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窗户面对小巷子，围观人众寥寥。布帛落地未及站稳便打横抱起李梅飞奔几十丈，彻底离开人们的视线。
转回来寻找放在沟边角落里的背包，居然不见了。布帛苦笑。包里还有千儿八百块……又要重新置办行头了。还好要紧物事如浮尘玉一直在他腰间皮格子里从未离身。
两人回到宾馆，李梅进卫生间换衣服。布帛站在窗边眺望斜对面熊熊大火，默默思索。多行不义必自毙，这把火是否是老天给西门贺的一次警告？自己又要怎么替李梅报仇？杀了他？
片刻，李梅穿好衣服，拿着他的外套过来。看着稍稍梳洗，回复雍容美丽的李梅，穿上沾有她体香的外套，布帛不由自主有些心猿意马，脑子里面不期然回想到刚才她被绑成大字型的样子……暗骂自己无耻，默念一句佛号，无话找话：“那个西门贺，你想怎么样对付？”
李梅双眼喷火：“杀了他！这个畜生！”布帛点头：“好。你好好睡一觉，明天我就动手。”李梅想了想，却又犹豫：“那你不成了杀人犯？”布帛冷冷一笑：“我手上已经有一条人命了，再多一条算什么？”
李梅惊奇：“你杀过人？”布帛黯然神伤：“人是杀了一个，鬼倒是杀了好多。”李梅恍然记得他不是一般人，想了想，说道：“你抓住他，我来动手。”布帛道：“那有什么差别？真这样，咱俩都是凶手。”李梅辩解：“这样，我是主犯，你只是从犯，罪名不一样。”布帛哑然失笑。问：“你饿不饿？”
李梅顿时垮下脸来：“饿死了。”
宾馆一楼就有餐厅，营业到半夜十二点。饿了一整天的李梅狼吞虎咽形象全无。布帛慌忙阻止：“别撑着了，一会儿肚子疼。”李梅摸摸肚子，直起腰靠在椅背上叹气：“很久很久没有觉得饭菜这么香了。现在整天大鱼大肉，怎么也吃不出小时候妈妈做的油炸馃子那种勾人馋虫的香来了。”
布帛微笑：‘都这样。一代人一代人长大了，都会留恋小时候的吃食，包括一些小时候觉得好玩的东西。’李梅撑个肚皮圆，心情大佳，笑问：“你今年多大？老气横秋的样子。”布帛有些尴尬，笑笑不语。李梅起身：“出去走走，消消食。真的有点撑了。”布帛当然奉陪。
这时候斜对面的大火终于熄灭，整栋楼一片焦黑。一些人来来去去，正在善后。李梅记得潘金线的车子，两人逡巡片刻，不见目标，便罢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不怕找不到他。
经过街边一个小公园，三个不怕冷的老头围坐在一张小石桌边谈天：“……这个西门贺啊，实实在在是个大能人。他家祖传的药材生意，到他爸手上败了。而他赶上医改好时候，三十不到就发了。药品，医疗器械……后来生意越做越大，药店、酒楼、歌舞厅、洗浴中心、会所、足浴城、房地产……什么挣钱他就搞什么。据说他那个二婚老婆旺夫。呵呵。”李梅驻足静听，似有意似无意。布帛只好随她静立一旁。
一老头问：“他现在老婆是二婚？他有财有势，怎么讨个二婚老婆？”先前说话的老头呵呵笑：“贵易交富易妻嘛。西门贺原配老婆吴月娘，跟他是青梅竹马的街坊。后来，呵呵，大家懂的。他二婚婆娘潘金线你们见过么？真的很漂亮！像电视里面的明星一样。男人谁不喜欢美女？那个潘金线也是有丈夫的。但是这个世道，夫妻本是同林鸟，高枝来了各自飞。西门贺怎么也是本市十大杰出青年，人大代表！潘金线以前的老公只不过是个买烧饼的……对了，就在西冷桥边武松墓前头买老婆饼的那个。人比人，气死人啊！”
