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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白莲公子

新春时节,青阳镇的大街小巷挤满了熙熙攘攘的人流,忙活了一年的村镇居民们乘着过节的机会,纷纷换上了崭新的衣裳,放下手头的活计,来到小镇大街上。

我们在小镇南面下了马车,远远听见锣鼓、竹笛、笙弦声响,循声望去只见校场前一大片宽阔的空地上搭建着一个红绿相间、色彩斑斓的大戏台,台上几名武生正合演着一出不知名的乡村武戏。

兰香拉着我说:“这是我们青阳镇的‘柳子戏’,你在别的地方一定听不到,快看,那小丑翻筋斗了!”

我东瞧瞧、西看看,见一名扮演小丑的演员接连凌空翻了十个大筋斗,引来台下观众的一阵阵喝彩声,前来看戏的附近村民聚集得越来越多,纷纷向戏台挤过去,将原本狭窄的街道变成了一条“单行线”。

我们经过一家卖泥人的店铺时,我觉得非常新鲜好玩,不由多看了几眼,后面的人流推挤着我们,我一不留神放开了兰香的手,被他们挤出老远,兰香一直随着人潮向前走动,她突然发觉我不见了,急忙回头四处寻找,喊道:“顾蘅!顾蘅!”

我好不容易才在泥人铺门前的台阶上站稳,缓过一口气说:“兰香姐,我在这里!”

兰香想逆着人群行走,但是那些人大多奔着戏台而去,她费尽力气都没能挤出来,只得顺着他们继续向前,对我大声说:“我没办法走回头路……你逛完了店铺,记得一个时辰内一定要到小镇东头停马车的地方等着我,我们在那里会合回家……”

我答应着走进泥人铺,见那里的泥人花样繁多,除了纯土陶所制的毛坯,还有各种烧制好的陶瓷样品,每一件都色彩鲜润、刻画人物栩栩如生,拿起一个又一个陶俑,看得爱不释手。

泥人铺掌柜走近我,和蔼问道:“这新制的十八罗汉和七仙女,姑娘喜欢哪一件?今天新年第一天,所有的货品都可以半价出售,难得有这样的好机会,姑娘不妨多挑几件喜欢的带回家摆放玩赏,或者留着当礼物送人也好。”

我实在难以取舍,用手指着那些泥人说:“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我全买下。”

掌柜高兴得心花怒放,忙不迭给我包装货品。

我继续在店堂内寻觅喜欢的泥人,看见一套精致的“八仙过海”泥人,其中有一个“何仙姑”手持一朵莲花,神态优美圣洁,心中非常喜欢,正要伸手拿起它时,旁边却有一只手先我而至,将那个泥人取走了。

我抬眸看向那人,竟是一名身穿白衣的年轻公子。

看到他真面目的瞬间,我差点惊怔得呆住,他的面容五官居然和村民林三长得一模一样!

他的身材高大挺拔,宽肩细腰,比例完美得无可挑剔,身穿一件由特殊面料制成的白色锦衣,外罩一件冰绡质地的宽边敞襟纱袍,纱袍的宽大襟袖上绣着几株亭亭玉立的白莲。

他的一双黑眸黯沉似深邃的古潭,眼神幽邃、深不见底,眉宇间带着一种淡淡的忧郁和冰冷感觉,两道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而挺直,薄唇坚毅,面容轮廓分明而有立体感,富有灵逸之气,整个人就像由一尊由巧手匠人精心镌刻出的冰雕艺术品。

他仿佛是一个充满神秘色彩的巨大冰川,令人不禁猜想那冰川背后是否隐藏着绝美风光,即使他穿着脏污破烂的灰布旧衣,也绝对不会予人白璧蒙尘或者明珠染垢的感觉。

尽管他和林三的面貌很相似,但是所有人都可以一眼看出,这位年轻公子绝不是林三,一个人的相貌容易改变,风度气质却难以更改,林三的身上透着北方农民的坚韧和淳朴,决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变成这么一位冷漠、高贵、风姿翩然的贵族公子。

那公子仿佛不曾看见我一般,径直拿起手中泥人向结账台走过去。

我本想将那“八仙过海”一系列套组都买下,见他拿走其中一只,情急之下顾不得与他素不相识,追赶着他叫道:“不要拆散他们,那是我的!”

