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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香浮紫禁

新婚三日后,我和赵睢搬离新婚洞房华盖殿,赵睢命人将他喜欢的古玩、书籍等物从蘅香宫搬出,与我一起居住景致幽美的香浮殿内。

初夏之时,香浮殿外绿树成荫、假山上藤萝密布,一串串淡紫的藤花如瀑布一般悬垂而下,粉红色、粉白色的牵牛花盛开得如火如荼,附近的小湖内荷叶露出尖尖嫩角,微风起时湖面荡漾起层层涟漪。

香浮殿内的一切陈设几乎都是西洋样式,摆设的盆景装饰都是西洋进贡的珍品,赵睢曾经亲笔画过一些我喜欢的家俱图样,交给工匠们去做,如我的梳妆台、他在窗前看书的矮屏,都是他双腿尚未痊愈时独自在蘅香宫内的书房所绘制出来的成果。

聪明博学的赵睢,经常会给予我许多意想不到的惊喜。

清晨时分,一阵唧唧喳喳的鸟鸣之声将我吵醒,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接连翻身了好几次,却还是睡不着,手指无意触碰到身旁之人时,才模模糊糊想起昨夜的情形。

晨曦透过碧色的薄薄纱帐照射在赵睢年轻俊朗的脸上,他仍在安然沉睡,梦中唇角依然微微上扬,露出一丝狡黠可爱的笑意,我见他身穿的月白色绸衫衣扣有些散乱,结实赤裸的胸膛露在锦被之外,担心晨风吹过会让他着凉,于是悄悄伸手过去帮他将那些扣袢一一系好。

不料,我的指尖刚刚触及他的胸口,手腕突地一沉被人抓住,低头看时恰好迎上一双紫水晶般清澈明亮的眸子。

我发觉赵睢醒来,匆匆忙忙向后躲闪,噘嘴娇嗔道:“你故意装睡骗我!”

他带着坏坏的笑容坐起身,说道:“我如果不装睡,怎么知道你会趁机非礼我?”

我红着脸辩解说:“我哪有非礼你!我是帮你……帮你……”我不敢再看他颈项以下的部分,从床尾处拨开纱帐,准备溜下床去。

赵睢不再和我顽皮笑闹,伸手轻轻环绕着我的腰,温柔低声道:“昨天晚上,你没有不开心吧?”

我听见他的亲密话语,一时之间只觉全身上下都在发烫,勉强吞了吞乾涩的口水,支支吾吾说:“还好啦……你快放开我!”

赵睢眨了眨眼,露出淘气的笑意,说道:“你还没有在北京城好好逛过,今天我带你出宫去转一转,你想去什么地方玩?快告诉我。”

我对明代北京风物并不熟悉,想起汉王小世子曾经说过的“猎场”,回头问道:“北京猎场好玩吗?”

他轻嗅着我发间的淡雅香氛,说道:“现在可不是狩猎的好季节,野鹿和獐子们都忙着养育后代,只有秋天才适合狩猎。我带你去御用马场观看赛马,然后再去京城的小街巷茶楼喝茶吃小点心,好不好?”

我兴奋不已,忍不住亲了亲他的脸,说道:“好!”

赵睢突然被我亲了一下,紫眸瞬间映射出几分深沉和魅惑之色,声音随即低了下来,在我耳畔细语道:“你先别忙,现在时间还早,刚才有人不但非礼我,还偷偷盯着我看了整整十分钟还不止,你说我该不该向她讨回来?”

床头悬挂的七彩琉璃珠串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清脆回响,刚刚被我挂起的纱帐如丝羽般坠落下来,喧闹的小鸟儿们突然安静了,寝殿中弥漫着一种温馨甜蜜的气息。

我紧紧倚靠在赵睢怀中体会着他给予我的幸福感觉,他不断亲吻我的发丝,呢喃着说:“小香草儿,你是我心中最珍贵的宝贝,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我半睁半闭着眼睛,故意说:“我不要你喜欢我,我要你爱我。”

赵睢不得不叹气,说道:“我如果不喜欢你,怎么会爱上你?真是个十足的笨丫头……”