李梅慢慢走开，布帛默默跟随。她不说话，他也不说话。两人都不是多话的人。一会儿，李梅看到一家装潢精美，灯光比其他店明亮太多的服装店，当即拐进去。布帛一身寒酸，进这种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店铺有些自惭形秽，迟疑一下，没奈何跟了进去。人生百味，遇到了就该去体验体验。什么时候能做到真正的不卑不亢，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提升心境到不滞于物，道功自然增进。
李梅不是挑剔的主。但女性挑衣服不比男人看中就买，而是几乎每一件都要试一下。一开始还征求他的意见，布帛大而化之，没有半点建设性的意见，李梅很快就明白问道于盲，撇撇嘴，不再问他。两个漂亮的售卖小姐本是伶牙俐齿的主，但摸不透两人的关系，未敢造次。
一开始猜是富婆与小白脸，但布帛并不唯唯喏喏，李梅也不颐指气使。向他征求意见时不经意间依赖心流露。虽然两个事主并无所觉，善于察言观色的小姐却极快就察觉。女大男小的夫妻情侣？两人虽然亲近，好像并没有到亲昵不拘的地步。刚刚恋上？刚恋上女方不可能有依赖心流露。姐弟？相貌气质没有一样类似。两个小姐伤脑筋片刻，互相看看，用眼神表示被打败了。
又有一对三十上下的男女踱了进来。女方眼睛只盯着五颜六色的衣服，看都不看布帛一眼。男的眼睛四下乱转，发现了挑衣服的李梅，顿时直勾勾地盯着她的侧脸不放，脸现垂涎之色。布帛妒火上冲，冷然瞪视。
男人身体健壮，相貌堂堂，理着寸发一脸精悍。他痴迷地看着一无所觉的李梅，直到她回头看布帛他才闪开眼光，便察觉到旁边布帛的怒眼。毫不示弱，瞪眼以还。布帛气笑了，这人厚颜无耻的程序超过他的想象。可是难道就因为他看李梅太久就要教训对方？想想还是算了，瞪他一眼，转过头去。
男人反而让他最后鄙视的眼神伤了脸面，走过来假意挑衣，却用肩膀顶了他一下，嘴角微撇，眼神满是挑衅。布帛大怒，想也不想，左脚微提，踹向对方小腿，想让对方跌个狗吃屎。对方反应甚快，跨步让过，当胸一拳击到，口中同时怒骂：“混蛋！你踢我干嘛？”
布帛更加生气。侧身微让，让对方拳头蹭着他胸口衣服滑过，没有打实，右手一拳，击中对方下巴。那人仰天倒地，带倒一排衣服。售衣小姐尖叫起来：“喂喂喂，别打架！有话好好说……”
男人怒吼：“敢打老子？知道我是谁吗？老子分分钟要你死！”跳起身一口血沫吐过来，疯狗一般扑到。布帛冷笑让过，举脚轻易踹倒对方。又一次带倒一排衣服。售衣小姐尖叫：“住手！要报警了！”
男人大叫：“我就是警察！他在袭警！快报警，老子今天要玩死他！”
“你个死人敢打我老公？知道我老公是谁吗？你今天死定了！我……咦，那个，你是……你是那个浮尘大师？”
布帛微微一怔：“你是谁？“女人脸色由愤怒快速变成尴尬，五官都扭曲了：”我是广州的，那个……那个……”布帛想起来了：“你姓郑？孙灵的朋友？”女人连连点头：“我是老三媳妇管玉珠。大师还记得我么？三强你没事吧？这是浮尘大师。咱妈那会儿……大哥请的高人。那个开糖果店的孙灵孙老板的师父。”扶起丈夫，看他虽然嘴巴滴血，倒是站得稳稳的，并无大碍，便放心了。拿出纸巾帮他拭血，转对布帛，“后来……老人家还是出事了。我们去孙老板店里求她，想请大师来……善后，孙老板说您老闭关修炼了联系不上……”
布帛记起土龙山的僵尸郑老太，悯然摇头。郑三强擦干血迹，挣出一副笑脸，过来陪罪。布帛当然不为己甚。李梅和管玉珠帮着小姐扶起衣服，片刻间恢复正常营业。两女都不知道布帛他们怎么打了起来，心无芥蒂，互相吹捧着聊了几句，一起挑选衣服，俨然多年姐妹淘。
郑三强心理素质极好，片刻间浑若无事。店里有张供人小坐的小圆桌，他请布帛坐了，低声问：“大师，你不是普通人不怕你知道。我妈……那天正要放入焚尸炉，她老人家居然自己坐起来，然后就冲出门，一眨眼就钻进山林没了影！我们当时都吓坏了，没有来得及阻止。这事……这事太……那个，上级交代绝对不允许随便乱说。我们也怕人笑话，就捧着一个空盒子做完该做的事。可是又怕万一哪一天我妈回来怎么办？她到底怎么了？是死是活？心病啊。今天能在这见到大师真是荣幸。您能给个答案吗？”
