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最后，整个荒园里只剩下她和另外一个女孩。
暮色已沉。
景致人物都只剩下一个浅浅的轮廓，园中久未修葺，夜风吹得荒草猎猎做响。
最后一个女孩也收拾收拾自己的东西，准备离开了。
只是在临行前，她悄悄地走到安盈身后，拍拍她的肩膀，指着不远处的黑影道，“伊姐姐，那人是谁？”
小女孩叫婉儿，是伊志造反时被连累入籍的家属之一，曾经也是尚书家的三小姐，今年不过十四岁，生性活泼，安盈第一天来这里，小女孩便叽叽喳喳地与她说了不少话，算是熟识了。
安盈顺着婉儿的手指望过去，果然见到一个修长的身影隐在门口的矮墙下。熟悉得让她心底发涩。
她摇摇头，低声说，“看不清，不知道。”
“他在那里站了好久。”婉儿饶有兴致地瞧着贺兰雪的方向，俏丽可爱的小脸一阵做张做势，“你说，他是不是府里的人？侍卫？管家？还是——”
滴溜溜的眼珠儿一转，婉儿笑嘻嘻地瞧着安盈，问道，“还是姐姐的情人？”
安盈脸色微沉，很严肃地驳道，“别瞎说。”
婉儿吐了吐舌头，端起已经洗好的衣物，又看了贺兰雪一眼，这才不情不愿地走开。
虽然看不清楚，可是那个挺直修长的侧影，还真的很好看呢。有种……有种让人错不开眼的气质。
从前在书里看过‘风华绝代’这个词，放在那人身上，倒也合适。
却不知是谁？是不是找这位新来的伊姐姐的？
小女孩的好奇心果然很重。婉儿边走边想，不知不觉，步伐也慢了下来。
待走到园后宿舍的长廊下，她把木盆往地上一搁，又蹑手蹑脚地返了回去。
婉儿离开后没多久，安盈便站了起来，双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放在身后，面朝贺兰雪的方向。
贺兰雪也不再隐藏，他从暗色里走出来，轻轻缓缓地，停在她的身前。
“何必这样？”他浅浅地问。
无情无绪，谈不上责怪，但也决计不认可，那是一种无奈。
“这才是我应该在的地方。”安盈平静地回答，“我从不奢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也不会留在不属于自己的地方。”
对他而言，自己如果是女奴，自然只能在女奴呆着的地方。
至于贺兰雪——
他也不曾属于她。
他太深太神秘太不可琢磨，安盈忽而发觉：自己对他是一无所知的。
贺兰雪又是沉默。他低下头久久地看着她倔强的脸，然后，眸子突然一缩，手如电般闪了过去，揪起安盈藏在背后的手，将它拉到自己的眼前。
细长的手掌上，因为长久的泡水和揉搓，已经通红通红，掌腹上甚至燃起了一串燎泡。
毕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小姐，虽然吃了很多苦，这样的体力活，还是需要一段适应过程。
贺兰雪的手掌微收，想握紧她的手，却又怕碰疼了她，只是这样托着，像捧着一个易碎的珠宝。
安盈本想把手抽回，却不料贺兰雪握得极有力，无奈之下，安盈只得任由他这样看着、观摩着。
对于女子而言，安盈的手算颇大的，指甲修长，掌心柔润。
她突然想起顾隐尘。
顾隐尘说：你的手掌很长，适合练剑。
此时此刻，顾隐尘又在哪里呢？是不是带着非离和蓝田，在西离找不到的地方，继续他们的隐居生活？蓝田还想拿回属于自己的地位和财富吗？
安盈有点神游。
贺兰雪却突然低下头去，在安盈猝不及防的时候，温润的唇，蜻蜓点水般，触了触她的伤口。
她吓得一抖，酥麻的感觉刹那闪过全身，让她面红耳赤。
“你干什么……”她急急地问，后面的话并未出口，又变成一个短促地惊呼。
贺兰雪突然紧紧地抱住她，突然之间，那么紧的拥抱，勒住她的骨血，让安盈几乎失去了呼吸。
“你不要再逼我。”他在她耳边说，“跟我回去。”
安盈初时惊愕，可在听完贺兰雪的言语后，随即恼怒了起来。
她逼他？
她何时逼过他？
分明，分明是他在逼她！逼得她找不到自己的位置，这样不尴不尬地留在贺兰府，留在从前的府邸，留在把自己父亲逼死的王国里！
她已经一无所有，连心都给了她，除了尊严，还能用什么来逼他？
安盈突然怒不可遏，她奋力推开贺兰雪，即使伤口在摩挲着他硬挺的衣服时，火烧火燎的痛，却也没甚知觉了。
贺兰雪被推开，他退了一步，意义不明地看着她。
“我不会再逼你。你也不用再来找我。”安盈冷冰冰地丢下一句话，然后捡起刚才挣脱时踢翻在地的衣服，转身便走。
婉儿蹑手蹑脚走回去时，堪堪看到安盈把贺兰雪推开的情景。
她没有听到安盈说什么，只是在贺兰雪被推开的那一刹那，瞧见了他的样子。
风神如玉，以月为骨。
这昏昏暗暗的洗衣房，也似照亮了许多。他就像一个会发光的人儿似的。
婉儿懵懵懂懂，呆呆地立着。
安盈端起木盆，转身欲走。
贺兰雪并没有拉她。
只是有点愕然地看着她决绝的背影，似有点不理解，可是又酷酷地站在原地，不肯拉她。
“如果你此刻不跟我走，我不会再来找你。”待安盈走了几步，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冷冷淡淡，又异常坚决。
安盈脚步未顿，反而迈得更大。
待走到园子的后门时，低头疾行的安盈不可避免地与发呆的婉儿撞了个满怀。
婉儿“啊”了一声，吃痛地摸了摸额头，再看过去的时候，贺兰雪已经不在那里了。
就好像消失在这片清雅的月光中似的。
“婉儿，你怎么还在这里？”安盈也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抬眼诧异地问。
婉儿用手肘撞了一下她，笑嘻嘻问，“姐姐骗人，那个人明明是姐姐的情人。怎么，你们吵架了吗？”
安盈不做声，径直朝宿舍的方向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