那公子闻声,轻轻转过身来,他冰冷的面容毫无表情,淡淡说道:“姑娘和在下说话?”

我被他清冷孤洁的态度所震慑,愣了一下,才鼓起勇气说:“那个……泥人,我想买下一整套,你如果拿走一个就只剩七仙了,你可不可以……将她留下来给我?”

那公子神情冰冷,低头凝视手中持荷花的仙女一眼,唇角微微抿起,不置可否。

我见他犹豫,急忙指一指柜台上店铺掌柜打包好的包裹,对他说:“那些都是我刚买下的,只要你将这个泥人儿留下,你可以在那些泥人中选一个,就当我送给你的,好不好?”

那公子将手中的泥人放回原位,说道:“君子有成人之美,姑娘的泥人想必都是精挑细选而来,我怎能让你忍痛割爱?不必了。”

我眸光一转,看见他衣袖上的白莲花朵和泥人“何仙姑”手持的荷花,心中料想他一定喜欢这种植物,走到包裹前取出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小“莲花童子”,递给他说:“这个泥人也有荷花,送给你。”

那公子似乎有些惊讶,却并没有拒绝我,将“莲花童子”接过,说道:“多谢姑娘惠赠。在下白凌澈,家住长白山无瑕谷,今日有幸认识姑娘,不知姑娘尊姓大名?”

我暗自吐了吐舌头,“白凌澈”,好一个冰冷的名字,令人立刻联想到长白山顶凝固千年的冰凌,果然人如其名。

我点点头,微笑着回答说:“我叫顾蘅,回顾的顾,蘅芜的蘅,谢谢你将泥人让给我。”

白凌澈眸光幽邃,扫视我一眼,说道:“顾蘅……‘白玉兮爲瑱,疏石兮爲芳,芷葺兮荷蓋,繚之兮杜蘅’,荷为君子,单独一个蘅字虽然好听,却不如‘荷蘅’二字有意境。”

我忍不住惊讶得瞪大了眼睛——白凌澈居然能够完全完全一字不漏地揣摩到爷爷给我起名的原意!爷爷是一位驰名中外的学者,也是W大学识最渊博的数位博导之一,他常常喟叹自己的学生和子孙没有一位能够完全继承他的思想和衣钵,假如白凌澈穿越去现代,一定能够得到爷爷的青睐。

我缓过神来,见白凌澈依然静静站立在一旁看着我,对他说道:“我爷爷给我起的名字原本就是‘荷蘅’,顾蘅是我前不久改的名字。”

白凌澈神情似有所悟,将我赠他的“莲花童子”纳入宽大的袍袖中,说道:“令祖父一定是品行高洁的君子,希望日后能够有缘一会。无瑕谷虽然地处长白山却温暖如春夏,谷中常年有荷花盛开,正月初四我邀约数位朋友前来赏花畅论诗文,姑娘出身书香世家,想必精于此道,不知可有荣幸邀请姑娘前来寒舍一叙?”

我从未听说过严冬会有荷花盛开,心中暗暗诧异,十分想前去无瑕谷一睹冬日白莲的风采,但是想到自己对中文和历史并不精通,在他们面前有些惭愧,只得怏怏垂首说:“我只懂得鉴别香水,不会作诗……”

白凌澈略抬高了下巴,脸部侧影线条显得更加优美,语气却依然冰冷,说道:“鉴别香水……无瑕谷中多有香草,我的朋友中能诗善画之人虽多,识香辨香之人却少,姑娘身藏绝技,正好让我们大开眼界,请姑娘务必赏光前往。”

我见他如此客气,不禁又高兴起来,问道:“我怎么去无瑕谷呢?”

白凌澈问:“姑娘家在何处?”

