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游四方?”娵音愕然。
陆吟松点头。
“为什么?”
“因为,没有值得我留下的人啊。”
生如浮萍,只有最为珍重的人能让浮萍定居,他这是在变相地询问她是否愿意做那个牵绊住浮萍的人吗?
“会找到的。”娵音垂下视线。也许以后她会愿意做这样的人,但至少现在不行,她不想轻易与某人在一起每天还有自己该做的事。
“也许吧。”陆吟松亦没有点破。他愿意等,等她了解一切,接受自己。
“下一次领略大平大好河山时,希望有你为伴。”他拾起一朵桃瓣,珍而重之地放在娵音手心,洒脱离去。
娵音拈起桃瓣细细打量了一会儿,桃瓣色艳形美,她不禁赞美陆吟松的品味高,同时思索是不是才子都爱干这种委婉的风雅事。从前上语文课,老师有讲,这种方式叫作借景抒情,或者托物言志。
自从娵音一个失手坏了大平的命簿,万家子弟看她的眼神都十分警惕,生怕她一个不小心就把某人的命簿“咔擦”一声损坏了。到后来,司命阁更是直接传出命令不准她入内,娵音百无聊赖,只好在万家寨闲逛。
她笑容可掬地“偶然”经过淮河边,对洗衣的村妇道:“阿姨,我来帮你好吗?”
村妇愠怒地将水泼了她一脸,破口大骂道:“我有这么老吗?”
然后,娵音被奴役了一下午。
田地里,一个农人在做些农活,瞧着,诗兴大发,难得文艺了一把,开口便吟:“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今我何功德,曾不事农桑……”
农人戟指大骂:“那(哪)里来的个欠抽的敢揍俺?啥玩意,大冬天的,说俺蒸土,俺又不是火葬场,蒸甚么土?蒸啊蒸啊的,当在蒸莫莫(馍馍)吗?吃俺一棍,打死你这欠抽的!”
一把锄头威武张扬地呼来,娵音险险一躲,闪了身,霎时,锄头钉在了她刚刚站过的地方,尘土飞扬,等尘土散去,娵音一看,尘土深深钉入土里,只有一根木棒子孤零零地杵着。
娵音拍了拍他的肩,由衷赞道:“大叔,臂力真好,有前途!”然后在下一招降临之前脚底抹油跑路。
她不得不承认,高手在人间啊。
正了正衣襟,娵音回到平宁郡主府,侍女慌慌张张地跑来,通报:“郡主回来了?护国大将军等候许久。”
什么,护国大将军?娵音嘴角轻松愉悦的弧度顿时垮了下来,心道,纵武不会是想跟自己打一场吧。
“郡主?”久久得不到娵音回答的侍女只好又问一声。
“带路吧。”娵音视死如归地吩咐。
纵武的听力向来极好,离娵音尚远时就听见轻巧的足音。他趺坐于软榻上半睁着眼,回忆着沙场上完颜振毫无头里又别有深意的话——“纵武你救的小娇娘呢?”
当时,他面无表情地答“放了”,反倒引得完颜振嗤笑一声:“纵武,你可不像这么善良的人啊。”
他寒着脸指挥军队退了完颜振的兵,然后快马疾行赶了回来。
将军府里的莺莺燕燕看到他如蚂蚁看到蜜糖一般扑来,趋之若鹜,他意兴阑珊,谁都没待见,沐浴完,换了身衣裳就往平宁郡主府这边去了,等了许久都不见人来,心里闷闷的。然而,这种情绪在拖地到来后,烟消云散。
娵音来时看到的就是纵武发呆的场景,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将军前来所为何事?”
娵音打量着已经换下甲胄的纵武,原有的过于刚劲狂野的气质被广袖长衣中和,敛了锋芒,添了沉静儒雅之气,好得令人喷血的身材在长衣中毫不吝啬地展现着自己独特的魅力。娵音立即转移视线,怕丢人。
纵武没注意到她的动作,霍然起身,扯住她往外拉,“跟我来!”
