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图穷匕见（1）
大魏天宝二十年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年份。若说大魏与蒙古还只是暗潮涌动的话，大金朝堂简直可以说是地动山摇。
先是手腕强硬的元武皇帝完颜洪遇刺昏迷，引发了朝局动荡，势力最雄厚的皇长子完颜崇与皇三子完颜博为了承继大统，反目相向。完颜博被构陷打入天牢又不明不白的“畏罪自尽”，随后完颜洪奇迹般的醒来追究完颜博之死，完颜崇起兵谋反，被皇四子、五子阵前格杀。完颜洪重伤未愈又连失二子，经不起打击，在病榻之上拖延了数月，于三月初三龙驭宾天。
大金元武帝临死前不顾众臣反对，执意将皇位传给了皇五子完颜腾，看着完颜腾身登大宝方才撒手人寰。谁知他刚下葬，完颜腾便以自己资质不足难担重责的理由，一个封禅大典，又将皇位禅让给了四皇子完颜隆，成就了一段兄友弟恭的佳话。
大金朝堂这出大戏，简直比天桥上说书人最精彩的回目还要峰回路转跌宕起伏。蒙古亲贵们看热闹不嫌事大，说起邻国的八卦是非来，不免添油加醋做些艺术加工。一个个耸人听闻的故事编的有鼻子有眼，到后来几乎成了全本的《大金后宫秘史》。诸如完颜洪是因为发现完颜崇不是亲生子才令人杀了他，完颜博一直对完颜隆有不可为外人道的心思所以才会连皇位都拱手相让等等不一而足……
要不是李敏高珩早已从徐三爷那里得到了第一手消息，王秀群他们返京以后亦将大金之事详细报告给了李敏，他们俩还真要相信了那些蒙古人口口相传的“秘史”。
除了大金皇位争夺战以外，这些日子魏蒙边境还传来了另外一个与李敏有关的消息——黑水河畔的马贼，被一群神秘人给端了老窝。有名有姓的头目一夜之间全成了无头尸体，几个山寨窝点被烧得干干净净，逃出来的小喽啰们都吓破了胆，没了再做马贼的勇气，通通作鸟兽散。横行一时的马贼，竟就这么销声匿迹了。
这消息是开了春后第一批到达草原的行商带来的，没几天便像是生了翅膀，在草原上迅速传了开来。
牧民们虽然都是过着逐水而居自给自足的生活，但也有铁具、茶叶这些必需品需要从大魏行商那儿以货易货。往年存的皮子多了，还能换一些棉布丝绸或者陶器瓷器。可这些年马贼横行，马队行商跑一趟不易，价格自然便涨了许多。普通牧民连锅碗瓢盆都买不起，更别说丝绸瓷器这些奢侈之物了。
所以听到了马贼被清剿的消息，牧民们个个都是喜笑颜开。只要黑水河上一日宁静，这些嗅着银子味道的大魏商人们准会一茬接一茬的往草原上跑。他们的皮货便能换回农具，茶叶，富裕些的牧民，还能换回大魏精致的丝绸、陶瓷和金银饰品。
大金秘史说多了也要换个话题，这些日子蒙古人便都在猜测清剿马贼的是哪路人马。
最后两种猜想占了上风——一种传说是大金新帝完颜隆所为。这个传闻听起来还挺有道理：“据说完颜隆当日是差点命丧黑水河的，好容易逃出命来，可到底也有几个心腹死在了那里。他既然登基做了皇帝，第一件事当然是要报仇雪恨了。要是不把那些马贼杀了，如何向手下人交代？他堂堂的大金皇帝，面子往哪儿搁？！”
还有一种传闻就神秘多了，说是长生天护佑蒙古一族，撒豆成兵，趁夜把马贼都杀干净了。这话自然赢得了许多对长生天坚信不疑的虔诚信徒的赞同。不然大家都无法解释马贼倚靠着那么险峻的山岭，一夜之间就被人全杀了，无声无息的，这不是长生天的惩罚，还能作何解释？
不过那么多传闻，却没有一个人想过这是大魏的手笔。尽管蒙古不久前刚在大魏神机营上栽了个大跟头，但对蒙古人而言，几十年间形成的“大魏绵羊”这个印象还是根深蒂固。马贼是狼，大魏是羊，所有的蒙古人都一致认定，温驯的绵羊是绝不可能咬死野狼的。
只有李敏与高珩知道，这马贼定是大魏派人做掉的。特别是这种行动的手段和路数，一看便知是李敏训练出来的手下。魏道青他们还要坐镇神机营，应该抽调不出多少人手，很有可能是周一周二那批暗卫也悄悄到了西北。