我答道:“我是鸿升客栈的一名小伙计,暂时给洪掌柜帮忙的。”

白凌澈声音沉稳,轻轻说道:“出鸿升客栈渡过冰河,向西行二里,一座莲花形状的山谷就是寒舍,正月初四,在下必定扫舍恭候姑娘莅临。”

他说完这句话,身影自店铺飘忽而出,宽大飘逸的衣袖卷起一阵清凉的微风,掠过我的鼻端。

我仔细辨认了一下他的气息,隐隐约约是荷花香调,就像Caleche Hermes的“水之恋”,一款全部由水中之花如水百合、水仙、水茉莉等植物香精提取而成的香水,香氛如风般自由,如水般纯净清澈,我曾经精心研究过“水之恋”的配方,甚至为E国“浪漫一生时光香氛坊”做过一款它的仿造版香水,在“水之恋”的基础香调上增加了冰薄荷、柠檬、莲叶和绿雪松,使之成为一款全新的、更彰显男性刚毅气质的新型香水“风之恋”,并因此成为“浪漫一生”的首席兼职香水设计师。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水之恋”和“风之恋”这两种香氛其实都不适合白凌澈,如果有一种香水,能够既纯净清澈、又刚毅坚定,同时还透出冰川般的宁静和傲然,那才是最适合白凌澈、仅仅属于他一人的。

如果我能研制出这种香水,我一定会给它命名为——“冰之恋”。

我一边思考着问题,一边怔怔凝望着白凌澈离去的身影,直到泥人铺掌柜热情地呼唤“姑娘的货品都包好了”,我才收回目光,匆匆从袖中掏出银票付给他,掌柜全部算清价格后,还给我打了个八折,满满一包泥人总共才不到一钱银子,我将银票付给掌柜,他找补我一个小碎银锭。

我顺手将小银锭放进袖子里,怀里抱着一个装满各色泥人的大包袱,继续沿着街道不停游逛,经过一个卖银饰的小店时,我忍不住又走了进去,买了一枝紫荆木镶嵌银头的簪子和一对水滴形状的银耳环,又花去四钱银子。再经过香袋铺、绸缎庄,我不知不觉将剩余的几钱银子都花了出去,最后还在零食铺买了一小罐土制甜话梅。

我见时辰不早,戏台都已散了,担心兰香会久等我,立刻加快了脚步匆匆向与兰香约定的地点走去。

我左手右手都拎满了包袱,怀里还抱着一个装满泥人的大包裹,不知是谁家掌柜打包没有系紧包袱扣,一个小包袱从手腕上坠落在地,我急忙低头去捡拾,无奈行动十分不方便,我的手还没有够到小包袱,怀里的大包袱却掉了下来。

我见状大为着急,想捡拾包袱却已经来不及,只得眼睁睁看着那些美丽脆弱的陶俑落向花岗岩石铺成的街道上,脑海中想象着心爱的泥人变成碎片的场景,忍痛闭上眼睛不敢再看接下来的惨状,心中不停祈祷着说:“上帝,圣母玛丽亚,我的包袱、我的泥人……千万千万不要摔坏……”

时间过去了好大一阵,我并没有听到想象中的泥人与石板敲击碰撞的碎裂声。

我好奇地睁开眼睛,发现一个人伫立在我面前,手中托着我的大包袱,正是年前给鸿升客栈送干货的林三。

或许因为今天是春节的缘故,林三换了一身干干净净的烟灰色粗布长袍,头发用灰色布带扎系成一束飘垂在脑后,整个人显得清秀斯文了许多,他的眉眼、面容轮廓与白凌澈几乎毫无二致,但是二人的气质区别实在太过于明显,只需一眼就能够明确辨认出来。

我见到那个大包袱完整无缺地被他托在掌中,料想是他将坠落的大包袱及时抢救起来,心中对他十分感激,接过包袱说:“林三哥,谢谢你!”

林三似乎不太习惯这样的称谓,怔了一下说:“你……叫我什么?”

