箖郡人并不知道自己将面临什么,犹自安然地生活着,费心思量的只有娵音。
太守府邸。
娵音怀疑自己快要变成光头了,听说思虑过多会掉头发,聪明绝顶这个成语就是这么来的,然而她顾不得这么多,思虑得多到不能再多。箖郡的兵力充足,但对付一个国家难度系数还是很惊人的,更何况还是一个野蛮善战的国家。如果不是她无意中发现完颜振在箖郡的动作,恐怕完颜振打开城门冲了进来她都不知道。
远真国属于少数民族,和汉朝的匈奴是一种性质,大平受其损害很大。而大平与汉朝又有所不同,经历的穆江王之变的大平急需休养生息,远远不如经历文景之治的汉朝那般富庶,打起仗来吃力的很。而远真国几乎是有天庇佑,尤其是近年来出了个英武善战的世子,也就是完颜振,让大平深受其害,大平皇帝做梦都想铲除远真国。大平之所以未曾沦陷全靠着大平战神护国大将军纵武的铁血手腕,而此人便是曾受青涟昶之命抓捕娵音的人,其气势之冷之烈让娵音想忘都难。
但问题是纵武如今在北地镇守,而箖郡处南,以至于娵音肯定完颜振绝对是故意的。其实她确定完颜振的身份也是半蒙半猜的,从完颜振说话的语气以及穿着打扮上来看是上位者,而远真国的上位者大多昏庸无能,又受制于完颜振,更何况这是军事方面的事,完颜振不会假手他人,算来算去也只有他了。
“立即修书上报朝廷,传箖郡附近有远真国动静,疑有异心。”娵音将完颜振遗留下的一颗象征身份的宝石珍重交给信使,这是完颜振逃亡中遗落的。青涟昶看见宝石后就会明白形势的严重性。这是她目前能做的最大努力。
蜿蜒山路间,一人轻松地提剑而行,姿态翛然洒脱。
“多谢晏兄这般不遗余力地帮我们。”一道魅惑无边的男音阻断那人去处。
“什么?”被称为晏兄的人一顿,停下脚步。
“我是说,若不是你,她的生活会很平淡,却也不会举步维艰。而今,她因你一时怜惜终生受你所困走上‘复国’之路。”那人独倚树梢之尖,淡淡陈述着对于对方而言最残酷的事实。
“复国?”被称为晏兄的人诧异地打量着那个树梢之尖不辨容貌的玄衣男子问道。
“这个,你很快就知道了。”玄衣男子偶露的笑容妖艳得诡异,“而现在,你只需要做好一件事。”
同一时刻,一骑飞驰官道之上,前方却已有人等候。信使勒马停下,连“阁下何人”都懒得多问,直截了当地一挥手,官道上一队骑兵滚滚而来,势如千骑卷平岗!
埋伏的人愣了,这是埋伏人反被伏的节奏吗?信使则暗自松了口气,太守大人真是神机妙算,知道此行不会顺利,特派人援助。
娵音派的都是些武力高强之人,埋伏之人人数急剧减少,场面呈一面倒的局势。
忽然,远方又一队人马赶来,领头之人意态潇洒如赴一场诗酒宴,下达的命令却冷如冰霜。
“一个不留!”
信使一咬牙,甩下众人策马逃去,一支寒箭破空而来扎入他左臂,他拔掉箭,狠狠一拍马身,马吃痛跑得更快,渐渐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不用管他。”领头之人面露稍许困惑之色,随即下令。
是日,官道上血色弥漫,天地昏暝。
“娵音,我错了吗?”那个恣意的剑客第一次眉锁深愁。
锦安。
远真国终于对大平俯首称臣,护国大将军纵武归京师。
“爱卿,此去辛苦啊。”青涟昶笑着道。
“不敢。”纵武沉声应着,端严肃穆,那是久经沙场方有的大将之风。
青涟昶见纵武礼貌疏离地敷衍,硬是把一句谦辞说得冻死人,只好尴尬地笑笑,道:“爱卿立了大功劳啊,朕当重重——”
他的话被突如其来的急报截断。
“报——,箖郡太守请求朝廷调兵镇守箖郡。”
“宣他进来。”青涟昶思忖片刻,命令道。
进来的是一个浴血狼狈的青年,他如是道:“陛下,远真人在箖郡附近有动静。”信使不顾自己所受的伤一路快马加鞭赶来,脸色惨白,身体透支,只为摄取那唯一的一丝曙光。
“远真国?”青涟昶一愣,哈哈大笑:“拘影是不是搞错了,还是打听到护国大将军回归锦安的消息,想给护国大将军一个不同寻常的见面礼?这一次,朕便免了他的罪责。”他的语气忽然转厉:“下一次再胡言乱语,朕定不轻饶!”
