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隐尘却似在想心思,闻言只是笑笑,继续慢条斯理、无比认真地吃安盈‘有进步’的菜。
到了晚上,山里突然下起了雨,隐隐的还有雷声闪电,这么大规模的山雨,在这样的季节实在少见。
窗户被狂风吹开,雨卷了进来,安盈裹紧衣服,起身去关窗。
门却以更大的动静。‘砰’地一声推开了。
安盈望过去,却是蓝田。
蓝田没有带伞,似乎是冒雨过来的,他的头发全部贴在他的额上面颊上,目光焦急里带着愠怒。
“怎么了?”安盈心口一跳,连忙问。
“怎么了?”蓝田却似有冲天怒气,也不管身上湿嗒嗒的雨,上前瞪着安盈,没好气地问,“我还想问你怎么了!”
安盈皱眉,耐着性子告诉他,“蓝田,有什么事先说清楚,你这样,我很为难。”
一上门就兴师问罪,安盈虽是好脾气,却也不是什么忍让和气的主。
“你很为难?难道尘哥哥就不为难?”蓝田的怒气丝毫不减,安盈的态度更是激得他火冒三丈,“你明明知道尘哥哥喜欢你,你还利用他的喜欢,让他为你做那么多危险的事情,安盈姐姐,你太让我失望了!”
蓝田的话不伦不类,把安盈轰了一个手足无措。
“你该知道现在京城有多危险,说不定贺兰雪出事的事情也不过是个陷阱,你让尘哥哥去,尘哥哥万一有个好歹,你……我……”蓝田一跌足,又瞪了她一眼,猛地扭身,就要跑出去。
安盈却快手拉住他,沉着脸问,“你刚才说什么,隐尘去京城?他去找贺兰雪?”
“明知故问,你这么担心贺兰雪,怎么不自己去探情况,你——”蓝田的话未说完,安盈已经松开了他。
外面泼天大雨,像天缺了口一样,哗啦啦倾盆而下。
她已经冲进了雨幕里。
安盈忽然想起,今天下午自己提起贺兰雪时,顾隐尘沉默而了然的神色。
他以为自己在担心贺兰,所以,才会亲自去京城探明情况?
可所有人都知道,京城现在就是一个龙潭虎穴。顾隐尘又是这样一个晦暗不清的身份,太冒险了!
那个傻子。
她心里暗骂,担心且温暖。
那个傻子。
安盈跑得很快,从山顶下山的路只有一条,晚饭时顾隐尘还在,蓝田也不是隐忍的人,他应该看见了顾隐尘离开,这才气急败坏地来找她。所以他应该走得不远。
可是天际沉沉,四周松涛阵阵,轰然如大厦将倾。
安盈的眼睛全被雨迷住,根本看不清前方,脚下深一下浅一下,也不知道踩到多少水沟淤泥里。
“顾隐尘!”
她手拢嘴前,冲着苍茫的雨幕,使劲地喊。
回应她的,只有越来越轰鸣的雨声风鸣。
“顾隐尘!”
“顾隐尘!”
她不停地叫,心里终于开始害怕起来。
这样的风雨,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就要失去。倘若顾隐尘因为她,而出了任何意外,即便只受了一点点伤,对于现在的安盈来说,都是不能承受的。
她已经欠了顾隐尘太多,所以绝对绝对,不能再让他受伤了!
安盈越是后怕,速度也就越快,而山路,毕竟不是一马平川的驿道,特别是下山的路,崎岖险峻,安盈仗着身手敏捷,每每都能化险为夷。
可是跑到半山腰的时候,大概是累了,膝盖有点发软,路边刚好有一棵被风暴折断的大树横亘在路中间,安盈看不太清,一脚踢了上去。
她被绊倒,口中惊呼一声,顺着坡道滚了下去。
可是,预想中的创痛并没有出现,一个人影突然如大鹰一样跃了过来,搂住她,一起滚了好远。
安盈并没有受一点伤,那人将她护在手臂间,背微弓,如一个壁垒一样,严严地保护好她。
直到一块略微平整的地段,他们才停了下来。
“你傻啊,这么大的雨,出门也不记得打伞!”耳边是焦急熟稔,略含责备的声音。
安盈心中却是一松,也不知道是不是雨的原因,目光顿时朦了,“隐尘,别去。”她哀哀地说,“别去冒险。”
顾隐尘沉默着,将安盈扶了起来。两人对面而坐。
他的身上也早已被雨淋湿,头发湿嗒嗒地粘在脸颊上,脸色有点苍白,身上穿着一件棕色的蓑衣,此刻已被他解下来,系在安盈肩膀上,为她挡住这山中些许的寒风冷雨。
“这么晚了,山里也许有猛兽,以后不要乱闯了。”他仍然在交代她,眼睫低低地垂着,却不看她。
“那我们一起回去。”她抓着他的衣襟,轻声说,“蓝田还在等着呢。”
“安盈,我必须去。”他叹道。
“为什么?你明知道那里有多危险。”安盈仍然牢牢地抓着他的衣领,不肯放开须臾。
顾隐尘深深地看着她,一次一次,欲言又止。
安盈则试图拉他一起起身,口中冷静地说着,“我们现在回去,你也再不能做这样的事情了。”
“难道你不想知道他到底有没有事吗?扪心自问,你心中一点担忧都没有吗?”他忽而抬头,静静地问,“安盈,你真的已经放下他了吗?”
安盈哽了哽,未来得及应声,顾隐尘的声音继续响起,“任何时候,都不要骗自己。如果你喜欢一个人,其他的都不重要,即使他十恶不赦,只要你仍然……仍然爱着他,所有对他的关注和情感,都不需要掩饰。就像——我也不会掩饰我对你的感情,无论我对你,还是你对他,都是坦荡而心甘情愿的。所以,你无需阻止我,我也不劝你。”
安盈怔怔地听完,抬起头,见顾隐尘说得那么专注而正经。风雨渐大,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下来,滑过他年轻明亮的眼、高挺的鼻和微抿的唇。
他明明是失意的,却表现得那么无畏而坦然。
倒是她落了下乘。
安盈突然伸出手去,在他微愕的目光中,摸着他的脸,将雨水从他脸上抹去,她现在那么急切地、那么急切地,想见到他的笑,本该灿烂如阳光的笑啊。她怀念他的笑,即便晚饭时才刚刚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