我紧紧握着他的一只手,说道:“林三哥啊,你救了我的泥人们,我当然要叫你三哥才对!”

他面无表情,凝神默默看我一眼,缓缓抽回了手。

我并不介意他的疏远举止,立刻抬头四处寻觅兰香,暗自猜测她今天是否在集市上与林三碰过面。

林三打量着我手中的许多物品,突然问道:“你喜欢这些乡间的东西吗?”

我微觉诧异,原本以为他不太愿意和我说话,却没想到他竟然主动问我问题,向他甜甜微笑了一下说:“我觉得它们都很漂亮,泥人像真的一样,丝绸好细好滑,香袋也很好看……还有甜话梅干,”我想起刚才试尝的那一颗话梅的美好滋味,舔了舔唇角说:“真的很好吃!”

林三语气淡漠,说道:“物以稀为贵,甜话梅干是青阳镇特产,家家户户都有做,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若是到了春天,现做的新鲜话梅干比这些更好吃。”

我们正说着话,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兰香的呼唤道:“顾蘅!”

戏台散去后人流稀少了许多,兰香身上的鲜红赤狐披肩在北国冬日的灰白背景映衬下特别显眼,映衬着她青春红润的脸颊,此刻的她宛如雪地里盛放的一朵红色玫瑰,十分娇艳动人。

我见兰香寻来,向她招一招手,示意她过来,兰香远远看见我和林三,似乎带着几分女儿家的矜持,反而放慢了脚步。

林三闻声抬头,他看到兰香身上那件赤狐披肩的时候,竟然迅速向我看来,眸光在我的蓝色粗布衣裙上停留了一霎,似乎准备掉头离开。

我急忙拦住他说:“林三哥,请等一下!兰香姐来了,你有心送她贵重的狐裘,她还没有向你道谢呢。”

林三没有回答我,绕过我的阻拦,继续加快脚步向前走,高大挺秀的身影迅速消失在街巷拐角处,我怔怔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不断思忖,他既然有心送那件狐裘给兰香,为什么不肯见她一面呢?难道他们之间有所误会?

兰香匆匆走近我,凝望着林三离去的方向,低声问:“我刚才见你和林三在一起说话……他看见我过来,所以匆匆忙忙走了?”

我急忙掩饰道:“不是,林三哥有急事赶回家去。”

兰香怔怔站立了一会儿,说道:“他依然还是这样躲着我……究竟是为什么呢?”

我有意岔开话题,将手中的包袱展示给她看,说道:“兰香姐,你来看,我今天买了好多好玩的东西,你要去店铺逛一逛吗?”

兰香似乎没有兴致观看我手中的大包小包,她接过我手中的一部分包袱,向马车停靠之处走过去,低叹道:“不逛了,我们回家去吧。”

一路上,兰香以手托腮怔怔想着心事,我见她柳眉紧锁,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心情略微有些沉重,不敢像往日那样唧唧喳喳围着她说东说西,却还是忍不住劝道:“兰香姐,也许林三哥真的有苦衷,他并不是故意躲着你。”

兰香低头看着肩上的狐裘,轻声道:“几年来都是这样,我也习惯了……只要他偶尔有心想起我,只要他身边没有别的姑娘,无论多久,我还是愿意等着他。”

回到客栈后,她就将赤狐披肩解下来慎重叠好,放进衣箱内,又换上了平时最常穿用的那套粗布衣服。

大年初一的夜晚,按青阳镇规矩礼法,各家各户必须拜祭宗祠。

午时过后,洪掌柜带着兰香回山南的老家,准备在那里盘桓几天,鸿升客栈的小伙计们都放了年假,客栈内就只剩下高升和我二人,晚间乡村里鞭炮的响声此起彼伏,高升用棉布毛巾擦拭着一个长长的烟管,和我一起坐在客栈店堂内烤火,一边喝茶闲聊。

我试探着问他道:“高叔叔,你不回家祭祖吗?”