在席上饮着酒的纵武持杯的手一滞。而后,他将酒一口饮尽,重重放下,敛了诸般思绪,道:“微臣身感不适,陛下可否开恩,让微臣先行一步?”
“准!”青涟昶倒没怎么追究,爽快地答应了。事实上,只要纵武不拥兵自立,想干什么他都会同意的。
信使没有纵武那般悠闲,他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一颗宝石,太监得了青涟昶的眼色,立即将宝石接过呈给青涟昶。
青涟昶打量着那颗宝石,脸色一变,又恢复了平静的神色:“你先下去吧,朕知道了。”
“可是——”信使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不甘于自己被打发了,欲说什么,无奈意识再也支持不住,他才朝殿外走了几步便晃了晃缓缓倒下。然而,那双黑黝黝的眼始终睁着,瞳孔逐渐涣散至空洞。
太守大人,没能完成好任务,我只有来世再报了。
只有的结果他和娵音都预料过,然而娵音问他是否愿意前往时,他毅然承担这使命。前任太守使得箖郡百姓受苦良多,娵音执政后做了许多利民之事,尤其是她那些亲人们,全靠着娵音的一系列变法措施才得以安稳地生存,他对娵音的感激之情深重,自然是愿为之甘倒涂地。
他本可以功成身退,谁料,躲得过敌人,却败在同盟的手下。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居然还能想到:青涟昶根本不配做皇帝!
“陛下,这是?”胆子大点的官员问。被青涟昶凌厉的眼风扫过,悻悻闭嘴。
青涟昶如往常一般拖着调道:“没什么事了,爱卿们尽情享受即可。”
群臣虽好奇,却不得不收起好奇心,以身试险这种傻事他们才不会做。
倚清浊和辛穆对视一眼,彼此都明白箖郡怕是有变,而青涟昶不打算插手,然后不动声色地转移目光,达成一致——见机行事。
青涟昶此刻心中是愉悦的。
箖郡有险正好可以考验拘影是否能为自己所用。他没指望拘影一个文弱书生能够力战虎狼之师,他只是想试探以及打压拘影初生牛犊的锐气。若拘影是个聪明人,就会懂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舍弃箖郡逃回锦安寻求庇护,但这样,就意味着他向自己低头,甘愿成为自己的死忠。如果拘影蠢,在箖郡战死,自己也不会觉得可惜。因为那证明他既是庸才,又无自知之明。庸才之亡,何足道哉?
越想,青涟昶就越觉得自己很明智,未来文有拘影,武有纵武,对付那个人就多了一份力量。由此他的神情也越发柔和。
官员们暗松口气,边聊天边吃饭,放松了许多。
纵武自出去后就一直心绪不宁,前些日子远真国突然无条件投降,倒是青涟昶乐意接受,还答应每年给银子,他固然不信也只能接受。而现如今箖郡传来的急报跟远真国有关系,颇为蹊跷。
他听过拘影这个名字,和他同为大平传奇,只不过属文治。他本是不屑的,毕竟接受个乳臭未干的酸儒,可那个他眼中的酸儒竟然发现了远真国的动静,这让他惊讶,并对这个人产生了奇异的好奇心。
想着想着,纵武不由加快了脚步往书房走去。
远真国为何要挑箖郡下手呢?