我惦记着观看赛马,不停催促着赵睢起床,当我们盥洗完毕时,红日已上三竿。

我端坐在妆台前,侍女们将我的栗色卷发一部分梳理成发髻,另一部分垂落胸前,斜插一枝翠玉珠钗,双眉修整成明朝宫廷内流行的“黛蛾”式样,虽然没有穿戴皇贵妃的凤冠霞帔,却透着几分华贵端庄,不再是昔日天真活泼的顽皮小丫头模样。

赵睢悠然负手而立,见侍女们开始帮我描画眉线,走近妆台接过她们手中的画笔,微笑道:“让我来试试看。”

他弯腰靠近我,一笔一笔替我细细描绘着眉形,神情认真而专注,他虽然看似漫不经心,又喜欢捉弄我,更多的时候,他对我的温柔关怀甚至比我在E国妈妈身边得到的都要多。

我凝望着镜中我与他亲密接近的身影,对他更加恋恋不舍,有意向他怀中凑近了一些。

赵睢帮我描好双眉,留心对镜看了一看,问我道:“喜欢吗?”

我不停点头,开心说道:“当然喜欢,赵大哥画的眉形最好看了!”

他簇了簇眉头,说道:“对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许叫我赵大哥,只许叫我的名字,还是改不掉!”他虽然对我咕哝抱怨,脸上却并没有不满意的表情,反而眉开眼笑。

我腻在他怀中撒娇说:“我喜欢这样叫你,你本来就像我哥哥……”

赵睢果然不再生气,声音温柔了许多,对我说:“好,你高兴怎么叫我,就怎么叫我吧。”

香浮殿内的侍女们都渐渐习惯了我们当面的亲热举止,她们虽然不再窃窃低笑,却不好意思在一旁窥视,早已躲闪得一个不剩。

我们在香浮殿内收拾整装完毕准备出宫时,一名小内侍行色匆匆,面带忧急之色说道:“启禀赵王殿下,熙妃娘娘有急事与殿下商议,请殿下速至紫宸宫一行!”

赵睢剑眉微动,问道:“是什么事?”

小内侍略有迟疑,才说:“奴才隐约听说皇上震怒,似乎是为当日殿下在嘉峪关遇劫之事……”

我听说此事与赵睢的腿伤有关,料想朱棣已经查探到了那件事的幕后凶手,急忙说道:“我可以改天再出宫玩,你带我一起过去吧!”

赵睢沉默不语,轻轻拉住我的手,迈步走出香浮殿。

一路上,赵睢的神色虽然平静,紫眸中却透着一种淡淡的冷意,我从未见过赵睢出现这种表情,此时不知为什么,这种冰冷的感觉竟让我突然想起了白凌澈。

如果仔细回想,神态冷漠的赵睢乍看之下和白凌澈确实有五分相似,他们二人的眉目几乎生得一模一样,仿佛承袭了一些相同的遗传基因,即使不像亲生兄弟,也像一对嫡亲的表兄弟。

我想起白凌澈那个奇异的名字“高燨”,心头突然萌生了一个大胆的设想。

如果白凌澈的全名真的是“朱高燨”,那么他应该也是当今皇帝朱棣的儿子,白凌澈与赵睢、朱高燨与朱高燧,岂不就是亲兄弟?

我不禁被自己的异想天开吓了一大跳。

白凌澈曾经说过他小时候寻找过他的亲生父亲,看见父亲抱着一个“酷似他的儿子”为他庆祝生日,自己却被父亲的“奴才们”毒打一顿赶出京城,如果他的父亲是朱棣,那么,那一个酷似朱棣的孩子应该就是赵睢,那些看家护院的“奴才们”想必就是朝廷锦衣卫了。

可是,如果这就是事实,朱棣为什么会放弃抚养白凌澈呢?作为一个皇帝,他完全没有理由放逐或者漠视自己的任何一个儿子,而且他的孩子并不多,如果他知道白凌澈的存在,一定不会对他不理不睬。

我暗自琢磨了半晌,百思不得其解,脚步不知不觉慢了下来。

赵睢察觉我的异样,问道:“小香草儿,你在想什么?”

