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安盈才心平气和地问,“你说给萧逸收尸,是什么意思?”
萧遥讥诮地笑了笑,“你刚才还说不是为他而来,怎么现在又关心起他的事情了?”
安盈抬头,盯着他。
她的眼睛很美,惊人的美,就这样,凌厉地瞧着他。
萧遥站了起来,极疏懒地朝窗外瞧了去,“马上十五了,娄澜的花灯节很漂亮。”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也许我心情一好,就告诉你了。”
安盈深吸了一口气,将筷子轻轻放在一边,缓缓起身,“走吧。”
“去哪里?”萧遥明知故问。
“看花灯。”安盈几乎有点咬牙切齿。
——反正,即便她现在想走,也不能那么容易脱身,索性这样虚与委蛇下去。
她与萧遥的游戏,至今还没有决出胜负的一天。
“明天晚上才是花灯节。”萧遥淡淡提醒道。
安盈冷笑,“我自有办法让它提前。”
萧遥哂然。
安盈确实有办法让花灯节提前。
当她拿着银票从街头派到街尾,真正来个挥金如土的时候,萧遥不得不感叹,“看来最近天一门确实很有钱。”
安盈没有理他,只是微微抬眸,当她走到长街尽头的时候,她将手举于头顶,极优雅地拍了两下。
啪。
啪。
一时间,娄澜长街,琼花盛开,五颜六色的花灯,从天际的那头,一直延伸到他们的面前。
仿佛银河坠天。
原本在逛街的人全部顿住了脚步,一时间面面相觑,不明白是不是他们记错了日期。
难道今天竟是十五?
可是,灯确实亮了。
各式各样,五颜六色的花灯,那些本是为了正月十五而早早准备的花灯,因为安盈的一张银票,全部提前了它们注定被燃烧的生命。
萧遥站在安盈身侧,望着眼前乍然盛开的美景,被想调笑几句,话到嘴边,却忘了言语。
“倘若我是女人,岂非会被这件事感动得痛哭流涕。”
好半天,他才挤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安盈没有搭话,只是仰面,清亮的眸子,映着那烛火丛丛,繁星簇簇,冷而静。
“——虽然明知道你是为另一个人而做。”萧遥说着,已经浅浅地垂下双眸,唇角依旧带着笑,但不知为何,笑容有点讥嘲与怅然。
安盈转眸望他,“不喜欢?”
萧遥哑然。
她分明只是敷衍着他,现在却巴巴地关心起他的情绪来。
“喜欢啊,为什么不喜欢。”萧遥又笑了起来,这一次,笑容再次邪得肆意,不带阴霾,“这还是第一次有女人为我一掷千金啊。我也不是食言的人。走吧,我带你去见如纯。”
安盈默然地跟在他身后。
两人就这样一路走着,越过长街,有风吹来,那些挂在屋檐下的花灯摇来晃去,五色的光影水银一般洒在他们脚下的青石板路上,那些不明所以的路人还在相互询问,“今天十五吗?”“今天十五吗?”……
萧遥突然驻足,转过身,在那片嘈杂与灯影中,看着安盈,一字一句道:“你知道父皇为什么格外宠萧逸吗?甚至不惜牺牲我。从小到大,我们兄妹三人,只有萧逸入得了他的眼,我和如纯无论做什么,都得不到他的一顾一盼。从前我不懂,以为是父皇偏心,因为萧逸是皇后的儿子,生来就是太子的命,老实说,我嫉妒他,也很愤愤不平。可现在,我已经知道原因了。”
“什么原因?”安盈略有点吃惊地问。
“因为,那个男人谁都不爱,他只爱自己。为了自己,他谁都可以牺牲,而萧逸——不过是他的傀儡,生来就是他的傀儡。”萧遥的笑容里渐渐出现戏谑,仿佛在说一件无比可笑的事情,“从前我嫉妒萧逸,而现在,我觉得这世上最可怜的人,莫过于他了,一个人倘若连自己的意愿都不能选择,活着岂非很可笑?”
“……我不明白。”安盈呆了半晌,讷讷地说。
萧遥却并不欲多做解释,转过身,继续往前走去。
安盈几番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问。
既然萧遥不愿意明说,她问了也不白问,那样只能让自己更被动而已。
他们停在了镇北王府。
王府前的守卫显然认得萧遥,见到他,那些守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就好像对待自己府中的主子似的。
安盈也渐渐相信了萧遥的话:如果萧遥在镇北王府能得到如此礼遇,那么,如纯的处境应该不算太差。
如纯与萧遥好歹是兄妹。
他们就这样一路向前,路上的人遇到萧遥,都敛衽退开,好像习以为常,连同他身边的安盈也没有人多问一句,就这样穿过富丽堂皇、由整块花岗石铺成的大厅,再穿过三进三出的弄堂,最后站到了一间被树林掩映着的小庵堂前。
雪未化尽,树枝上尽是残雪,风一吹来,簌簌地落了满地。
这里显然极少人搭理,其他的道路早已经清扫得干干净净,唯独这里,门前积雪甚深,萧遥站在门口的时,那泛着冰渣的雪就陷到了他的脚踝处,润湿了他深褐色的鹿皮长靴。
“小纯公主在这里?”安盈怔怔。
这里分明是庵堂,难道小纯公主一念入障,竟然出家了?
“她如果真的是出家了,那我反而安心了。”萧遥颇为冷酷地说了一句,手放在房门上,稍一使劲,门无声无息地滑开了。
一股呛人的味道涌到了安盈的鼻尖,她猛地咳嗽了两声。
萧遥则及时地伸出手,将袖子挡在了她的脸前,直到那气味稍微淡一些后,他才垂下手臂,但仍然站在门前,并不进去。
安盈也顺着他的视线朝庵堂里面望过去。
然后,她看到了萧如纯。
形如枯槁的萧如纯,面色迷幻的萧如纯,她看上去那么瘦那么白,就好像一张纸片似的,风一吹,就能化成一缕烟散了。
她就这样鬼魅一样坐在蒲团中央,见到他们,萧如纯抬起头,朝他们淡淡地一笑,那笑容也说不出的阴暗奇特,安盈看得心口一跳,急忙将视线挪开。
“出了什么事?”她问萧遥。
“一种丹药,她迷上了服食丹药。”萧遥叹息道:“如果逼着她戒,她就会寻死觅活,只能由着她了,那种丹药会让人枯萎,每日昏昏沉沉,大概还会产生幻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