娵音猝不及防被他拉了出去,索性也懒得挣扎。
真相是她没有能力挣扎。且,她了解纵武,她越是挣扎,纵武越不会放她。
“射箭?”娵音才不会废柴似的缺根筋地问他“你要带我去哪里”,纵武必然是不屑于回答的,这样直白地问,纵武也会直白地回答。
果然。纵武瞥一眼她,答:“纵马。”
“哦,有金子吗?”娵音慢吞吞地问,显然已经接受了命运,开始讨价还价。
“郡主若赢了,末将把将军府给你。”纵武霸气十足地许诺。
“本郡主不会骑。”娵音如实坦白。
“所以,要练!”纵武冷眸里飘过一丝罕见的揶揄笑意。
娵音仰头望天,不再试图与之交谈,省得吃一嘴的沙子。
她不知道纵武到底在想什么。以她看小说的经验来看,如果男子讨厌一个女子,那么他是断然不会邀请她参加诸多事情的,就算是为了利用,届时也会想方设法摆脱;如果男子喜欢一个女子,她说自己不会骑马时,纵武就该考虑是否要降低难度博得美人欢心。
然而,在他身上,都没有,他一定是个怪胎。娵音下定结论。
纵武倒没想那么多。他集中高富帅三个特点,就算放到现代,也能吸引不少狂蜂浪蝶。由于常年习武,又常年征战,他的肌肤已是古铜色,但这无损于他比健身房的人还要好的身材以及冷冽霸气的气质,兼之身份显赫,女人都是主动投入他怀抱的,只有他不想接的份儿。
因此,对于娵音,他没有经验,束手无策。甚至,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关注她,只隐约猜到或许是种模糊的感觉吧。
纵武想了想,将娵音塞进马车,自己单独骑一马在外。
他不是个喜欢多想的人,但这一次,他认真地思索了将娵音带上自己的马可能引发的后果,认为那是不妙的,故出此下策。
至于他自己,是绝对不会乘马车的,哪怕是伤得最重时,他亦是一路策马杀敌的,更何况此时的安宁平和?
娵音抓紧时机在马车里补眠。她有预感,接下来不会很轻松。
纵武此人是她不愿接触的,沙场待多了的人总带着些煞气,忠实保镖夜见隐又出去办事了,要是纵武一个不爽,怒火中烧要将她以军法处置怎么办,难道让安知给他使美人计?
且,在她刚来这个世界不久时,就是他奉了青涟昶的命捉拿自己,她潜意识里害怕被他识破自己的身份。
各怀心思中,锦安最大的马场近在眼前。
纵武说的“练”,果然是不加水分的练。在娵音栽了无数个跟头后,他一把揽起正处于坠落状态的她,上了马背,面瘫地道:“女人就是麻烦。”
娵音一听,柳眉倒竖,伸手就把他推下马,他稳稳落地,瞧着马上异常狼狈却又比任何时候都要美丽的她大笑:“不愧是我纵武看上的女人,够好!”
娵音惊得差点从马上再次摔下来。纵武祖宗啊,你知不知道突然性表白是会吓死人的,它带来的不是惊喜,而是惊吓!
“呃,那啥,护国大将军,对不起哈,其实本郡主的神经系统有点问题,男子一靠近本郡主就想远离,殷先生和序哥哥就是因为这个才——”
她不安地瞟了眼泰山版面色不改的纵武,烈士就义地吼:“本郡主的同性恋,本郡主喜欢的人是解落!”
她真不是故意豪放地推他下马的,也不是因为他的出言不逊而恼怒。原因是腰上的安知君,她不想再忍受腰被缠死的痛苦了。
她忿忿一拍马屁股,马如离弦之箭“嗖”地蹿了出去,险些又把娵音甩下去,她死死咬牙拽住缰绳不放手,咬定青山不放松的模样让纵武的眼神亮了亮。
娵音无数遍在心中哭诉:“纵武是个变态狂!”
她是会骑马的,早在云岚山时,邀尘就让她练习过诸多技能,其中包括马术,但她的水平实在一般,勉强能驾驭得了马并保证自己不被甩下去,后来虽有所进步,但也只能说会些基本的东西,纵武给她的却是一匹顶级烈马,不将她颠下去就算不错了,等她费尽力气降服胯下之马时,早已精疲力竭。
逞强的结果是她连走路,腿都在颤。
“郡主后悔否?”纵武挑眉问。
“是的。”娵音答得诚实。
“那郡主该下来的。”在纵武的思维里,女子遇到困难时不时退,就是依附于男子,于是他补充道:“或者,让末将教郡主。”
“不了。”娵音用残存的力气支撑着自己摆摆手。
“哦?”纵武终于收起了所有的漫不经心,认真地注视着娵音。
“已经被虐,不如将虐进行到底,我辛茹永不言败!”娵音的语气因身体的虚脱,轻飘飘的没个落处,其意却铮铮然!
纵武默默转头,这是什么论断,在控诉他虐待她吗?
休息了一会儿,娵音闲聊似的问了一下纵武以及他妻妾们的情况,纵武眼光怪异地看她一眼,半晌答:“都好。”
娵音又扯了点别的,扯到腰上的安知感到不满,紧了紧提醒她她是有“夫”之妇,才回到正题,“听说大将军曾奉命‘寻找’前朝公主青涟解语。”
“寻找”乃是外界传的说法,这个词真正的含义,只有娵音知晓。
“是的,郡主为何要问此事?”纵武眼光陡然锐利。
娵音无视那眼光,脏兮兮的脸上现出一个张扬的笑容,随即凑近纵武问道:“大将军,本郡主只是想问一下,公主长得有本郡主美吗,有本郡主多金吗,有本郡主白吗?”