我还不想让赵睢得知我对白凌澈身份的猜测,急忙掩饰道:“我担心你啊,你的腿伤还没有完全好,你待会儿如果知道真相,一定不要激动生气,否则那些害你的人会更加得意了。”

赵睢微微点头,说道:“我明白,无论这件事是谁在幕后主使,我都能够接受,”他说到这里,抬眸遥望紫禁城的天际,淡淡补了一句道:“只怕不能接受真相之人,是父皇自己。”

我被他的话提醒,暗自想道:“朱棣当然是最了解事情真相的人,只要能够有机会向他询问一下他是否认识白吟雪,他是否曾经有过一个叫“高燨”的孩子,白凌澈的身世之谜就会水落石出了。”

紫宸宫外站立着一大排佩戴刀剑的皇宫侍卫,他们见赵睢和我前来,一起向我们行礼,我们走近紫宸宫正殿内,朱棣面色肃重独坐在御座上,熙妃并不在他身旁,除了司礼监江保之外,还有几名小内侍站立在殿前。

赵睢和我一起向朱棣参拜,称道:“儿臣叩见父皇。”

朱棣赐起我们,缓缓道:“你母妃有些头疼,刚刚吃过太医的药在寝殿内歇息,你先不要去吵醒她,让她安静睡一会儿。”

我猜想熙妃一定是听说了当年谋害赵睢事件的真相后想起赵睢当年受伤的惨状,一时心痛支持不住,足见赵睢当时受伤之重。

赵睢拉着我在殿侧的凤椅上坐下,注视着对面的松枝盆景说:“这件事都是儿臣的错,连累母妃一再伤心。如今儿臣已经举行过大婚典礼,恳请父皇赐儿臣早日归藩。”

朱棣面无表情,说道:“你归藩之事朕已有安排。锦衣卫查问嘉峪关一案数月都没有结果,朕觉得此事大有可疑,另派大理寺暗中查访,如今总算水落石出,将罪魁祸首擒拿归案。”

赵睢尽量保持镇定,眸中精芒乍现,问道:“是谁?”

朱棣看向殿中侍立的司礼监江保,冷冷道:“将人带上来。”

江保俯首称“是”,走向殿门处示意,数名皇宫侍卫立刻押解着一名身穿绯红锦衣的男子进殿来,我发觉那人身穿的服饰正是朝廷锦衣卫的标准“飞鱼服”,不禁暗自惊奇。

江保走近那人,怒声呵斥道:“皇上有旨,大胆逆臣速将嘉峪关谋害赵王殿下一事讲说明白!”

那男子面色一片苍白,不敢抬头直视朱棣,声音颤抖着说道:“臣该死……臣辜负了皇上和纪纲大人当年的恩遇,虽然没有参与谋害赵王,却一直畏惧徐恭刘勉淫威,不敢将真相告知皇上,臣万死莫赎己罪!”

赵睢抬头看那男子一眼,问道:“看来幕后指使之人就是他们二人了?”

那男子叩首请罪后,清清楚楚说道:“是。去年太行山论剑之会后,徐恭刘勉曾屡次求见赵王殿下,殿下都不肯赐见,且有宫中传言说殿下曾对天盟誓,誓要为顾……贵妃娘娘讨回公道。他们担心赵王殿下若是日后手掌皇权,必定首先寻事诛杀他们二人,去年冬天殿下抛开锦衣卫独自去京前往嘉峪关后,徐刘二人更加害怕,暗自计划若是殿下伤残……皇上为大明朝声誉计,必定不会改立殿下为皇太子,将来至少可以保全性命。”

朱棣沉声道:“谁说朕要立赵王为太子?”

那男子依旧不敢抬头,趴伏在地面上说:“自赵王殿下降生以来,朝臣之中十有七八如此以为,只是不敢明言而已。”

赵睢听见他们的对话,对那人轻轻淡淡说道:“原来如此,他们的担心并没有错,若是顾蘅没有回到本王身边来,本王一定不会轻易放过所有与此事相关之人。不过他们的胆子还不够大,嘉峪关外人迹罕至,他们为什么不一剑杀了本王,岂不是更加一劳永逸?”

那男子声音颤抖,说道:“锦衣卫曾对天盟誓,以保护皇族为毕生重任,他们担心诛杀皇家龙脉会受上天诅咒,所以不敢……”

朱棣冷冷开口道:“够了,锦衣卫荣耀了数十年,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前有蒋献作威作福,后有徐勉刘恭一干逆臣欺君犯上,只怕诏狱中尚有无数冤魂,只瞒着朕一人!”他抬眸看向江保,问道:“朕前日早朝之上,命吏部增设东厂一事,他们办得如何了?”

