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大伙终于将一辆‘独轮手推车’推出了木具铺。车上装载着数百斤重的沙石,一个瘦弱的徒工推着,却是脚步轻灵呼吸平缓。街道上看新鲜的人围了一圈又一圈,争先上前动手体验,纷纷掏钱要求定做。
就在这当口,不幸降临到了木隶头上。突然,数十名官差闯入堡内将他们团团围住,“木隶在什么地方?快点站出来受绑!”
人们纷纷退到角落静观其变。雨水从官差身后冒出来举手一指,“那跛足壮汉便是!”
官差们蜂拥而上捉拿,徒工们丢下车去护木隶,“我家店主何罪之有?!”
骑马的差头怒目圆睁,“一群刁民,胆敢造反?”跳下马来上前发威,“此人犯下偷盗之罪!证人在此,还不速速散开?阻挠官差抓人,以同罪论处!”
官队两侧散开,走出一匹马来。马上的人胡须占了半张脸,倍感凶悍冷酷。牵马的下人生得獐头鼠目,嗓门却是高亢哄亮,“鲁家堡子民听仔细!此人便是失窃者——愚木集关乡帅,速将贼人交出!”
众人皆咂舌。关乡帅天生一副破锣嗓子,“近日,我关家遇盗,丢失大批元木。现已查明,那贼人家住贵堡,唤作木隶。那厮深夜聚众闯入我家林地,伤我数名守夜奴,窃取所有木材。今日官差拿人,鲁家堡子民不得包庇!”
鲁家堡的人出言反驳,“胡言乱语!这些日子隶母病卧家中,即便有偷窃之心,也不得空闲。”“自家生意红火,怎么会做偷窃的事情?谄害善士,定遭雷劈!”……
差头即刻下令到木隶家中搜寻赃物。不大工夫,差卒跑来禀报,“大人,木隶家中确有大堆柞木,正是王乡帅失窃之物!”
差头挥手下令,“即刻拿下!”
差卒们将木隶五花大绑,拉根长绳拴到马背上拖拽。木隶有口难辩欲哭无泪,“鲁家堡父老乡亲,清者自清,浊者自浊,隶前往官府辨明是非,将我娘托付大家照顾!”
众人为他讨公道,“木具铺有木材,如何算得罪证?颠倒黑白,恶人得意,善人遭殃啊!”“全堡人皆可证明他无罪!”“木隶,鲁家堡人皆信你无罪!”
这时隶母得知消息拖着羸弱的身子出现了。也许是有人让她出来看手推车的热闹,也许又是鲁九窍的歹毒手段,总之她看到了撕心烈肺的一幕。女人们怕她摔倒上前搀扶,“隶母莫急,你儿去官府洗清罪名自会归还,快些回屋去吧?”
隶母见到木隶拖在马后受了极大的刺激,“哎呀!我儿……放下我儿——我儿身犯何罪?放开我儿……”连连咳嗽不止。
木隶回头喊,“娘——儿无大碍,明日便可赶回,大可安心养病!”又向女人们哀求,“有劳大婶大嫂们关照我娘……拜托各位——”
隶母拼命挣脱,“不要带走我儿……快去救救我儿!”她连连咳嗽,猛然咳出一摊血来,晕倒在邻人的怀中。
木隶已被奔跑的马拖出很远,他疲于奔命没能看见娘昏厥的一幕。所以日后追忆往事的时候,他的脑海里搜寻不到娘倒下时的场景,只是耳边不停地回荡着母亲呼喊的声音。他这才知道,娘原来也有倔犟的时候。
一路上,差卒和关乡帅的家丁们以折腾木隶为乐。差头抽打坐骑狂奔,迫使木隶迎和马蹄的节奏奔跑,“这厮有些耐力!”“快些,再快些!不信跛子赛过骏马。”
差头回头瞄了一眼,突然勒住坐骑;木隶一时收不住脚,冲撞到马臀上;马受了惊,猛地尥蹶子将他送入了半空。步行的差卒们见到这一幕兴奋到了极点,“哇——此景千载难得一见!”“乌呼哀哉!跛子必死无疑。”
差头翻身下马,表情掩饰不住内心的慌恐,木隶乃受缚犯人,岂可任意杀之,“难道又遇短命鬼?”缓步靠近。
木隶落地时摆出蜻跳姿势,并未受到重创,只是大腿被马掌划破疼痛难忍。差官们屏息凝视,“大人,这厮似乎仍在喘气。”“瞧,在蠕动!”“好一个铁打硬汉!快些爬起,用力,只差一口气。”
木隶双手攥紧泥沙,一摇一晃站立起来,可是腿一软又跪在了地上。关乡帅的家丁耐不住性子上去抡鞭抽打,“装模作样,当心老子一脚将你踩入地下!”
差头出言制止,“住手,闹出人命,本官如何向县吏交差呀?”他翻身跃上马背,“抽打小腿肚,这厮必然变得勤快!”
木隶被押到县府大院时只剩下半条命,鞋子不知遗落何处,脚心脚背血渍泥巴涂抹一团;身上只挂着几块烂布条,秋风吹起露出道道伤痕;头巾不知遗落何处,蓬发散落几乎遮住整张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