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桓放在她背后的手也缓缓挪开，之前横在安盈胸前的手臂则顺势抱住她的肩膀，天坛那边的钟声一阵紧一阵，一切都已经蓄势待发，他确实不能在这里继续耽误下去。
叶子桓和安盈就这么离开了。
晚风习习，星月渐渐隐匿在黑色的云层后。
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夜。
“真的不追吗？”谢无双不知何时从屋里走了出来，他停在萧逸的背后，低声问。
萧逸摇头。转而问：“他怎样？”
这一次，换作谢无双摇头了。
“从噬心草里提炼出来毒素，即便有可解之法，他的情况也挨不了那么久。殿下，你还是进去告个别吧。”谢无双遗憾道。
萧逸沉默了片刻，自语般说：“噬心草，是安盈吩咐御药房准备的。”
谢无双愣了愣，想说点什么，萧逸已经擦过谢无双的身侧，朝屋里走了去。
经过谢无双的急救，萧天傲的意识已经恢复了，他被扶到了床上，此时正靠着枕头，大口地喘着气。
听到响动，他艰难地转过头，望向正取下面罩的萧逸。
在看见谢无双的时候，萧天傲便已经猜到了萧逸未死的事情，所以现在看见他，脸上并没有多少惊奇。
也或者，人之将死，什么都不足以惊动他了。
“逸儿。”他轻声叫着这个久违的名字。
萧逸神色一滞，竟然觉得有点不习惯。
“你还活着……”等萧逸走到萧天傲的面前，那个强硬到底的男人，也终于有点动容，“也好。活着也好。”
萧逸眉眼未动，很安静地倾听着萧天傲的声音。
“你回来，是想向子桓争回属于你的东西吗？还是来向朕报-仇？”萧天傲的气息明显变弱了，一句话说得气喘吁吁。
萧逸垂眸，终于开口，却是倦极的叹息，“你知道我并无意于此。”
萧天傲怔了怔，随即释然，“其实你是个很称职的太子，如果顺利登基，也会成为一位很称职的帝王，可是——你的眼睛告诉你，所有这一切，你其实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过。萧逸，为什么你不想当太子？难道你不想要我的江山，不想有朝一日，成为至高无上的王者？”萧天傲问出了一个他一直困惑的问题。
在储君之位呆了那么久，萧逸一直低调行事，他从不失职，也不会轻易去建功立业。就这样努力维持着各方面的平衡，从前的太子，似乎对权势声名毫无兴致。
“也许我并不像父皇你，或者子桓那么能干，对我而言，做好一件事，已经不太容易。”萧逸轻声回答道：“所以我一直不想当太子，因为上位之人，不仅仅只享有属于他的权力，同样也是一份责任。可是你们都只看到了它带来的无上权力，却对它附带的责任置若罔闻。一个人肩负着全天下人的福祉，这么麻烦的事情，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趋之若鹜？我并没有父皇你以为的那么淡泊，归根结底，只是……怕麻烦罢了。”
萧天傲闻言愣住，然后慢慢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既有嘲弄，又有说不出的爽朗。
“没想到临死前，你们一个个，都让朕大为吃惊。你的这一句怕麻烦，让多少英雄豪杰变成一场笑话！朕殚精竭虑了一辈子，在你看来，也只不过是自找麻烦是吗？”萧天傲的气息越来越短促，这一句喝问后劲不足，所以听不出是在斥责萧逸，还是对自己的自嘲。
“如果这世上有些人、有些事，能够让你愿意自找麻烦。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萧逸的神色依旧很平静，看着生命力慢慢消亡的萧天傲，他的眼中终于流露出淡淡的伤感，“无论是做太子，还是为子桓铺路，其实都是我自愿的。我不会怪你。如果父皇你能得偿所愿，逸儿……也会为你感到高兴。可是——您真的得偿所愿了吗？”
“可是，您真的得偿所愿了吗？”萧逸轻声问。
萧天傲没有马上回答，他久久地沉默着，最后的最后，他的脸上终于浮出一缕淡弱柳丝的笑。
“是。”
是的，即便落到今天这般境地，即便死无善终，再来一次，他仍然会做同样的选择。他将一生的心血都赌在了叶子桓的身上，而叶子桓，也绝对不会让他失望。
萧逸的脸上也露出堪称笑意的宽慰，“那就好。”
他的视线缓缓地移开去，转而看向不远处的谢无双。谢无双也发现了事情有异，他疾步走近了一些，凑到了床边，低头一看，萧天傲果然已经咽气。就在他无怨无悔地说出那个“是”的时候。一代枭雄的性命，就此终结。
“殿下……”谢无双担忧地看向萧逸。
虽然萧天傲对不住萧逸，到头来，也没有将他当成自己真正的儿子，可是，对于萧逸而言，却一直将他当成父亲。
萧逸摇头，表示自己并无大碍。他弯下腰，抚下皇帝还没来得及闭上的眼睛。为萧天傲整理好床铺，再将薄薄的被褥拉了起来。盖住那张已经没有生命气息的脸。
“现在是不是去天坛？”谢无双等他做完这一切，在一边适时地问。
“……安盈最后说的话，提到了小七。她大概希望我帮她照看小七。无双，你去小七的房里找一找。如果找到他，就把他带过来。”萧逸沉吟片刻，这样吩咐道。
谢无双领命，先行离开了，“殿下你自己也小心点。”
“嗯。”萧逸抬头，看着天坛那边遥遥的灯火，回答得漫不经心。
叶子桓与安盈离开后，便一直赶往天坛的方向。安盈被叶子桓牵着，因为走得太快，步履有点踉跄。
刚才叶子桓造成的胸闷还没有完全恢复，再这样疾行，安盈只觉得难受至极，只是她咬着牙，不肯泄出半点软弱的吃痛。
好容易到了天坛外围时，叶子桓停下脚步，转头望向她。
安盈也因为骤停的缘故，一时没有忍住，呛在喉间的那口腥甜终于涌了出来。
“抱歉，让你受伤。”叶子桓倾过身，絮语温柔，好像真的有浓浓的歉意似的。
安盈却只觉得全身发凉。
到了今时今日，他们何必还要继续伪装这情深意重的把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