江保急忙趋前伏跪禀道:“奴才回皇上,东厂筹建已然开始。”

朱棣寒洌的眸光扫过地面上跪俯的那名锦衣卫,说道:“从此之后,锦衣卫的一举一动,都由东厂监督巡检。你肯将真相说出,朕会赦免你的父母妻儿,会有人妥善照顾他们,你可以安心去了。”

那男子感激涕零,用力叩首三下道:“臣叩谢皇上隆恩!”他说完这句话后,身体立刻僵立不动,江保轻咳一声,殿外两名侍卫匆匆飞奔而入,将那男子的尸身抬出殿外。

我偷看了一眼,见那人脸色青灰七窍流血,分明是顷刻之间自行服食毒药身亡,不禁吓得尖叫出声,急忙躲向赵睢的怀中,说道:“赵大哥,我怕!”

赵睢迅速握住我的手,低声安慰道:“别怕,父皇免去他们株连九族之罪,比起那些罪魁祸首,他已经幸运得多了。”

我瑟缩在赵睢怀中,勾住他的颈项说:“一个大活人……难道就这么死了吗?”

赵睢低声道:“父皇执政一向赏罚分明,这样已经是从轻发落了。你快放开我,这里可不是香浮殿!”

我发觉自己失态,急忙离开赵睢的怀抱,只见殿中内侍们都低垂着头,并不敢看我们,朱棣早已不见踪影,料想他一定是刚才见赵睢和我当众拥抱在一起,不便留在殿内,迅速离去。

我心中惶恐不安,低声问赵睢道:“皇上会不会生我们的气?”

赵睢神情平静,带着几分轻松之意说:“父皇不会生气,或许会羡慕我们……我们一起去看母妃吧。”

我们移步走进紫宸宫寝殿内,果然看见朱棣的皇袍身影立在帐前,默默注视着合眸休憩的熙妃。

他凝视着熙妃的眸光极其专注,带着无限依恋和怜惜,仿佛对她有着千千万万的歉疚和绵绵不绝的深沉爱意,旁人只需要看他们一眼,就能体会到他们之间那种刻骨铭心的爱情。

熙妃静静躺在淡紫色的帐幔内,长长的黑发如云朵般整齐披散在绣枕之畔,她沉睡的模样宛如婴儿般纯真,淡淡的柳眉间却隐藏着零星的担忧与哀愁,朱棣注目她片刻后,轻轻弯腰将她的手放进纱被中,他过于用心关注着她,竟然没有听见赵睢和我的脚步声。

赵睢一个箭步冲过去,在床榻畔轻唤道:“母妃,您好些了吗?”

他们母子之间仿佛有心电感应一般,熙妃睁开秀美的双眸,向他微微一笑道:“燧儿,你过来了……”她轻轻伸出手,赵睢立刻将她的手握住,唇角漾起一丝微笑道:“儿臣刚来,母妃要不要再歇息一会儿?”

熙妃嫣然一笑,说道:“母妃看见你,哪里还睡得着?你新婚这几天一直没空来紫宸宫,今天陪母妃说说话吧。”

我料想他们母子之间似乎有许多私房话要说,于是悄悄退出熙妃的寝殿外,走到廊檐下坐在长椅上,一边观看那一盆盆美蕊花的大红绒花球,一边安心等待赵睢。

过了不久,我看见朱棣从寝殿内走了出来,对廊檐下侍立的内侍们说道:“去御书房。”

几名小内侍急忙称“是”,低头垂手列队跟随在他后面。

我注视着朱棣孤独寂寞的高大身影,突然想起白凌澈的身世,心头灵机一动,摘下一朵红色美蕊花追赶上去,加大声音叩拜道:“儿臣叩见父皇!”

朱棣闻声回头,肃重的面容略有舒缓,见我亲密称呼他“父皇”,对我说道:“是你。你从西洋来到大明,在北京住得习惯吗?”

我虽然是第一次与这位明朝皇帝单独说话,却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的皇权压力和帝王威仪,他对我的态度像对赵睢一样温暖和悦,语气虽然轻淡,却带着真诚的关怀之意。

我向他甜甜微笑了一下,回答说:“儿臣住得习惯,北京的气候比西洋好多了,紫禁城的宫殿都很精致,我很喜欢这里,赵大哥还准备带我在城内四处走走逛逛呢。”

朱棣看见我手中的红色美蕊花,紫眸掠过一丝淡淡的温柔之色,说道:“西洋没有这种花吧?”