纵武观察着军事地图思索着,“自沄水往箖郡,再以箖郡为据点,横扫至锦安?当真打的好算盘!”他和完颜振交战过多次,对完颜振的行军风格早有一定的了解,这一次只是暂时被蒙蔽罢了。
看样子箖郡是非去不可了,那个文弱书生又是何等模样,不会真是群臣口中颇具经世之才的人吧?纵武心中莫名期待,遂单独觐见青涟昶。
盛平二年九月十一日。
远真军飞渡大半大平地区,至沄水边,大举入侵,箖郡人民大惊,太守拘影及时出现于城楼之上平复人们的情绪,并有条不紊地布置防守事务,手边还牵着一个小男孩,一派淡定。人民见太守大人淡定,便觉得天塌下来也没什么,太守顶着嘛。再说,若是真的危险,太守会把孩子牵来吗?
这个被娵音拉出来安抚人民情绪的倒霉娃娃正是娵音收留的赵岩。
赵岩自从被娵音带回太守府就有专人照顾,娵音因为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和赵岩相处的时间并不多,直到接替冷欺花照顾赵岩的冷扶过把赵岩往娵音面前一拎道:“你自己带吧,他抗议好久了。”娵音才发觉,貌似,好像,大概,仿佛,自己忽略了赵岩小朋友。
于是,某个良心发现的人这段时间除了研究军事地图就是陪赵岩小朋友玩。
然而她被嫌弃了。
不晓得是赵岩为孩子中的异类,还是她的心智太幼稚了。当她拿着从市面上淘来的各种玩具兴高采烈地去找赵岩时,赵岩正在表情严肃地摆弄着一把算盘算数,看到她手上的玩具,嘴角一抽,投给她一个鄙夷的眼神。
然后,娵音遁走了。她很委屈郁闷,不是说小孩子很好哄的吗,为什么赵岩这么难搞定?
想了一会儿,娵音意识到赵岩所做的与她从前所做的相同。赵岩出身商贾之家,后来被迫接管家族生意,成天坐在账房里算数,坐在习惯竟持续到现在。娵音心酸,对赵岩更好了,几乎与之形影不离。因此箖郡人民才能看到娵音一手大刀阔斧地搞城防,一手牵着赵岩,展现出母爱的场面。
这一日里,远真军队使尽万种手段欲逼娵音出手,娵音固守城池,把箖郡守得固若金汤,硬是没让远真人靠近城池一步。
远真人携火箭攻城,娵音动了动眼皮,城楼上一盆冷水浇下,大片“嗞”的声响过后,火箭变成了水箭射在娵音事先令人备好的箭靶上,接着,城楼上早早准备好的人将它们收走。无耻之极。
完颜振十分惊讶,虽然这个箖郡太守属文官,但是丝毫不逊于武将。更何况她是个女子。大平有这种风采的女子不多了。解落和解月充其量不过是个花瓶,烟困柳则久处江湖不近庙堂,还会是谁呢?
“姑娘,若你答应降于我远真,本世子定封你为后!”完颜振声音大得近乎于吼。
啥?
刷刷刷,敌方的己方的目光全投在了娵音的身上,娵音满不在乎地用手拍拍衣服上的灰,故作惊奇地道:“咦,我们这里有姑娘吗?哦,世子肯定认为我们家赵岩小朋友是女的对吗?不好意思,我们家赵岩看不上世子,不想和世子搞断袖,世子就死了当大房的心吧!”
瞬间,所有人望向完颜振的眼神也不对了,眼神分明写着:你怎么可以觊觎一个男的,并且是老牛吃嫩草呢?瞧这个祖国的花朵,未来的帅锅是多么无辜,不能被你糟蹋了。
完颜振眼露阴鸷与欲望,大笑道:“姑娘的花言巧语甚多,本世子对姑娘更感兴趣了。”
娵音警惕地盯着他,不为所动。脑海里闪过些念头,她又想了想。是了,此人为郊野中饥渴的恶狼,没有原则,没有温情,只有一颗掠夺的心,一颗掠夺世间一切美好之物的心。他看箖郡的眼神充满着掠夺,看她的眼神充满着掠夺,她心里一阵发寒——似乎遇上麻烦人了。
不愧是纵武的对手,的确够极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