李敏让王秀群他们千辛万苦带回大魏的刘元朗这次终于发挥了作用。他是最熟悉马贼山寨的人，有了他的襄助，暗卫对山寨各处的暗哨布置，出入口令还有进山的小道，适合埋伏的地方，俱都了然于心，才能无视山岭险峻，在一夜之间神不知鬼不觉的直捣贼窝。
山上的定北王的人马和马贼怕是做梦也想不到，原本以为早就死了的刘元朗会背叛他们，将秦破虏苦心经营了两年多的私兵场给一锅端了。
不过始作俑者李敏对这个结果还是有点不满意。她坐在火炉旁，抱着双膝，下巴搁在膝头，瞧着窜动的火焰发呆。
一边高珩挪了过来，搂着她肩膀，让她依靠在自己胸口，又取了温热的奶茶，递过给她。
“敏敏，父皇既然已经下旨封你做义勇乡主，将你不得已才女扮男装的缘由昭告了天下，你大可以换回女装了……跟你认识这么久，我都还没看过你穿女装的模样呢。”
李敏喝了口奶茶，漫不经心道：“男装穿着行动方便，我也习惯了，你急什么，以后有的是机会穿女装。”
她坐直了身体，转头看着高珩道：“哎，你说黑水河上的马贼既然已经清除干净了，那刘元朗估计也面见过圣颜了。只是定北王那边，怎么还迟迟不见动静呢？嘉禾送过来的消息也没提这个……”
高珩小心思没有得逞，面露失望之情，可李敏提的又是正事，也只得打起精神来认真答道：“蓄养私兵可是等同于谋逆的大罪，若是现在就动秦破虏，他便是没准备好也得反了。定北王几十年盘踞边关，根深叶茂。要是真被逼得提前反了，虽成不得事大魏也不免伤筋动骨，所以一时半刻的，父皇定还动不得他。不然有那么多定北王谋逆的证据在手，朝廷还用得着大费周章地跟一个马贼窝过不去？所以父皇才会派人绕过定北王，在关外清剿了黑水河马贼，来个敲山震虎。”
“秦破虏老谋深算，父皇如此行事。黑水河马贼被歼灭的消息一传开，他肯定清楚朝廷已经知道他私拿流民屯兵之事，亦明白父皇有意放他一马无意深究。你看着吧，不出一个月，这些证据都会送到秦破虏面前，当面销毁，以示朝廷安抚之心。”
道理都知道，可轮到自己还真是很难忍得了那口气，要说皇帝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活。既要享得受得，还要忍得耐得，李敏摇摇头，叹了口气：“治大国如烹小鲜，古人诚不欺我啊。”
高珩笑道：“咱们远在蒙古，你又何必替人担忧，父皇和三哥都是善运筹帷幄之人，必定不会放错棋子，大约至多三五年，就能回去大魏了。我看眼下你该担忧的，倒是你我之事。”
李敏一时没回过味来，呆呆接话：“你我有什么事？”
高珩叹气：“你我长辈都不在蒙古，婚事可就耽搁了。咱们年纪可都不小了，你就不着急？”
李敏怔了一怔，这问题还真没有考虑过，她在大魏不过二十岁，已经成了剩女了？即便加上现代社会那一截，也还没到三十呢，说起来当年她给自己订的理想结婚年龄可是三十五岁……
不过看着高珩的模样，“不着急”三个字说不出口，李敏只能以玩笑开解：“反正已经板上钉钉了，我还怕你跑了不成。”
“你这是要气死我，”高珩又是气又是笑，将李敏手里的奶茶杯扔到一边，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捏脸，“谁怕谁跑了？嗯？”
李敏哪肯任他揉搓，立刻擒住高珩手腕。两个人没较量两下，齐齐滚倒在地毡上，犹自不肯罢手，直到双手双脚都互相缠住动弹不得，才脸贴着脸喘着气停下。
“表姐，表姐夫，啊！”
蕊娘恰在此刻奔奔跳跳地闯进帐来，瞧见两人如此紧密的抱作一团，饶是她不算脸皮薄的，也不免红了脸，捂着眼丢下一句“你们继续我什么也没看见”，转身一溜烟跑了。
李敏哈哈大笑，高珩被这么一打岔，顿时熄了乘机偷香的心思，放开了李敏的手脚，坐了起来，盘算着再提一提换回女装的事儿。
没曾想李敏行动更快，直接站起来就往外走：“不知道蕊娘来找我们什么事，我得去教育教育她，这么大人了，也不知道敲门……”