布帛沉吟未决，终于，他问：“我说的话，你能相信吗？”郑三强马上表态：“相信！绝对相信！虽然我今天是第一次见到大师，但是我大哥他们跟您的徒弟孙老板可不是认识一天两天了。你们师徒的人品，绝对没得说。”布帛苦笑。都不知道自己的“徒弟”孙大炮是怎么吹嘘的。缓缓说道：“你听说过‘回春门’没有？”郑三强皱眉：“回春门？邪恶的教门？我回去再查查。我妈与回春门有什么干系？她只是一个老妇女，字都不认识几个。”
布帛道：“这样吧，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你妈当然是过世的人了。只是她的身体让人拿去……总之，你妈——不会再回来了。”说到最后一句，特别加强语气。郑三强脸肌一抽，点点头：“明白。谢谢大师。”
两人再没有兴趣相对而坐，郑三强招呼老婆走人。布帛也不想再呆在店里，慢慢踱出店。李梅买了衣服出来，理所当然把手中三四个衣袋递给他。布帛接过，正要张口问要不要回去，李梅举步向前走，精神抖擞。无奈相随。李梅问刚才怎么了，布帛坦然相告。李梅惊讶失笑：”就这样？人家只是看我一眼，你就打得他嘴巴流血？这么覇道？”布帛分辨：“不是一眼，是看很久！然后半点羞耻的意思都没有……”
李梅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转身进入一家服装店，全是男装。布帛一愣：“错了。”转身要走。李梅拉了他一下，俏生生地白了他一眼：”你准备这一身穿几个月不换了是吧？再说东海风大浪急，不得穿暖和点？”
一股暖流流过布帛心田，乖乖地配合着买了一身立领中装。李梅看他穿着中装，气质迥异，整个人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便不许他脱下来。索性又买了皮带皮鞋，配套齐全才出门。
两人并肩走回宾馆，李梅笑吟吟地不停打量着他，说道：“以后不要穿夹克。难看！像个江湖混子。好歹是浮尘大师，怎么可以这么邋里邋遢？”说完自己都笑了。布帛摸摸后脑勺，有点尴尬，一时不习惯她用这么亲昵的口吻跟他说话。李梅看他尴尬紧张，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说道：“刚才你着急着走，我还有好几件衣服没来得及试试呢。走，再进去看看。”重新进入先前服装店。
布帛无法理解她这么大的精神劲头从何而来，无奈相随。两个售衣小姐更加热情。李梅进试衣间试衣时，两小姐便与布帛搭讪：“帅哥穿上这一身好帅啊。其实这衣服我们店里也有，帅哥何必舍近求远？喏喏，那边那么多！难道我们会比别人贵吗？”
布帛老老实实：“本来不想买的。对不住了。”看人家小姑娘笑得这么甜，确实良心上大大的过意不去。小姐专业欺负老实人：“要不帅哥再买一件吧？好看衣服不怕多的。你穿上中装真的帅呆了。是你那位……帮你挑的吧？她真的好厉害，眼光真好！”摸不透两人关系不好称呼，只好含糊过去。
布帛惭愧摇头说没钱了，刚下车就被偷了钱包。小姐早早看出李梅才是大金主，不信他钱包被偷，也不揭穿。笑嘻嘻换个话题：“刚才那位叫你浮尘大师，然后说你是道士。真的么？你是道士？”布帛正色点头。两女相顾嘻嘻，一百个不信。
李梅试衣出来，看两女围着布帛言笑晏晏，不禁皱眉。两女见金主出来，急忙过去猛灌迷汤，赞她有眼光，给布帛打扮得帅不可言。两小姐口才极好，连李梅这样的商场老手都被奉承得心花怒放，当真又给布帛买了一套同款不同色的中装。当然她自己更不能少买。