高升将烟管在桌沿敲了敲,带着一缕落寞之意说:“家?我原本有个兄弟,十年前皇上广征民夫修建紫禁城和开凿大运河时,他带着老婆孩子一起搬迁到北京郊外,十多年不通音讯了。”

我见他提及皇帝,想到赵睢,问他道:“赵大哥他是从京城来的吗?”

高升抽着烟叶,说道:“我们从没问过赵爷的来历,他一年顶多来一两回看看我们客栈经营情形,前几年还一直贴补我们银子,自去年皇上下旨开放边禁与蒙古通商后,来来往往的客商多了,客栈洪掌柜手头还赚了些银两。”

他停顿了一下,将桌上装满各种小点心的小碟推到我面前,笑道:“顾蘅,今天是新春佳节,咱们可别委屈了自己,客栈中有的东西,咱们就尽着吃饱喝足!”

我被他提及心事,黯然垂头说:“高叔叔,我想我妈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去。”

高升轻轻吐出一口烟雾,问道:“原来小姑娘是想家了,既然一个人在外面,暂时又回不去,咱们就只能随遇而安了,你和高叔叔一样都是离乡背井的人,你想吃什么玩什么只管说出来,高叔叔给你做去。”

我微笑道:“我想吃的东西,只怕客栈里没有呢。”

高升道:“客栈里什么没有?你且说说看。”

我将今天在集市上买的那一小罐的甜话梅干的空罐子拿出来给他看,说道:“就是这个,青阳镇的话梅干做得真好!”

高升挠了挠头,无可奈何说:“若是各色点心、下酒菜倒难不住我,这种女孩吃的小零嘴,我们客栈还真没有……等明天罢,我给你买去。”

我高兴不已,连连说道:“谢谢高叔叔!”

过了酉时,高升放过新年鞭炮,关好了客栈和小院的门,叮嘱我早些休息,自己叼着一管水烟回房间去。

我独自一个人坐在灯下,将白天在青阳镇集市上采购的那些泥人、绸缎、香袋、扇坠等等小玩意儿摊开放在炕上,兴致勃勃地摸摸这个、看看那个,玩得不亦乐乎,正聚精会神之时,小院外墙根下传来几下轻轻的小猫叫唤声。

我突然想起兰香临走时叮嘱我说:“我喂养了几只小猫,高叔叔是男人家,太粗心,你留神看着些,晚上别让高叔叔将它们关在门外了。”料想高升刚才不慎关住了门,小猫们进不了小院,急忙放下手中的泥人儿跳下炕头,走出房间打开后院院门。

北风夹杂着雪花扑面而来,门缝一开,两道小小的黑影立刻从门板下窜进小院,我只穿着贴身的小袄,被寒风吹得打了个啰嗦,低头轻轻叱责它们说:“以后可不许再贪玩,如果再这样,我真的不让你们回家了哦!”

我发觉门外似乎有些响动,立刻探出半个身子向外观看,居然发现门外站立着一个人。

雪地光线明晰,林三孤身一人站在距离后门一丈开外处,手中还提着一个小小的瓦罐。

我怔了怔,问他说:“林三哥,你有事找我吗?”

林三向前走近一步,将小瓦罐轻轻放在门槛外,对我说道:“那件狐裘送给了别人,我还欠你一份人情。这是我母亲今年春天精挑细选的话梅干,一直冷冻在地窖里,比外面店铺里出售的新鲜,你收下吧。”

我听见他的话,心中霎时明白过来,原来那件赤狐披肩不是给兰香,而是给我的。那天我向高升恳求给他们现钱结账,林三没有当面向我道谢,暗中却将山中猎来的赤狐毛皮做成一件披肩送给我以表谢意,我以为是仰慕兰香之人送来的新年礼物转交给了她,恰好今天被林三看见,如果林三的本意是为了感谢我,那么,我将这件赤狐披肩送给兰香,其实是一场误会。

林三似乎是个很执着的人,一次向我道谢不成,居然还第二次冒着风雪送甜话梅给我,我心头顿时泛起一种淡淡的怪异感觉,将那罐话梅从雪地上拾起抱在怀中,说道:“谢谢林三哥!”