我有意摘取他和熙妃种植的宝贝花朵,就是为了让他和我多说几句话,见我问我问题,顿时高兴不已,说道:“没有,我听公公们说,这种花原本是一种野花,父皇永乐六年大败蒙古人时,母妃将它们从饮马河畔带回北京来,父皇还给花儿赐了一个美丽的名字。”

朱棣凝视着我手中的红色花瓣,仿佛追忆着那段美好时光,语气柔和道:“饮马河畔,美蕊花开,蕊蕊最喜欢红色的花,所以宫中如今养植的都是红色品种,以后如果有机会,让燧儿带你去饮马河看一看原生的野花,五颜六色都有。”

我幻想着漫无边际的青青草原上丛生着星星点点的五彩鲜花、一条饮马河静静流淌的美丽景色,心中无限向往,点头说:“原生的野花大多都有草本香气,如果能够采到鲜花,我可以为母妃制一种美蕊花的香饼在紫宸宫中使用,她就能感受到大草原的清新气息了。”

朱棣微微颔首,说道:“紫禁城就是你的家,你有时间和燧儿一起多陪母妃说说话,不用过于拘束宫廷规矩,”他顿了一下,又说道:“燧儿曾说你父亲是一名西洋海运商人,如果他来中国,让他进京来见朕,朕会赐他合适的官职封诰。”

我环顾左右,见他身边除了几名内侍之外并无旁人,正是向他询问心中疑虑的大好机会,匆匆忙忙说:“父皇,请等一等!”

朱棣停下脚步,和蔼问道:“你还有话对我说吗?”

我鼓起勇气点点头,说:“有很重要的一件事,可是不太方便让很多人知道……父皇能不能让公公们暂时回避一下?”

朱棣并无迟疑,眼神微微示意,他身边的小内侍们见状立刻远远退出紫宸宫外等候,偌大的庭院内之剩下我和他二人,他将一双紫眸静静注视着我,等待我说话。

我努力想了一想措辞,尽量隐晦地问:“儿臣想问父皇……父皇给赵大哥他们这一辈取名的时候,是不是都有一定的格式?比如‘高’字加上一个‘火’旁的字,像这种格式的名字,只有诸位殿下才能够有?”

我不知道朱棣会怎样回答我这些问题,心头好一阵忐忑。

朱棣似乎并不觉得我的问题奇怪,说道:“朕的父皇在世时曾为后世子孙拟过一份宗谱,以后如果燧儿有了孩子,按宗谱应该是上‘瞻’下‘土’,只要是朱家子孙必定会使用这种格式的名字。不过大明疆域辽阔,民间百姓偶尔也会有和他们重名的可能。”

他虽然解释得清楚,我依然无法确定“高燨”的身份,不得不硬着头皮问:“儿臣知道太子殿下和汉王殿下、还有赵大哥的名讳,的确是这样,儿臣还想问一个问题,赵大哥是四皇子,他的哥哥三皇子叫什么名字呢?”

我说出“三皇子”的瞬间,朱棣的紫眸中立刻透出一种罕见的凌厉之色,刚才的温和态度消失得无影无踪,声音微冷道:“你为什么会问这件事?还是有人告诉你和燧儿的?”

他的脸色极其难看,仿佛尽力压抑着不悦的情绪,仿佛这三个字触及到了他心头的隐伤,仿佛极不愿意听见任何人提及这件事情。

我被朱棣身上散发的可怕气息吓得呆住,不由自主退后一步倚靠着廊柱,瞪大眼睛怯怯地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不让他生气,结结巴巴说:“没有人告诉我......赵大哥他不知道......我自己随便问的......”

朱棣剑眉紧簇,追问道:“这件事情必定有内情,你告诉朕,你是不是从哪里听说过什么?”

正在此时,我听见一声带着愤然之意的呼唤声道:“顾蘅!”

我闻声回头观望,赵睢从熙妃寝殿内飞奔而来,他恰好看见朱棣不怒自威逼视着我、我被吓得惊惶失措向廊柱后躲闪的模样,他匆匆走近握住我的手,注视着朱棣问道:“父皇,顾蘅她做错什么事情了?”

我担心赵睢会责骂我,拼命摇头说:“我没有......”