纵武扶额。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关心那个人。
偏偏娵音一副不得到答案不罢休的架势,他只好没好气地答:“没有。”
“那死了也挺可惜的,”怕纵武误会她赶忙解释:“没有本郡主白富美的女子都是本郡主亲姐妹!”
纵武鄙视地瞟她一眼,开口:“可惜?最可惜的是,她为什么要生作前朝公主?否则末将也不必大老远的抓一根娘们儿。男儿理应驰骋沙场,这算什么事?”
“那大将军还不是杀了?”娵音无法理解为何此人的言行不符。
“那是两码事。末将既已誓此生为陛下甘倒涂地,守住江山,就永不会有所忤逆。算了,说这些,你们女人不懂的。”纵武由激昂转为沉郁。
“他不是良主啊。”娵音低声喃喃自语。
“末将心知,但,无法变节。”纵武诧异娵音一个拜金女能看得如此清明。
“若本朝将倾,大将军是否也愿以身相殉?”娵音闭上眼,想着若干年以后,会有他血洒沙场的一幕吗?
“是。”无再多言语,仅此一句,足以说明他的决心。
娵音睁眼,深刻地凝视着这个注定成为大平守护神,也注定与她为敌的狂野男子,良久,微笑:“大将军保重。今日之言,来日你我都将遗忘。”
纵武自然明白她说的意思,“在为敌之前,末将不会主动刁难,不过,郡主与前朝公主大抵是有关系的吧。”
“如你所想。”娵音神秘地笑了笑,没有揭秘。
出了马场,她回头望见矫健的身影策马奔腾,比夏日里最浓烈的日头还要灼热光明。
然后,她上了马车,对车夫吩咐:“去淮河!”
刚到淮河,安知就兴奋地将她拽入了河中,抵达万家寨。
娵音不知其所以然,衡量了一下力量的悬殊,被安知拖着走。她苦苦求了半天,安知才格外开恩让她换下骑装,干干净净地随它去它要带她去的地方。
娵音被安知拖出了寨中,入桃花林。娵音严重想骂人:“我的好安知你能不能懂事点,我累成这样你还叫我来赏花?我跟你说,就算有美男来搞色诱,我也绝对不会给面子地睡倒在他面前的。”骂完以后,她讨好地对着安知笑成菊花:“安知兄,别生气,刚才纯粹是我嘴贱,您老大人有大量放过我的老腰吧。”
怎么忘了,自己的腰还在它手上呢,但愿它什么也没听见或者真的拥有博大的胸怀。
等了半天,安知不但没有收紧,反倒舒缓地松开了,她惊喜地发现,自己的祈祷居然应验了!
熟悉的声音自她身后传来,她听见那般美妙的声音略显无奈地回荡在她耳畔——“安知,我让你缠的是野男人,不是她。”
她背影一僵,然后缓缓转身,一袭白衣霎时铺满她的眼帘。她足足愣了几秒,腰间的金带早在看见主人时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奔向它的主子,被主子毫不客气地抓住,递给等候在一旁的孤峰,面壁思过去了。
娵音终于反应过来,大步上前拽住他的衣袖,涕泪都往上面抹,嘴里还不忘念叨:“殷司,你终于来了,安知欺负我,欺负得很惨很惨!”
“知道了,我会把它关进黑屋子的。”殷司好笑地抬起一片狼藉的衣袖,随意地伸手撕掉。
“殷司,我怀疑我的腰都被它挤成面条了!”娵音继续委屈地指着腰部,企图唤出此人为数不多的同情心。
这一次,殷司没有回答,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的腰部,她感到好奇,也好奇地打量自己的腰部,似乎没什么不对的啊。
殷司慢悠悠地一字一句问:“娵音,你平时都不系腰带的吗?”
什么?
娵音再定睛一看,顿时羞赧不已。这段时间安知充当了她的腰带,她也就不再另系腰带,如今安知一走,春光不再卸了几分。
娵音局促地捉住衣襟就要往万家寨里找腰带,殷司却已轻轻握住她的左手腕,很轻的手势带着不容忤逆的意味,使她如中魔咒动弹不得,只闻迷梦般的男音在耳畔回响:“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他怎么突然吟起诗来了?困惑了一会儿,娵音才明白他说的是某处没有被她权谋、算计等行为影响到而蓬勃发展的地方,不禁赧然得想钻到地底。
某人依旧不放过她,揶揄道:“我离去还没多久,音怎生激动至斯,一见便投怀送抱了呢?”
她刚刚诉苦的行为和投怀送抱没什么区别,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娵音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