捂住腹部，身体蜷成一团。
项文还在对程观月嘟囔着什么，金小渝已经怒骂着举着拳头冲了上来。
“我靠，你这个傻X，你干什么！”
他看到，所有人都看到了，项文伸出膝盖，重重地顶在还跳在空中的程观月的小腹处。
裁判眼见不好，连忙叫道：“快拉住他！”
裁判话音未落，马良已经冲了过去。他跑得比金小渝很快，眨眼间就冲到了项文的面前，一把将项文推翻在地。
“……”裁判目瞪口呆。
幸好更多冷静的球员同时冲了上来，将怒气冲脑的马良与金小渝拉住，骏驰中学的球员则将项文护住。谭锐大声叫道：“别管那个傻X了，快去看看小月怎么样啊！”
金小渝这才冷静了一点。
程观月趴在地上，觉得五脏六腑都挤在了一起。而刚才落地的时候还是后背着地。之前受伤的地方又开始疼了起来。
“小月，小月你没事吧！”
耳边是队友们七嘴八舌的问候。程观月深吸了一口气，手掌撑地，缓缓站起来，哑声说道：“没事……”
他转头看着项文：“你的做法，真的是侮辱了我们所喜爱的这项运动……我真是，为和你一同比赛感到耻辱。”
两支球队两度差点起冲突，主角竟然都是这俩人，而都无一例外的，是项文对程观月有了故意伤人的动作。观众们有些看不下去了，顿时球场里嘘声四起。
“这家伙到底是打架还是打篮球啊？”
“滚出去！滚出去！”
就算是裁判尺度再松，也绝对无法对这种行为熟视无睹、置若罔闻。项文被判罚了第二个违体犯规，依照规则，被直接罚出场外。
这甚至完全出乎薛波的意料。他原以为项文在自己的警告之后会有所收敛，没想到还是犯下了这样不可饶恕的错误。他思考了一下，做出了决定——
苏月博换下被罚下的项文，陈超则替下替补大前锋朱天祥。
比赛还剩下5分40秒，骏驰中学的定海神针陈超回到了球场上。
金小渝还在程观月身边，焦急地问道：“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不会下场的。”程观月的声音不大，却很坚定，“我们气势正盛，他们想让我们重蹈覆辙？不，我绝对不会答应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