“哎！等等……”
高珩一下子没拉住人，李敏便跟掌心里的鱼一般滑了出去，硕大的蒙古包里顿时冷清下来。得，佳人都跑了，自己这后半出戏也没得唱了。
从父皇旨意到达蒙古的那一天起，高珩就在计划让李敏“恢复”女儿身。为着这一天，他都特地让那日松的媳妇准备了最上等的蒙服和汉服——料子是托人从定西王府带来的上好宫缎，有净色的，粉如桃花，白如鹅絮，绿如翡翠……也有织金带各色暗纹的，竹枝的，腊梅的，海棠的……由那日松的媳妇带着手工最好的十来个女奴，日赶夜赶的，才赶制出了三套行头。
至于胭脂水粉和各色首饰，高珩自然没忘，也随着布料一同向外祖父要的御制之物，全是外头有钱也买不到的好东西。许是外祖父没了“外孙要搞断袖我该怎么劝”的烦恼，整治起这些东西来格外用心，竟比高珩当时索要之数目翻了三番不止。车队进蒙的时候还多亏了巴图在前头打掩护，才没叫李敏给看出门道来。高珩一心想给李敏一个惊喜，不想还是搞砸了。
他现在见着蕊娘头就疼，便也没追着李敏。一个人躺在床上琢磨，再想个什么招数让李敏自觉自愿换上女装，也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只听门被人推开。
他这心里正不痛快呢，头也没抬就怒道：“没规矩，进来不知道通报？出去，没我的吩咐，谁也不许进来。”
门又被人关上了，帐内却响起了轻俏的脚步声，还伴随着首饰碰撞发出的泠泠响声。
又来了……，说起来仰慕高珩李敏的蒙古少女可不少，蒙古族又都是热情奔放的个性，不乏主动剖白心迹的少女，弄得高珩烦不胜烦。不过前些日子李敏彻底公开了女人的身份，蒙古姑娘们芳心破碎，才渐渐绝了踪迹，想不到今儿倒又有人来了。
高珩翻身坐起，瞪着来人道：“出去！我不是说过了……，哎，敏敏，你，你怎么……”
他看着眼前介于少女与女人之间的李敏，心口像是被狠狠撞了一下，呼吸一窒，说不出话来。
李敏穿着一身汉族少女常穿的裙衫，天水碧的交领短襦，月白百褶裙，腰间紧紧系着一条巴掌宽的深蓝色腰带，越发显得腰细腿长，身姿婀娜。
一头青丝梳了燕尾髻垂在肩后，斜插一支白玉桃花簪，与耳边两颗小小的桃花状耳钉相映成趣，压住了脸上的三分英气，越显出那眉目婉转的风流来。
见高珩微张着嘴没有反应，李敏心下没底，只得弯腰在他额上敲了一记，用嗔怒掩盖羞怯：“我穿成这样很奇怪？那我去换回来好了。”
“不！别！千万别！”高珩听到‘换’字立刻回过神来，一把拉住李敏的手，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满意的微笑，“不要换，你这样子好看极了，我这辈子没见过你这样好看的姑娘。”
李敏顺势在他身边坐下，笑道：“你可别信口开河了，大魏的美人都在宫里呢。特别是高珏的母妃，那才是……”
高珩打断她道：“没那回事，在我眼里，没人比你更好看。再让我仔细瞧瞧，我还没看够呢。那日松家的手艺果然不错，这身衣服你穿着合适极了……对了，你是怎么知道我偷偷在给你做衣服？”
说到这个，要不是今儿难得如此淑女，李敏就要翻白眼了：“也不看看我是做哪行的！那么大车队瞒着我卸货，那日松的媳妇又整天带着女奴们背着我神神秘秘的。还有巴图，天天莫名其妙地看看我，前两天还嘀咕了一句‘母老虎穿什么裙子’被我听到了，我不得去查查发生了什么？”
她又笑嘻嘻凑到高珩面前，盯着他道：“若是我没有去查，岂不是辜负了某人这一番苦心？”
“什么苦心不苦心的……”高珩脸红过耳，喃喃一句，不好意思的别过头，立刻转移话题：“这个巴图，一点儿秘密也保守不住，看我明天不揍他。”
李敏点头表示同意：“算我一个。既然说我是母老虎，我可得让他见识见识，就算穿着裙子，照样揍得他满地找牙。”
高珩：“……”
那个，敏敏，你的关注点是不是有点跑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