林三并不回答我,放下小瓦罐就准备转身离开。

我突然想起兰香和他的事情,很想和他说几句话,急忙对他的背影喊道:“林三哥,请等一等!”

林三既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回头,仿佛他偿还我这个人情之后就与我再没有任何关系,对我就像对待兰香一样,态度十分冷漠。

我灵机一动,然后哇哇叫道:“话梅……啊……罐子怎么是空的?”

林三的身影仿佛已经飘走很远,却又在瞬间飘了回来,走回我面前问:“罐子是空的吗?”

我将一颗小话梅噙在口中,咕嘟着小嘴向他狡黠地微笑,话梅的酸甜味道在我唇舌间蔓延,带着一种微微的酸涩感觉,更多的却是香醇和甘甜,令人回味无穷,比我在街面店铺里买的话梅干还要好吃许多,以至于我吃完了话梅,还舍不得吐掉那颗核。

林三静静凝视我滑稽的小模样,很快就明白过来我是故意逗他玩,并没有生气的表示,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那一抹稍纵即逝的表情,很像是在微笑。

我向他顽皮眨眨眼睛,吐出了那一颗小话梅核,将它丢弃在门外的雪地上,说道:“林三哥家的话梅干很好吃,一点也不酸,比我在集市上尝过的还要好许多倍!”

林三将双手拢进灰布长袍的袖子里,说道:“我家里还有许多,你既然觉得好吃,我下次送货来的时候再给你带一些。”

我惟恐他又要掉头离开,急忙跨出小院门走近他,仰头说道:“林三哥,我想……我想问你一件事情,可以吗?”

他并没有拒绝,低头回答说:“可以。”

林三比我整整高出一个头,我平视的视线只能达到他的胸口,我们的眼神在空中相遇时,借着明亮的雪光,我第一次仔细看清他的脸,他的面容在雪地里分外清晰,眉毛挺直俊秀,只不过那张与白凌澈酷似的俊逸脸型与他身上的淳厚朴实气息早已融为一体。

我抬起头正要说话,不料突然之间与他的眸光相遇,他的黑眸在雪光映射之下闪烁着幽幽光影,我的心湖像突然被投进了一颗小石子,震起一圈圈涟漪,脸上立刻开始发烧,却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这是一种十七年来从未有过的感觉,很奇怪、很莫名其妙。

我本来准备了许多许多关于兰香的话题问他,话到嘴边却开始变得结结巴巴:“我想问……你为什么不肯见兰香姐?她心地善良又能干贤惠,我觉得你们很般配……你的家境好不好并不是问题,兰香姐也不在乎这个,只要你们齐心协力过日子,以后一定可以丰衣足食的。”

林三静静立在雪地里,见我好不容易才将这几句话哽出来,默默思考了一会儿,才回答说:“我从来没有娶亲的打算。”

我早已预料他会这么说,心跳平稳了一点,舌头不再打结,说道:“常言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如果不娶亲,怎么能传宗接代?你母亲还健在,难道你要做一个不孝的儿子?”

林三远眺雪夜的苍茫原野,表情若有所思,缓缓说:“我从出生那天开始,就注定是一个不孝的儿子。请你转告洪姑娘,林三从小丧父,家境贫寒,没有读过一卷诗书,除了耕田打猎之外什么都不会,他只是一个粗莽村夫,从不敢奢望娶妻生子,也不敢耽误好人家的女儿。”

我说:“有些人明明知道有些理由说服不了别人,为什么还要为自己寻找借口?难道不能实话实说吗?”

林三停下了脚步,回过头凝视着我说:“那不是借口。”

我不再客气,直言说:“如果你说的都是事实,青阳镇所有不识字的农夫们是不是都不要娶亲了?兰香姐为你苦等了三年整,你不能这么敷衍别人的感情,家境不好就不娶妻生子,这个连我都不会相信的破烂理由,你以为她就会相信吗?”