赵睢轻抚了一下我的掌心,仰头向朱棣说道:“儿臣知道顾蘅不适合住在皇宫,她也学不来宫廷礼仪规矩,恳请父皇尽快让儿臣前往彰德,以免她再有失仪之举让父皇动怒。”

他对朱棣说话的语气虽然恭敬却并不亲热,甚至带着微弱的不满,似乎在为朱棣刚才怒视我而生气。

朱棣并不向赵睢解释缘由,淡然说道:“朕近日会安排你们去彰德,另赐你们三卫兵马随行,你带着她一起离开紫禁城吧。”

赵睢俊朗的面容笼罩上一层雾色,不冷不热称谢道:“儿臣早有此请,父皇今日方肯允诺,儿臣求之不得,多谢父皇恩典!”

朱棣转身离去时,赵睢凝望着他的背影,握了握我的手说:“我们整理整理行装尽快离开北京,你以后不用在这里惹人讨厌了!”朱棣似乎听见了赵睢的话,又似乎没听见,他高大俊挺的身影停住了一霎后,径直向御书房的方向走去。

回到香浮殿后,赵睢立刻斥退所有宫人,将寝殿大门关好,匆匆问道:“小香草儿,刚才父皇有没有吓到你?”

我一直被他拉住疾步行走,直到此时才缓过气来,急急说道:“皇上刚才没有对我发脾气,他只是追问我几句而已,是我不该先对他说那些话的!”

赵睢将信将疑,问道:“他没有对你发脾气?你对他说了些什么?”

我担心中赵睢误解朱棣无故呵斥我,将事实说了一遍道:“我问皇上三皇子原本应该叫什么名字,他听了以后神情很奇怪……然后才生气的……”

赵睢冷哼了一声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算是什么了不起的大问题?他分明是觉得我当初不该为了你独自出宫……”他说到这里,突然住口不言,改换话题道:“这样也好,我本来就打算带你走,他赐下旨意倒是及时,否则还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肯放我们离开京城。我们去彰德府以后,你想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会有人管束,也绝对没有任何人胆敢伤害你。”

我隐约猜想,赵睢或许觉得朱棣不喜欢我才对他有所误会,可是天下间的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儿女平安幸福,朱棣一定不想看到赵睢遭受痛苦折磨,即使他和熙妃真的因为赵睢受伤一事而不喜欢我也无可厚非,因为嘉峪关那件事情本来就是我连累了赵睢。

况且,赵睢所看到的那一幕只是他的错觉,朱棣并没有刻意冷淡我。

我急忙仰头辩解道:“皇上没有不喜欢我,他今天和我聊天的时候很开心,也许是我的问题太稀奇古怪了,让他觉得我不像一个皇妃,也不适合住在皇宫里……”

赵睢将我拥在怀中,语气温柔说道:“你不用解释了,不管父皇喜不喜欢你,你都是我的宝贝……你想知道我们家的事情,为什么不来问我?何苦去父皇那里讨没趣,还白白受他一场惊吓!”

我惊喜不已,问道:“你知道三皇子的事情吗?”

赵睢说:“我当然知道。三哥的名字叫朱高燨,比我大三岁,洪武三十五年生了一种难以治愈的病在燕王宫夭折了,那时候父皇还没有登基,他的母亲只是父皇的一名侍妾,没有封过妃。”

“朱高燨”,果然是“朱高燨”!我心跳开始加速,追问道:“那名侍妾叫什么名字?”

赵睢漫不经心回答说:“当年父皇的燕王宫内有名份的侍妾不下十几人,我听江保说过她姓白,名讳记不清了、,三哥夭折不久她身患绝症病逝了,那时候母妃正怀着我,母妃一直陪在父皇身边征战金陵,她不太清楚北平当年的事情,也从来没有对我提起过这位姨娘。”

我脑海中倏地浮现白凌澈随身携带的那一块绢帕上的题字:“质本无瑕,雪归尘土;宫阙深九重,恩义两相绝。”我的手心因紧张而渗出冷汗,真相原来如此。

白吟雪毫无疑问就是朱棣当年的侍妾,那宫妆美人就是她的真容,她遗笔所述“宫阙”就是燕王宫,而白凌澈就是朱棣的三皇子,被众人以为夭折的“朱高燨”。

人世间不会有无缘无故的爱,更不会有无缘无故的恨,虽然我不知道白吟雪为什么要让白凌澈伪装夭折远离宫廷,但是我可以肯定,她心中必定是痛恨着朱棣的,甚至还恨着熙妃和赵睢,她的父亲白莲教主白若松将白凌澈抚养长大后,一定会将白吟雪的遗恨告诉他、让他替母亲完成心愿,白凌澈的肩上,其实担负着许多他不应该担负的“责任”。

我想起了白凌澈唇上的血滴,想起了他落泪的表情,想起了他颤抖的声音:“……我不是魔鬼,我从来都不想做一个魔鬼,可我不得不这么做……你知道从心底讨厌我,恨不得我立刻死去才好,可我还是喜欢你……我真心真意喜欢过你!”

我渐渐能够明白,为什么白凌澈宁愿长期隐身民间做一个自食其力的普通村民,也不愿回到无瑕谷或者天山绝顶去做一个万人崇拜的“白莲教主”,他的内心,想必也在逃避着这种仇恨。

赵睢见我久久不语,伸手理了理我的发丝,柔声说道:“今天风太大,你的头发都有些乱了。”

我定了定神,蓦然想起另一个问题,就是白凌澈与蜀中唐门的神秘关系,试探着问赵睢道:“那位姨娘和唐家堡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赵睢紫眸带着一丝疑惑,说道:“姓白的人怎么可能和唐门有关系?”

我反驳说:“那可不一定,就像我们,你姓朱、我姓顾,可我们都和唐门有关系啊!”

赵睢耐着性子回答说:“你以为唐门会随随便便收留异姓的人吗?你是唐门的人,那是因为你嫁给了我!”

我趴在桌案边托着腮帮想了半天,问道:“那她有没有可能嫁给唐门的人呢?”

赵睢终于被我问得忍无可忍,一把将我抓起来,举手敲了敲我的头说:“胡说八道,越来越笨了!父皇的侍妾怎么会嫁给姓唐的?她如果嫁给唐门的人,父皇又怎么会娶她?你告诉我,今天怎么会突然想出来这么多奇怪的问题?”

我被他轻敲了一下,故意大声叫道:“好疼!我只是随便问问而已,你不要打我啦!”

赵睢扬眉轻笑,伸手将我环抱而起,亲了亲我的脸颊说:“我不打你,换别的方法惩罚你。”

当天夜晚,我们用过晚膳后,赵睢照例在书房内看书,我坐在他身旁描画刺绣花样。

明代很多女子都会绣一些随身用的物件如手帕、荷包等等送给自己的情郎,我想给赵睢做一个盛放类似“晨曦之露”干粉的小香袋,努力向侍女们学习了刺绣的方法。

我随意描画出一朵荷花图样,突然想起自己手腕上的红色荷花印记,心中觉得不妥,正要拿起另一张纸重新画过时,赵睢凑近看了一眼,赞道:“这朵荷花很好看,就绣这个,不用换了。”

我见他首肯,向他甜甜一笑道:“如果我画一株杜蘅草呢?你要不要换?”

赵睢会意,挑眉浅笑道:“如果有小香草儿,我当然先要香草,这幅荷花图就让它搁置着......”

他一语未了,殿外侍候的黄俨匆匆进殿来,低声禀道:“殿下、娘娘,江保有急事求见!”

赵睢微笑的面容顿时肃重起来,向我说道:“你先回寝殿去好吗?我和他们商议一件事情。”

我假装走出殿外,悄悄来到一墙之隔的小偏厅内,静听他们议论些什么。

江保声音忧急,说道:“殿下,大事不好了!皇上黄昏时分突然病重卧床不起,并诏命太子快马加鞭即日进京主持朝政,事已至此,殿下如果再不早作打算,只恐......”

他们三人说话之声渐渐低沉,我的听觉一向灵敏,依然无法听清他们密谈内容,不得不退回寝殿内。

将近三更时分,赵睢才回到寝殿,我假装合眸安睡,他似乎有着重重心事,并没有像以前一样与我嬉戏玩闹,帮我将纱被盖好后自行憩息。

烛光轻轻摇曳,暗影迷离。

我微微睁开眼睛,见他的脸色黯沉,剑眉紧紧纠结,心中油然而生恐惧之意,不停暗自祈祷道:“上帝,圣母玛丽亚,希望我们离开京城之前不要发生任何不测,希望赵大哥不要受到任何人的伤害,也不要让他伤害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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