林三怔了一怔,语气和蔼了许多,问:“这个理由真的很烂吗?”

我点头说:“烂极啦!你可以说你喜欢别的姑娘一直在等着她啦,或者说你和别的姑娘有婚约啦,总之不要说你没有这个念头,上帝才会相信一个正常男人一点没有娶妻的打算!”

林三似乎思考了很久,才微带歉意说:“你说得对。如果洪姑娘是因为这个原因耽误了自己,我会明明白白告诉她,我心里已经有别的姑娘了,今生今世非那人不娶,如果她不肯嫁给我,我情愿孤独一生。”

茫茫雪原中突然传来一声奇异的嗥叫声,林三侧耳倾听片刻,说道:“山里又有赤狐在出没了,我去看看。”

我听说赤狐出没,心中顿生无限好奇,忍不住走近他,带着仰慕和期盼之意对他说:“你要捕猎赤狐了吗?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去看?”

他沉默了一霎,似乎想拒绝我,低头看见我的眼神,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我兴奋不已,将话梅罐放在小院内,拉着他的手说:“谢谢林三哥!我们走吧!”

不料我刚刚触碰到他的掌心,立刻感觉一道强大的力量反弹,如同触电一般将我远远弹了出去,我猝不及防之下被这种力量震开,摇摇晃晃后退了几十步,摔倒在小院围墙外。

林三见我被他震出数丈之外,立刻飞身而来,举手搀扶着我,问道:“你怎么样?摔着哪里没有?”

我虽然被摔得七荤八素、腰腿酸疼,脑子却还清楚,对他露出一丝若无其事的笑容说:“没关系,你的武功好厉害,如果别人动手打你,一定会……”我说到这里,突然感觉喉间一阵温热上涌,张开嘴吐出一口鲜血。

鲜红的血色在洁白的雪地里特别刺眼夺目,我没想到自己会摔得这么严重,怔怔地看着那团血迹,一时说不出话来。

林三不再犹豫,一手扶住我的身子,另一手托住我的后背心,轻声道:“你别说话……我体内的神功会有自动反弹之力,从来没有人敢这样碰我,所以……你恐怕受了些轻微内伤,我帮你调息一下气血就会好。”

我乖乖趴伏在他怀里,不敢再乱动乱说话,他聚精会神帮我运气疗伤时,我突然轻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微淡香气,我恐惧之下心烦意乱,并没有仔细辨别那香气的类型,直到林三撤回手掌,我才惶惶不安看向他,怯怯问道:“我没事了吗?”

林三的眸光中带着一丝微弱的愧疚和不安,他将我扶起站稳,说道:“你这几天不要随意走动,多休息休息就没事了,今晚是大年初一,我没想到会误伤到你,实在对不起。”

我急忙说:“是我不对……”

林三松开双手,黝黑的眸子带着几分真诚,后退一步说道:“你先养好伤,我下次去猎赤狐的时候,如果你有空的话,我可以带你一起去观看。”

我听他这么说,心中欢喜不已,抬头看着他说:“我一直都有空!谢谢林三哥!”

林三表情带着几分和蔼,轻声说:“外面天气太冷,你回去吧,我会提前通知你的。”

我微笑着向他点了点头,小心翼翼迈步走进院门,将后门关好后拾起那一罐甜话梅抱在怀里。

过了不久,我透过门缝悄悄向外看,林三的身影不见了,雪地上依然没有任何足迹。

我暗自觉得诧异,林三明明是一个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他完全可以做一个侠客,也可以凭借自己的一身好武功赚到更多的钱、过上殷实的生活,他为什么要和林家村的村民成天混在一起,还帮助他们干农活、拉货物?今天遇见的白莲公子白凌澈虽然让我觉得神秘,但是,相较之下,村民林三更让我觉得高深莫测。

我回到房间平躺在自己的小床上,脑海中反反复复居然都是林三和白凌澈的影子,直到三更时分才朦朦胧胧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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